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卖糖人的小摊后, 楚湛一直垂着头看着手中的糖人，没再说半句话。

    顾如霜默默地跟在他的身旁, 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竹签。原本凝结的糖汁已有些化了，顺着竹签往下缓缓滴落, 在澄黄的灯火下泛着璀璨的光芒。

    许是气氛太过静谧，连一向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毕疏都安静了几分。

    来往行人皆是欢声笑语, 只他们几人安静如斯, 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顾如霜心中一横，弯下腰一把将楚湛手中的糖人给抢了过来，总算是让太子殿下的注意力得以转移。

    楚湛微微抬起头, 一双剑眉微蹙，看着她的眼中带着迷惑不解。

    顾如霜不自然地微咳了两声，将自己的女娃糖人塞进他手中, 道：“殿下，我们换着吃吧，再不吃可就要融化了。”

    楚湛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早已沾上了一些融化了的糖汁，微黄的汁液在白皙的手指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那沾上的糖汁轻轻拭去，然后仔细看着自己手中这根被顾如霜强塞来的糖人。

    女娃鹅蛋脸，狐狸眼, 笑得一脸甜蜜, 似乎要比这糖汁还要甘甜几分，简单勾勒几笔却活灵活现，和顾如霜果真有几分相像。

    他复而抬起头挑眉看向顾如霜, 道：“你真舍得我将它吃了”

    顾如霜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抬了抬下巴笑道：“不吃买来干嘛反正最后也会变成一滩糖水。”

    楚湛还是犹豫了几分，这糖人生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与顾如霜生得如此相像，他还真下不去口。

    哪想下一秒，他便听见身旁传来“咯嘣”一声脆响。他偏过头一看，却见顾如霜已一口将那糖人的头给咬了下来，没有半点纠结犹豫，双眼弯弯如月，笑得一脸开怀。

    这女人……果真是没什么良心的。那糖人好歹也跟他长得有些相像，她居然就这么一口将它的头给咬了下来，还嚼得一脸欢快。

    看着少了一颗头的男娃糖人，太子殿下隐隐觉得有些心塞。

    顾如霜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她低下头看着脸色微沉的楚湛，笑着点了点头，还竖起大拇指，表示这糖人味道真得挺不错的，还指了指他手中的糖人，示意他也吃一口。

    楚湛觉得心更塞了，像是赌气似地，狠狠地将手中的糖人咬了一口，毫不留情。

    唔……味道倒是真得挺不错的，蜜汁甘甜，裹着淡淡的桂花香，倒是不腻人。

    见着楚湛神色转好，顾如霜勾唇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竹签，哪想方抬起头，便见面前闯入一道白色身影，随即便觉得肩膀被狠狠一撞，连带着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恍惚间，似乎有一道银光一闪而过，却立马又消失不现。

    手中的糖人没拿稳，直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碎裂成零星几瓣。

    毕疏眼疾手快，立马将顾如霜给扶稳。一旁的侍卫剑已半出鞘，只要来人再有半点动作，便会立马亮出剑刃。

    顾如霜一只手捂着被撞疼的肩膀，蹙着眉抬起头，便见两人站在自己跟前。两人脸上皆戴着面具，并不能看清面容，但是一个身穿紫色云纹锦袍，身形修长挺拔，另一人则着白色薄纱长裙，身姿瘦弱纤细。

    一男一女，只是那女子长发未挽起，竟用一条细丝带束着，显然是还未出阁的女子。

    顾如霜还未开口，楚湛却没这么好脾气，眼前这白衣女子分明是故意冲撞上来的，显然早有预谋。他蹙紧双眉，低声喝道：“将他们二人给拦下。”

    话音刚落，一旁的侍卫便已跨步上前，将手中的剑抵在他们二人身前，阻挡他们的去路。

    顾如霜脑中却一直想着方才一闪而过的那道银光，可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吓着了，因此出现了幻觉。

    直到楚湛牵起她的手，顾如霜才回过神来，便见楚湛正看着自己，满脸担忧之色。

    “你没事吧”

    顾如霜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其实除了肩膀方才被撞疼了，倒也无甚大碍。

    哪想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面具男却开了口：“未料贱妾竟冲撞了太子妃，是臣管教无方。”

    他的声音温和清朗，顾如霜微微蹙眉，只觉得莫名熟悉，哪想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是谁来。

    男子抬起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精致温润的俊颜，一双桃花眼盈盈含笑，眸中满是温柔，淡绯色的唇瓣微微翘起，噙着温和笑意。

    竟是楚尧！

    顾如霜双眼微微瞪大，未曾料到竟会在这里碰上楚尧。不仅是顾如霜吓了一跳，就是楚湛也没想到这人竟会是楚尧，可是方才楚尧一开口，他便知晓了是谁，因此倒是很快压下了心中的诧异。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看着那默默站在楚尧身后的白衣女子，一双眼毫无温度，淡淡道：“世子的妾室放着这么宽的路不走，偏偏往我们这儿撞来了，倒是好眼力呢。”

    楚尧微微一笑，旋即屈着身子对顾如霜拱手作揖，道：“贱妾不懂事，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顾如霜微微一怔，抬起眼看向他身后的女子，只觉得莫名熟悉，脑中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人的影子，但是她随即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猜想。

    这个时候，她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这事儿就算是个小插曲，顾如霜也不想因为此事破坏了今夜的气氛，因此摇了摇头，道：“无碍。”

    难得楚尧这次带着小妾出行，没缠着她胡言乱语，她若是还纠结于此，此事怕是不好解决了。

    顾如霜松了口，楚湛却开口道：“世子似乎对这小妾宠得很，她不会说话么，竟要你亲自道歉”</p>

    他的目光精明如斯，楚尧心中一惊，生怕他看出了端倪，故作镇定笑道：“我这妾室打小患了一场病，自此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而且怕人怕得紧，并非故意为之。”

