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微与阿兄在离开皇宫的时候, 被引至一偏僻宫殿处。虽然及时止住了脚步, 却已经偏离了大路。

    正当兄妹俩一脸戒备的时候，一妙龄的宫装小娘子自宫殿侧边的小路转了出来。那宫装丽人作一身海棠红色的锦缎长袍, 外面罩着一件鸦青色狐皮大氅，华丽的高发髻显示这位应该是宫中嫔妃。

    今上并未封妃, 太妃们也没有这般年轻的。这位丽人, 杏眼粉腮, 长得端是柔媚动人。

    冯楚微打量人的时候, 那小娘子也在打量她。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承庆帝的宠姬, 曼娘。

    曼娘在永昌殿的时候就听说冯氏女进宫了, 一来接到主子的指令要阻止冯氏女入宫；二来身为当世的美人, 她也想看看这位初入宫闱就受到宫人们颇多赞誉的冯氏女到底长什么样。算是美人间的一种不服气的暗自较量。现在一照面，曼娘升起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这冯氏女长相自不必说, 清丽脱俗。最让人称赞的是她的气势，娉娉婷婷的立在雪地之间, 一身素色衣裙，发髻上只一支古朴玉簪，如鹤立林间一般, 清雅自在。自己这一身华丽装扮反倒被衬得粗鄙了，果真是名门之后。

    想到这儿，曼娘非但不恼，姿态端庄了不少，行了一个礼, 朗声道，“久慕楚氏大家，特来拜会，今日一见，郎君与小娘子，果真是名不虚传。”

    冯楚微莞尔一笑，还了一个平辈间的礼仪，一番观察，也猜到对方的身份，必是当今那位宠冠后宫的美人了。长相艳丽动人自不必说，这性格倒是有趣。道，“娘子谬赞了，娘子这般的花容月貌才是让人钦慕不已呢。”

    雪地红墙之下，当世难得出众的几人立于雪地之中谈笑风声，墙头还有开得肆意烂漫的红梅点缀着。被太后和国舅的争吵逼得出了长乐宫，准备往永昌殿去的皇帝李承欢在路上就见着这一幕。

    恍然间，皇帝李承欢有种不见容于此间的惶惶之感，快走几步，拉住曼娘的手，笑着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样有趣也带我一个”

    皇帝的步入，破坏了画面的美感，尤其是他面庞还稍显稚嫩，眉眼间也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仪。本就属中人之姿，没了权势的加持，在四人间倒成了最平凡的一个。

    楚子廉落落大方的解释道，“我贪看宫中烂漫的红梅，欲寻一枝给妹妹显摆。这位贵人慷慨，说是要赠予一枝呢。”

    皇帝李承欢看向曼娘调笑道，“你倒是慷他人之慨，这红梅乃是宫中之物，你随随便便的就送人了。”

    曼娘娇媚的白了他一眼，身形却更偎进皇帝怀中，撒娇道，“我听闻小娘子是忠义之后，正想着帮圣人用一枝红梅赏赐一番，好笼络人心呢。既清新别致赠佳人，又不费银钱。这般的节约，皇上不夸奖就算了，反倒还取笑。”

    李承欢对曼娘的撒娇很是受用，朗声笑道，“是，我说不过你。来人，去摘几枝红梅来，赠予这两位出众的小娘子！”

    恭敬的目送皇帝携着宠姬离开之后，再无其他变数，兄妹俩谨言慎行，算是安然的出了宫门。

    虽说在长安城内有外祖楚家的宅子，但冯楚微身为冯氏的家主，不是寻常孤女，理所应当先回冯家家宅。待过了今日再去舅家拜访，才是应有礼仪。楚子廉送她回到冯家才调转马头，自回楚家。

    冯家在京城的宅子是先帝亲赐的，比不得青州、雍城的老宅宽敞，但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也算得上是精致出众的府邸了。

    尤其是随着冯楚微动静颇大的踏入京城，又是今上亲迎，又是入宫拜见太后，冯前等人又带着军纪严整的300名冯家军穿过最热闹的朱雀大街。这番造势，足够了。一时之间长安城的勋贵们都注视着这冯家的一举一动。

    冯家府邸内，冯前主外、锦娘主内已经料理妥当了。主子第一次回府，自然是开中门，众人林立在大门两侧恭迎。冯楚微在仆从的服侍下，从马背上下来，脊背挺直，神情端庄，步伐从容的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踏入府邸之中。

    叫外面偷偷窥探着的众人也不仅感叹，这冯氏小娘子比一般人家郎君还气度不凡呢。

    冯楚微落座在大堂之上，接受完内外仆从们的参拜之后，命人一一看赏，再看向内外院主事者们，等着人回禀情况。这京城楚宅常年没有正经主子在坐镇，只凭着几个管事料理着，难免被人钻了空子。

    冯前主导暗部，对于京城宅子动向自然一清二楚。在小娘子进长安城之前他已经着手安排暗部的人对宅子里的人彻底清查了一遍，今日一回到宅子就是处置这一批清查出来的仆从。

    他上前回禀料理结果，“宅内原有仆从、仆妇、婢女共计三十人，其中来历不明着有五人，已经命人看管起来。”

    锦娘也上前道，“这些有问题的仆从没什么大不了，远远的发卖了就是。只是其中有一人，我看着有些不妥，查过暗部调查记录，这老婆子似乎与安靖侯府有些联系。”

    冯楚微一挑眉，这事有趣了，安靖侯府在她这里安插了眼线，这事安怀远知道吗

    冯前见着小娘子这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颇有些无奈。身为幕僚他当然希望小娘子能尽快成亲，诞下冯家下一任继承人。但他冷眼旁观，小娘子对安怀远更多的是认可，却无半点情窦初开之意。

