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霜此次倒是十分听话, 再出现在前厅时，身上已经穿着件交领淡赭绣花长裙, 长发绾成双刀髻，发间仅插了一根白玉朱钗, 整个人瞧上去端庄大方，却不失娇俏可爱。

    楚湛见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眼中露出一抹惊艳, 随即轻声笑道：“你动作倒是挺快。”

    这话明明是反着说的，他在前厅等了顾如霜足足快半个时辰，差点就遣婢女去流云阁喊人了。

    顾如霜自然知道他的隐晦意思, 不禁俏脸一红，小声嘀咕道：“女儿家出门前总得好好打扮一番吧这才半个时辰殿下都等不及了”

    声音虽小，楚湛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剑眉一挑, 一双凤眸微沉带着浅浅笑意，道：“自然是等得了的，哪怕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都是等得了的。”

    适时认怂，方为上道。

    顾如霜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近来她的殿下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她美目一转，却见圆桌上竟空荡荡的, 若是平日, 此时应早已摆好了晚膳才是。

    “咦今日怎的还未上晚膳”她晚上倒是可以不吃，可楚湛每日用膳的时辰可是固定的，府里的厨子应该不会如此粗心大意地忘记做饭了吧

    站在一旁的毕疏适时地插了句嘴, 脆生生地开口笑道：“殿下说今日带您去街上吃好吃的。”

    身材高大的俊俏侍卫开始一边扳着手指头数起街上有哪些好吃的，一边向顾如霜推荐：“娘娘，临月街那儿的一家面馆里的笋泼肉面可好吃了！我上次去，一个人足足吃了三大碗呢。还有还有，城东一家酱肘子味道亦是十分美妙……”

    毕疏说着说着，已开始吞咽起口水来。顾如霜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不由觉得心中好笑，心里却盘算着试试这些东西倒也未尝不可，家里的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吃吃民间小吃倒也不错。

    楚湛听着自己那聒噪的侍卫开口，越听心里越沉，最后脸色已隐隐发青，似乎极力忍耐着没将他给丢出去。

    毕疏说了一箩筐话，总算是将自己所知晓的美食给全说了出出来。他咽了咽略微干哑的喉咙，低头看着自家主子笑得一脸谄媚，问道：“殿下，你待会儿想吃什么，我都能帮你找出来！”

    毕疏是土生土长的丹垣人，比起从小生活在清林郡的顾如霜和十几岁才回宫的太子，他的确对这些要熟悉许多。

    楚湛瞧着毕疏那眉飞色舞的模样，便有种想拍他脑袋的冲动。他怎么千挑万选选了个这么傻的侍卫，居然敢打断他和顾如霜培养感情。

    他斜乜了毕疏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缓缓开口：“看来是俸禄太高，休沐的日子太多，你才有这么多闲工夫去街上逛来逛去。”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如厮，可那双明亮清澈的凤眸却闪过一抹冷光，整个人看上去气场异常强大。

    毕疏瞧见他这副模样，差点没吓得跪了下来，皱着一张俊脸，委屈巴巴道：“殿下，属下对您的忠心可是天地可鉴！这么多年，我的心意您还不清楚么”

    顾如霜见着毕疏这么一个大男人露出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她自然知道这些年毕疏对楚湛是有多忠心，从一个禁卫总领的接班人到太子的贴身侍卫，完全是走向了不同的一条路，毕疏也放弃了很多。

    顾如霜拉住楚湛的手轻轻摇了摇，开口帮毕疏求情：“殿下，你吓他作甚毕疏也是好心。”

    楚湛自然未真的生气，只是想吓唬吓唬毕疏罢了，如今顾如霜开口，脸色瞬时转好了不少，只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毕疏一听，立马对她投之以感激的目光。果然如今只有太子妃能镇得住殿下了。

    见着气氛转好，顾如霜拍了拍手，笑道：“好了，我们还是快走吧，否则待会儿就赶不及了。”然后朝着毕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门口等候，自己则转了个身推着楚湛出去。

    太子殿下显然对这一安排十分满意，心情颇好地将手搭在轮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褐色的梨花木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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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风街环绕祁水而建，靠着河堤的那一侧栽着一株株高大玉兰树，此时花期已过，只余下了黑褐色枝干以及碧绿树叶。今夜这一株株玉兰树上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的是兔子灯，有的则是流苏四角华灯，个个精巧别致。

    在葳蕤灯火的照耀下，连沉寂漆黑的湖水都镀上了一层淡淡金辉，波光粼粼甚是美丽。

    顾如霜几人到达流风街时，天色已晚，远方红霞淡淡褪去，无边黑夜席卷而来，一道星河瀑布将黑夜一分为二，漫天星光璀璨，一弯上弦月从高山后缓缓升起，在大地上洒下清辉。

    虽然整个丹垣城三条主街都挂满了花灯，但是还数流风街的花灯最为精致好看，且这儿临祁水极近，届时好在河畔抢个好位置观赏烟火和放荷花灯，因此这里的人比起其他地方倒是多了些，但是因为街道宽敞，倒也并不十分拥挤。

