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拍了拍楚湛的肩头, 笑道：“沈姑娘说你的腿疾每日都需进行针灸药浴，因此寡人便让她在太子府住下, 以便替你诊治。”

    王后提起大红牡丹裙摆，一步一步施施然走下高阶, 最后停在楚王身旁，笑得一脸温和, 道：“还是王上想得周到, 要是让臣妾来处理此事，定然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

    楚王偏过头看向王后，目光温柔, 然后拉住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楚湛微微抬起头，见着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 眸光渐渐变得深沉冷漠。

    这几年他一直在暗中探查当年母后被人追杀一事，历经多时总算发现了些许端倪。他几乎可以确定，当年母后之死与陆婉脱不了干系。

    可是他的父王，却在杀死自己妻子的凶手前展现着自己的温柔，那么他的母后，究竟又算什么

    或许在世人眼中，母后只是一个早已逝去多年的楚国元后罢了。可是对他而言, 那是在逃亡路上一路被追杀也要将他生下, 用自己的性命护得他周全的母亲。

    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还有几个人记得她

    楚湛微微抬眼，看着楚王脸上和蔼的笑容, 掩在袖下的拳又倏地松开，一股堵在胸腔的浊气迟迟不肯消散，势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才肯罢休。

    依着父王的手段，若是想查清此事压根不用费多大功夫，毕竟就连他也能查出其中几分端倪。那么，父王究竟是真的没有调查过此事，还是明明已经知晓事情经过，但是还纵容着陆婉逞凶作恶

    他再不敢深想了，若是再继续想下去，恐怕窥见的……便是一个与他所知晓的完全不相同的父王。

    顾如霜起先听了王后的话，心中亦是惊诧不已，可是如今缓和了一会儿，心中倒是平静了些，恢复了贯往的神色。她垂头一瞥，却见楚湛垂着眼，一双浓眉下纤长的睫羽微颤，嘴唇泛着淡淡白色，微微抿着，整张脸苍白得不像话。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欲拉住他的衣袖，哪想面前的王后却率先开了口。

    王后抬起眼，双眉微蹙，一脸担忧地望向顾如霜，轻声试探道：“本宫擅自将沈姑娘送去了太子府，太子妃不会不高兴吧”

    顾如霜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王后，却见楚王亦是转移目光看向自己。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心绪，随即笑道：“沈姑娘能答应，臣妾感激不尽呢，哪里会不开心呢”

    王后这才做出一副释然的模样，拍了拍胸脯，揶揄道：“那便好，那便好。若是因为此事破坏了你们夫妻俩之间的感情，倒是本宫的过错了。”

    顾如霜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冷哼。这陆婉平日向来气势凌人，她可还记着上次在金云殿内她那一副势要将她就地正法时的模样，和现在温婉和蔼的态度实在大相庭径。倒也难怪，在楚王面前王后是万万不敢露出自己本来的那丑恶嘴脸的。

    如今王后这话一出，哪怕她真说自己不在意，旁人也会怀疑她真会心生嫉恨，只会争宠邀媚，容不得其他任何女人出现在楚湛跟前。说白了，就是个裸的妒妇罢了。

    她总算是知道楚怜信口雌黄，搬弄是非的本事是从哪学来的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顾如霜微微攒紧拳头，心中到底意气难平，却并未开口反驳。如今在楚王面前，她若是真的在意这种小事，那才是真失了风度，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她忍得了，楚湛却忍不了。他向来与王后交恶，本来一直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哪想如今王后竟将话题引到了顾如霜这儿，他若是还能咽的下这口气，那可算是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了。

    “娘娘能找到沈浣替孤医治腿疾，孤与太子妃皆是心中万分感激，欲以上宾之礼厚待沈姑娘。可如今娘娘这么一说，倒是误会太子妃了。她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子，向来宽厚待人，定然是将沈姑娘当做救命恩人对待的。”

    说起装模作样，谁还不会呢否则他怎么可能翻转局势，在朝中取得一席之地

    此话一出，楚王亦是意识到王后所说之话到底有多么不妥了。顾如霜原本对沈浣心生感激，她这话一说，便是人家小夫妻俩之间感情没问题，指不定也会因为猜疑而产生问题了，分明有搬弄是非的嫌疑。

    但是看在王后找到了沈浣的份上，楚王也不好发火，于是只微微咳了一句，语气略显责备，道：“你老是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霜儿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他的语气极淡，王后却听出了其中责备意味，于是立马噤了声不敢再开口。说到底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楚王给的，若是哪一日他不想给了，那她便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才会早早为自己做打算，毕竟当年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届时东窗事发，楚王与楚湛都不会放过她。

    楚湛斜乜了王后一眼，然后对楚王拱手道：“父王若是无事，儿臣便回府了。沈姑娘初来乍到，儿臣理应早早回去见客才是，岂能让她久等。”他倒要看看，这个沈浣到底是何方神圣。

