晨光熹微, 鸟鸣枝头, 楚家书院门前，冯楚微目送着安怀远离去, 也不多做停留，回身便返回内院, 因为下半晌她有一场硬仗要打。

    心事重重的冯楚微忽略了安怀远脸上的欲言又止。骑在马上的他心思浮浮沉沉, 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这个名叫李潜的人看起来很是面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呢。他敏锐的察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李潜的生活奢靡, 李姓又是国姓, 难道他是皇室之人

    冯楚微刚走到二门处, 楚大郎来找她，说是外祖让她去书房。冯楚微跟着兄长转了个方向, 狡黠的跟神情有异的兄长打听情况。楚子廉也干脆，直接道, “关于李潜的事。”

    冯楚微一愣，难道外祖知道李潜的身份了

    楚子廉看她一脸疑问，光明磊落的解释道, “李潜对你的企图太过明显。我觉得这事情不妥，禀报了祖父。”

    冯楚微点点头表示了解。李承晏的举动不加掩饰，她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傻子，除了侍墨，被人看穿也是情理之中。至于兄长禀告外祖这一点, 她没什么好抱怨的。她的婚事从来就不止是她一人的事，是楚冯两大家族的事。

    书房里，楚成龄临窗正挥笔泼墨，窗外有一株桃树，枝干虬结，花朵红艳，入画倒是别有韵致。

    冯楚微上前，挽起长袖，露出莹白皓腕，不紧不慢的在一旁研磨。一老一少自有默契，直到一副精巧完美的桃花图呈现在眼前。

    楚成龄赏玩一番，应时应景，颇为得意，见着一旁正当花期的外孙女，命道，“有画无字，未免单调，你添一句诗来。”

    “是。”冯楚微欣然领命，走到案前，看了看窗外的深红浅红，唇角含笑，神色潋滟动人。提笔写下了一句“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楚成龄上前一看，见着她这样的骄纵跋扈，忍不住哈哈大笑。半晌才道，“你这字呀，轻易的别让郎君们看见。”

    “为何”冯楚微不解的问。

    “铁钩银画，太过锐利。年少的郎君们可没有这样的度量能欣赏你这份张扬。”

    “所以，这是您为我选择安怀远的原因吗他为人温和端厚，是一位翩翩公子。”冯楚微主动提起了今日谈话的主题。

    楚成龄道，“这些年来，祖父一直从你的书信往来中体味你的性格，明媚张扬。原想着替你择一中正平和的郎君为婿，安怀远和安靖侯府都可以为你轻易掌控。而且这安怀远，人才出众，与你自能琴瑟和鸣。

    等上二十年，等你的孩儿长大，自然顺理成章的接任冯家家主之位。

    可后来……

    现在你成为冯家的家主，性格也刚强了许多。很多事情的出发点都带着利益的考量。现在你是怎么看待这门婚事的”

    冯楚微想起了李承晏，不答反问，“外祖，你对李潜是怎么看待的”

    楚成龄厉眼看向她，阿微是一个冷情的人，能盘桓比较两个人已经足以证明她内心已经有所偏向了。冯楚微眼神不避不闪，与他对视。楚成龄粲然一笑，道，“许多人曾经暗自感叹光武将军膝下无子，但就你这份坦然气度倒胜过别家儿郎无数。”

    “我还在多方考量，李潜这人，我对他更感兴趣一些。但他身后事情太多，我还拿不定主意。”冯楚微打算等与李承晏见面以后，主动提及他的身份，看他的态度与筹码，再来决定是否改弦更张。等她有所决断之后，自会与外祖商议。

    这些日子与李承晏的接触以来，她能感受到他与她是同一类人，锐意进取，又有旺盛的野心。

    安怀远较早的在她面前坦露一切，一览无余叫人心不起探索的兴致；而李承晏，身份地位的加持可以带给冯氏一族完全不一样的前程，他这个人则是让她捉摸不透，好奇、引人探索、成功的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但一想到放弃安怀远而投入李承晏的怀抱，这后面的一系列麻烦糟心事，都足够让她有些浮动的心思冷却下来。