    言罢，他偏过头对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低声喝道：“还不快过来向太子妃道歉”

    女子立了一会儿没动，最终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身子颤颤巍巍地，似乎真是怕极了生人。她颤着身子朝着顾如霜行了个礼，嘴中“咿咿呀呀”半天也没吐出个完整的字来。

    顾如霜挠了挠头，觉得颇为尴尬，双颊慢慢浮现出一抹淡淡绯色，忙摆了摆手，道：“好了，我没事。”这女子身形瘦弱，加上不能开口说话，她倒是觉得是自己欺负了她一般。

    她偏过头扯了扯楚湛的衣袖，小声道：“殿下，快至戌时了，我们还是快些赶去祁水畔看烟火吧。”

    楚湛微蹙的眉缓缓松开，倒也不再与楚尧死磕，转过头对毕疏道：“走吧。”

    顾如霜朝着楚尧二人微微颔首，随即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待楚湛一行人走远了，楚尧一张俊脸才沉了下来。他偏过头看向的白衣女子，一双桃花眼泛着寒潭般的冷光，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低声喝道：“你是疯了么居然敢在这里下手”

    那纤细白嫩的指间，正捏着一根泛着刺目银光的细长银针。

    女子哪还复方才那般的娇柔羸弱，她微微站直身子，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楚尧，轻声一笑：“我今夜不过是探探底细，并未想要置她于死地。世子莫不是真喜欢上顾如霜了吧”

    她的声音温柔和婉，楚尧听在耳中却觉得莫名心烦，将扼住她手腕的手松开，蹙眉道：“怎么可能，但是你最好别想着动她。”

    起初他存了几分要拉拢顾如霜的心思，只是如今琼光却想杀了顾如霜。阻止琼光动顾如霜！，不过是为了给琼光提个醒，他们之间的事情，他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毕竟这女人俨然有越俎代庖之势。

    琼光冷冷一笑，将手中的银针隐入袖中，缓缓道：“我暂时可以不动她，但是不保证将来不会动她。我若是想让她死，谁也阻止不了。”

    说完便甩了甩长袖，往前走去。

    楚尧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缓缓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胸中一股怒气闷在心头，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琼光这女人迟早会成为祸害，他一定得早日将她铲除了才行，只是如今时机未到，他们俩还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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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如霜几人来到祁水畔时，许是因为时候尚早，河畔的人并不是特别多，还有不少地方空着。

    毕疏打小生长在丹垣城，自然颇懂哪里是观赏烟火的最佳地点，于是笑嘻嘻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楚湛见着顾如霜一脸期待的模样，倒是未再开口反驳他的话，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几人来到一处还算空旷的临水草地，静静地等待烟花绽放。

    顾如霜抬起头看着满天璀璨星河，几乎是目不转睛。楚湛趁着她不注意，对一旁的侍卫轻声吩咐道：“去买几个荷花灯来。”

    他见着周围的男男女女手中皆捧着一盏荷花灯，突然发觉自己双手空落落的，倒是有些埋怨自己不解风情了。顾如霜说想来看烟火，自然也是想来放花灯的。

    侍卫听了他的话，立马点头应下，转身小跑着去买荷花灯。

    不一会儿，侍卫便捧着四五盏荷花灯回来了。

    楚湛接过侍卫手中的花灯，轻轻拉了拉顾如霜的袖角。

    顾如霜低头一看，见着那几盏荷花灯，心中一喜，差点没保住楚湛狠狠亲几口，可到底碍于这里人多，因此只是接过他手中的花灯，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弧度。

    此时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周围的喧嚣人声似是会掩盖过即将出现的烟花绽放的声音，突然间，不知是谁大声呼喊了一句：“呀！烟花！”

    下一刻，便有璀璨华光照亮天空，随即“轰隆”一声巨响，一朵硕大的烟花便在头顶绽放，满眼皆是炫目色彩。

    顾如霜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只见一束束耀眼银光直冲天际，随即在空中撒落成无数闪着细碎晶莹的星子，成为夜幕中最为璀璨耀眼的存在，随即变成一道道星河瀑布缓缓坠下，最后消失在黑夜之中。

    她心中激动不已，下意识地紧紧揪住楚湛的衣袖，眼中满是若狂欣喜。随即顾如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将手中的荷花灯递给楚湛一个，急促道：“殿下快快点灯许愿，听说愿望会成真呢！”

    楚湛垂下头看着手中的荷花灯，几乎是哭笑不得，他只是想满足一下顾如霜的小女儿心思，压根没想过自己也要放花灯，毕竟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瞧着顾如霜的娇美笑颜，他又实在拒绝不了。

    认命地点了一盏灯，楚湛闭目许了个愿望，然后躬下身子将花灯轻轻地放在水面上，旋即转头看向顾如霜，却见她蹲在地上双目紧闭，两弯柳眉微蹙，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灯，一脸虔诚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顾如霜才睁开眼，忙将花灯放在了水中，目送着它缓缓离去，双眸泛着晶莹光芒。

    楚湛牵起她的手，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顾如霜此次倒是十分坦诚，将他的手握紧了些，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希望殿下能早日康复。”

    她的声音温软娇媚，楚湛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一双凤眸微沉，缓缓问道：“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么”

    顾如霜轻轻摇了摇头。

    “此生惟愿鸾鸾常乐安康，而我能长伴你身旁。我的愿望那么小，相信老天能满足我的。”

    顾如霜微微一愣，双眼却忍不住泛起酸来，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满空烟火绽放，三千明灯将祁水化作人间星河，承载着众生的愿望流向大海。

    楚湛咽了咽喉咙，伸出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将自己的唇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