    楚王一想，倒是这么个理，于是微微颔首，捋了把胡须，道：“那你们俩先回去吧。”

    楚湛微微抬眼，看了眼一旁的顾如霜，给她使了个眼色。顾如霜接收到他的眼神，忙与他一同行了个礼，齐声道:“儿臣告退。”</p>

    两人从崇光殿内出来，因为各怀心事，倒也都未再开口，可是待走至马车前时，却瞧见远处走来一人。

    那人一身雪白色绣金滚边红梅长袍，头戴白玉冠，长发高束留下两缕散落在胸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眉眼温润如水，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身形修长英挺，倒是好一个风流公子。

    顾如霜远远便见着楚尧走来，似乎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全天下老子最帅”的气息，不由地抽了抽嘴，然后偏头看了眼一旁的楚湛，唔，果然还是她家殿下好看些。像楚尧那般每日穿得如此骚包的男人，普天之下怕是没几个了。

    眼见着楚尧慢慢走近，楚湛斜乜了他一眼，便偏过头未在看他，对毕疏道：“扶孤上车。”

    毕疏手还未伸出来，楚尧却已走至了他们跟前，拱手笑道：“未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殿下与太子妃呢。”

    顾如霜看着他的笑容便觉得头皮发麻，却也不好回应，于是只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看他。

    楚湛倒是顿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一双凤眸平静地看着楚尧，缓缓开口，淡淡道：“孤倒要问问，世子怎么会出现在王宫内苑呢”

    楚尧微微一愣，拿着折扇拍打自己的掌心，剑眉舒展，一双桃花眼灿若星河，温声笑道：“我有要事要与王上相谈，王上便让我今日进宫了。”

    顾如霜微微蹙眉，心中不由疑惑。虽然楚尧说是楚王今日宣他入宫的，可是这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他们刚知道沈浣一事，楚尧便来了，简直像是预料到的一般。

    楚湛抬起头望了眼毕疏，随即道：“走吧。”

    毕疏连忙点了点头，用手扶着楚湛的臂膀将他搀扶上了马车。顾如霜见着他上了马车，忙提起裙子上车，在进去前回头望了眼楚尧，却见他盯着自己笑得一脸欢快，不由心中一燥，连忙将车帘放了下来，钻进了车里。

    楚尧见着那缓缓驶向宫门的马车，眼中眸光渐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手中的折扇轻轻打开，上头水墨青山画旁正提了四个飘逸嶙峋的墨字——“锦绣山河”。

    他想得到的，最终都会得到，无论是顾如霜还是这楚国。

    ——

    马蹄声声回响在幽深小巷之中，圆顶青帐的马车飞快驰骋在逼仄青石小道上，最后停在太子府门前。

    毕疏将楚湛扶下马车，顾如霜撩开车帘，看着那府门上挂着的高大牌匾，那三个鎏金的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咽了咽喉咙，却觉得心已经快提到了嗓子眼。

    她时常从府门出出入入，却是第一次对这栋生活了几个月的建筑生了退意，只要一想到沈浣就在里头等着他们，她便觉得浑身都散发着刺骨的寒冷。沈浣虽然看上去亲和大方，可是却也不是什么好人，得罪她的人大多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人家不仅会医术，还会使毒啊，简直分分钟都能将她弄死。可是她如今还未与沈浣积怨，她应该也不会对她下手吧但是……手真的抖得厉害啊！

    楚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竟未感受到一如往常般的温热，取而代之的是微凉的触感和轻轻的颤抖。

    他几乎可以确定，顾如霜是在害怕。

    他慢慢握紧顾如霜的手，然后缓缓开口:“你怕什么”

    顾如霜脸色一白，随即摇了摇头，勉强一笑，道:“没有。”

    楚湛自然知晓她说的是假话，但是也不拆穿她，于是揶揄道:“放心，我的心全都放在鸾鸾身上，旁的女人是看都不看的。”

    顾如霜心尖一颤，倒也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脸色也转好了些。她怕的哪里是他会喜欢上沈浣，她怕的分明是沈浣会对他们不利啊。

    若是沈浣是楚王找来的，或是楚湛亲自寻来的，她定然不会太过担心，可偏偏沈浣是王后找到的。

    楚湛见她脸色转好，总算放心了些，心中却仍然想着关于沈浣的事情。他必须好生防范着沈浣，至少在调查清楚她的来历前，绝不能掉以轻心。

    几人刚进了大门，正往前厅走去，便有府中小厮迎上前来，恭敬行礼，道:“殿下，娘娘，沈姑娘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顾如霜下意识地攒紧裙子，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随着楚湛步入前厅。

    光影变幻间，一袭淡紫罗兰色拢花长裙的女子逆光而立，纤细略显清癯的背影看上去如孤傲的岭上雪，浑身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气质。

    女子缓缓转过身，脸上却带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露出一双极大的杏眼，肤白若雪，臻首娥眉，足以令人心恍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