    楚成龄看着她这样大喇喇的说出对一个郎君感兴趣的话，全无半点羞赧之意。他不仅有些好奇，她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是年少慕艾

    “李潜这人真实身份应该是皇族之人，并且是一个当权的皇族子弟，他的吃穿用度都远超一般的豪门富户。我曾经派人在李氏皇族中去探查这人的身份却没有结果。”

    冯楚微点点头，道，“关于他的身份，我知道一些，是麻烦也是机遇。我想知道外祖对他这人的看法怎样”

    “人中龙凤，心机、气度、谋略远超众人。虽是皇族旁支，但说句僭越的话，我到觉得他的品格，隐隐有太祖遗风呢。”

    冯楚微若有所思，终于下定决心，以退为进、见招拆招。

    浮波亭位于楚家书院后院的南湖之上，碧波环绕，故曰浮波。冯楚微选择此地，则是取其显眼却又无人打扰。她与李承晏的约见不容易避开众人，索性大大方方的置于人眼前。但两人所谈之事太过骇然，又要确保无人可以探听到。这位置正好，四周动静她能一览无余。

    炭炉上的水刚过一滚，人就出现了。冯楚微一无所知似的，垂眸，有条不紊的做着手里的活计，温杯、分茶……

    李承晏如约而至。侍依侍墨面容整肃恭谨，一路从大门外引领人到达通往湖中央浮波亭的小径上，然后候立在道路尽头。

    碧波荡漾又有春风拂柳，她端坐于浮波亭内，周遭是桃红柳绿的衬托，她面容安然的摆弄着手上的活计。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令李承晏昂首阔步的走上前去。

    时间刚刚好，冯楚微手上的新茶沏得了，晾了来人一会儿，她像是才察觉到似的，抬首含笑，正要邀请人入座，却在看到他的穿着打扮时愣了一下，又很快的镇定下来，面上重新拾起端庄的微笑，道，“李郎君，请坐。”

    李承晏没错过她这一瞬间明显的失态，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些，一撩衣袍，泰然自若的落座。接过她递来的一盏茶，姿态洒脱的一嗅、二观、三品，只觉唇齿留香，朗声道，“好水、好茶！”

    “这茶是南边来的，与您上次款待的樱桃是同一地方。用来酬谢最是合适不过。”冯楚微抛却了刚刚因乍然见到他衣着所受的影响，语气恢复一贯的温婉。</p>

    “阿微。”对上她诧异的视线，他粲然一笑，“他们都叫你阿微，我也这样叫你可好与之交换，你也可以唤我阿晏。”

    冯楚微垂眸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震、动。李承晏今日过来，是来摊牌的

    他今日的衣着是不符合平常的穿衣风格。平日的他为了维护翩翩公子的形象，穿着多是月白、竹青等清雅素色。今日这身长袍更显华丽，缁色打底，衣摆上用金丝银线绣有暗色花纹。最重要的是，当年她救他的时候，穿着与这一身别无二致。

    刚刚他又在她面前爆出他的真名。

    李承晏见着她这回避的动作，轻笑出声，出口的话却不容她回避，“阿微，你这么聪明，应该对我的身份早有猜测了吧或者说你记起来了庆历十八春，在护国寺后山，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吗”

    话已到这个份上，不管是以后要笼络他还是要投靠他，都得正视这个问题了。冯楚微抬起头，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震惊，语带惊讶，“你，你是当年那个被追杀的少年郎君”

    见她还装傻不肯正视自己的身份，李承晏直接挑明，“是，我是永平帝的二皇子李承晏，四年前承蒙你搭救，给如今这天下埋下了变数。”

    冯楚微这下连维持礼貌的端庄笑容都不能了。

    李承晏继续逼问，“阿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回避我的身份前些天在山洞里我们再见面，我就猜出了你的身份，那地方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