    冯前之前有着重探查过安靖侯府的境况，此刻不得不替安怀远说话了。

    “安靖侯府的大娘子为人有些赤城，容易为人所蒙蔽。”

    冯前身为郎君不方便评论别家娘子，说话还算委婉，锦娘就没这顾虑了。她把安靖侯府的一些旧事揉碎掰开了说。

    锦娘是楚家老夫人为冯楚微预备的陪嫁嬷嬷，常年在京城行走，混迹于内宅之中。楚家，冯楚微的几位舅母们也是京城贵妇圈的座上宾，楚老夫人就更是地位超然的存在了。

    一直随侍在楚家老夫人身边的锦娘自然对京里各家后院的事清楚得多，她补充道，

    “安靖侯府的大娘子是个福气好的。她出身不显，但不知怎的入了侯爷的眼。

    早年间侯府里曾经有姬妾伤了大娘子的第一胎，侯爷震怒，把府里妾室全部发卖了。自那后，侯府后院就她一人，可不知艳羡了多少娘子夫人。

    安逸的环境以及出身不显养成了侯府大娘子有些拎不清的性格。在长安城里贵族圈的应酬中，经常闹些笑话。

    这位大娘子平生最信任的人是她的一个庶出的长姐。这位长姐嫁到一富裕的商户之中，为利益驱使经常往来穿梭于侯府。</p>

    咱们府邸被安插进来的嬷嬷与其说是这位侯府大娘子安插来的，倒不如说是大娘子姐姐在挑事情呢。以大娘子的性格是不会想到做这些手脚的。”

    冯楚微一听就明白了，安怀远的娘亲性子单纯，被人拿着当枪头使了，这个暂且不提。

    她府邸里被人安插了人手，就这么不声不响发卖了倒叫人小觑了。冯楚微冷笑一声，道，“把这些人的来历都给我查清楚了，是哪家安插进来的，对家又是个什么情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安靖侯府的这个探子暂且不动，安怀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冯前和锦娘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些许无奈。两人算是都有共同的责任，都为着小娘子的婚事着急。小娘子这按照处理政务的方式方法来理智对待安怀远，总有些不大对。

    正在两人有些郁结的时候，门房进来通禀，安靖侯府打发人来了，是侯府的大管家亲至，这态度不可谓不重了。

    冯前立刻到大门外迎接，把人带到正堂来拜见小娘子。侯府的大管家姓田，早得了侯爷的吩咐，对着这位小娘子态度恭敬谦和。入门便行了叩拜大礼，嘴里也是讨巧的好话不断，

    “我家小郎君怕小娘子刚回京城，有什么不便利的。时下接近年根底下了，京城里各处采买不便，特意命庄子进了些新鲜的瓜菜干果。

    侯爷还说了，以前小娘子在雍城来往不便，现如今住到长安了，有什么为难事，尽管派人到府里知会一声，不必拘于俗礼。两家又是通家之谊，府里的大娘子膝下寂寞，最喜欢小娘子这样的了。”

    这是说的时下风俗，服丧之人，不轻易去会客走动，亲近的至亲们除外。

    冯楚微笑着道，“多谢侯爷记挂着，待此间家事料理完毕，阿微一定登门拜访。”

    这边正说着话呢，外面又来通传，楚府的舅老爷命人来送东西了。

    两相一对照，那边亲来的也是大管家，送的也是日常的饮食之物。两边管家都是相熟的，各自相视一笑，这是都把冯家小娘子当做亲近的晚辈来对待了。

    出了冯府大门，各自去回禀不提。侯府、楚家都对各自的态度满意。安靖侯是满意这楚家果真看重冯家小娘子。而楚家大舅是满意安靖侯府这上赶着的态度。

    隔日，冯楚微先去楚家拜见大舅，舅甥俩相对着哭了哭早逝的冯延武夫妇俩。她又劝慰大舅保重身体，各自洗漱更衣完毕，三人又就昨日入宫觐见一事谈论着。

    大舅楚清和有意考教外孙女的眼力，让她先谈谈自己的感受。

    冯楚微略一思索，娓娓道来，

    “太后刘氏养尊处优，性格有些孤拐，认人不清、识人不明；宫闱管理混乱，外男可随意乱入。

    国舅刘成栋刚愎自用，急功好利；

    皇帝，庸人，无大才，贪图安逸享乐。”

    她又想了下，有些好奇的问，“太后的这性子，在宫闱之中是如何占得上风的”

    楚清和轻蔑一笑，“她那是运道好。当年先帝跟随太祖打天下时，曾经落难，蒙她刘家搭救。太祖感念恩情，为先帝聘娶了刘氏女。谁知道这位果然是气运昌盛，越走越好，最后竟然得封中宫了。

    先帝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从始至终只得了两位皇子，大的是当今，小的那一位皇子命数差些，是妃嫔所出，一出生又克父克母，被寄养在护国寺里。好容易要成年了，却又在庆历十八年，护国寺燃起一把大火，薨逝了。

    这不是运道好又是什么，都没人跟她争夺了。”

    冯楚微听到庆历十八年、寺庙、大火，这几个关键词，猛的一震，手里的茶碗打翻了，淋湿了衣裙。

    楚清和父子俩诧异的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大舅可知道这二皇子的名讳是什么”冯楚微力持镇定，声音干涩暗哑。

    “今上的名讳是李承欢，二皇子是李承晏，海晏河清的晏。”

    冯楚微脸色很是不好，内心惊涛骇浪。楚大舅父子俩只当她远来赶路辛苦了。

    待回到冯府，独处之时，冯楚微才有精神慢慢的思索着庆历十八年春发生的那段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撒泼打滚卖萌求宠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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