    庆历十八年、改朝换代、国寺被毁、二皇子葬身火海、永平帝薨逝，再加上我并没有在你面前掩饰实力，你这般聪慧不会不去考虑我的身份。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冯楚微被他的咄咄逼人弄得恼火了，放弃了以退为进，语调轻慢，“所以，步步紧逼，这就是二皇子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李承晏看着她这样的恼羞成怒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满心欢喜，她真实而生动的一面终于在他面前展现。不再是端着名门闺秀的架子，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灼灼的看着她，“阿微，我心悦你。自打你救了我之后，我就暗暗发誓，我这一生有两件事必须得到，一个是皇位，另一个是你。”

    谈到皇位，冯楚微眼神一闪，转移话题道，“二皇子韬光养晦这些年，今朝不再掩饰锋芒，难道是大势已定”

    “虽没十分把握，却也不远矣。”李承晏一脸的骄矜傲然。

    “愿闻其详。”打蛇随棍上，冯楚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李承晏见着她这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记起了她的另一个身份，冯氏家主。看来，诱惑她的同时，加上冯氏的前途更为有效。

    他也就不在掩藏，实际上，他今日这一身踏入楚家书院，腰间的玉珏、衣袍的纹样，加上他刻意的打扮，相信楚家人此刻也是心思浮动了。

    他朗声道，“皇帝无子嗣、宗室属意我、宫中禁卫五成是我的人、西北冯家的兵力在你的掌控之中、南边是我的势力范围、文人表率楚家也站在我这一边……”

    他每说一条，都让冯楚微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的势力远比她查探到的，多的多。冯楚微勉力道，“二皇子是天潢贵胄，又文治武功定能达成所愿。但我冯家和楚家都是忠烈之辈……”

    李承晏打断了还在狡辩的她，“阿微，若你冯家真是忠义，你不会不顾沐平边防的压力，明哲保身把冯家军撤出雍城，却又牢牢把控着西北商道的咽喉。刘成栋的人费尽心思得到了雍州刺史之位，却沾染不到丝毫利益。

    至于楚大学士，一大把年纪却又固执的待在这距离京城几十里之遥的含光山上。”

    冯楚微被他的直白逼得恼羞成怒，“你算计我！”

    “阿微，是你在算计我。”李承晏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一点点击溃她的胸有成竹、击溃她的防备，“我别院外头窝着的那几个人，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早被射成筛子了。”

    冯楚微心中一惊，没想到冯前等人被发现了，真是失策，这下子她失了主动了。不得不语带委屈的用哭诉来掩盖慌乱，示弱，“这乱世之中，明哲保身又有什么错。明知道上面坐着个昏君，我是冯家的家主，难道我还要带着冯家一起陪葬不成。”

    她的声音带着股泫然若泣的尾音，明知道她又在算计利用他的真心，他却生不起半分怒意。他点到为止的停止了攻击，语音柔软动人，“阿微，我知道你的责任和抱负，振兴冯家，这与我的大业并不冲突。我若上位，以我们的情分，冯楚两家自然会有好的前程。”

    “当真”冯楚微目似朗星，寻求他的保证。

    “君子一言。”李承晏看着她竟有些看痴了，这张芙蓉面嗔笑怒骂，万般风情，都能触动他心底最柔软处。

    “那阿微就在此多谢二皇子的栽培，冯家、楚家和安家都会鼎力相助。”经过刚刚那一场被逼问，冯楚微早已心生退意。这从龙之功她要了，至于这能完全压制她的李承晏，她不敢沾染。

    李承晏被她气笑了，嘲讽的道，“阿微，你当我是傻子呢，一个劲的糊弄我。没有你，这冯家、楚家的支持于我虽然有用，却并非无可取代。

    至于安家，他若安分便罢了，若不安分，自从知晓你的身份之后，他在我的防备之中。”

    李承晏站了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与她对视。声音轻慢，眼神蛊惑，“阿微，你有野心，为什么不把这野心放大些呢。与我一起，做这江山的主人不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把我憋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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