    顾如霜见毕疏将楚湛扶下了马车，方轻巧一跃，跳下了马车。她的动作轻盈矫健，楚湛见了却甚觉不妥，蹙着眉叮嘱道：“小心点，莫要摔着了。”

    顾如霜站直身子，却压根未注意他的话，一双眼直盯盯地瞧着眼前景色，眼中满是兴奋。

    街道两旁的花灯交相辉映，男男女女皆着盛装，几乎人人手中都提着一个花灯，就连不过总角的孩童亦是拿着盏小灯笼，脸上戴着兔子面具。街边小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歌声琴音不知从何传入耳畔，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楚湛见她无视自己的存在，不禁有些后悔带她来这儿了。如今顾如霜的眼中只有这些新鲜玩意，哪还有他的存在。

    顾如霜丝毫未发觉楚湛恹恹地神情，她偏头朝着自家夫君甜甜一笑，指着前方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兴冲冲道：“殿下，我们去买两个面具吧！”

    她瞧着那些脸上戴着面具双手紧握的恩爱夫妇，不免心生羡慕，也想去买两个面具戴戴。

    男人与女人的想法终究不同，太子殿下丝毫未感受到她的小女儿心思。楚湛瞥了眼那面具摊上挂着的几个青面獠牙的山鬼面具，嫌恶地蹙着眉道：“不好看，太丑了。”</p>

    顾如霜听了他的话，眉头一挑，鼓着脸伸出手：“钱袋给我，我自己去买。”

    楚湛看着她似乎生气了，心头一软，顺从地从袖中掏出钱袋递给她，无奈道：“小心点，可别走丢了。”

    顾如霜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手中颠了两下，感受到那令人心安的重量，顿时觉得心满意足，忙转身朝着那面具摊子奔去。

    瞧着顾如霜那略显欢快的背影，楚湛无奈一笑，偏过头对旁边一个侍卫道：“去跟着娘娘。”

    侍卫躬身答应，立马迈着大步朝着顾如霜所去的方向走去，却不敢靠的太近，生怕惊扰了她。

    顾如霜走至小摊前，一双狐狸眼看着桌面上一一排列开的面具，柳眉微蹙，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拿定主意。

    左边这个山鬼面具虽然看上去丑陋不堪，可色彩却颇有中放荡不羁的感觉，放在她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倒也不失为一件艺术品。右边的兔子面具栩栩如生，看上去十分活泼可爱，倒是很轻易便触动了她消失许久的少女心。

    面具摊子的摊主是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大娘，一身粗布荆裙，看上去倒是十分和蔼爽朗。她见着面前这位衣着华贵的貌美女子踟躇不决，笑道：“夫人可是随着自己夫君来的”

    其实顾如霜如今也才十八，若非梳了个妇人髻，任谁也不会将她当做已出嫁的女子。

    顾如霜微微一愣，笑着点了点头，双颊微微泛红，回头看了楚湛一眼，见他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立马转过头来不敢再看他。

    摊主却没错过这一幕，笑着对顾如霜道：“夫人的夫君生得真好，二位果然是郎才女貌。”说完便伸手拿起两副兔子面具递给顾如霜，复而道：“我这儿卖的最好的就是这种面具了，许多年轻夫妇都会买了戴上呢。”

    顾如霜倒也不在意为何摊主竟会不认识楚湛。

    毕竟提起楚尧，丹垣城百姓甚少有人没见过，可太子却一向深居简出，因此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容貌，估计这摊主也就将他当做了一个带着妻子前来逛灯会的哪家富贵少爷罢了。

    顾如霜结果两副兔子面具，眸光一转，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伸出手又拿起一副青鬼面具，对摊主笑道：“老板娘，一共多少银子”

    摊主倒也爽快，道：“一个两文钱，我便算夫人五文钱吧！”

    顾如霜却不好意思占了便宜，人家做个小生意也不容易，于是打开钱袋从里头拿出六文钱递给摊主，道：“还是六文钱吧，您做生意也不容易。”

    摊主也不再推辞，笑着将钱接了过去，继续忙着帮别的客人挑选面具去了。

    顾如霜看着手中的三幅面具，双眼弯弯，然后拿起其中一个兔子面具揣进袖中，手中拿着另外两个面具步子轻快地往楚湛所在的地方走去。

    楚湛远远地便瞧见顾如霜眉眼弯弯，笑得一脸和煦地朝自己走来。他看着那姣美的笑颜，却莫名觉得心里头有些慌，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顾如霜走至他的跟前，手中拿着两个面具，他见着其中一个是兔子，另一个是山鬼，正想开口拒绝戴那个丑不拉几的面具，哪想顾如霜却先开了口，将手中的山鬼面具递给他身后的毕疏，笑得一脸欢快：“毕疏，这个给你。”

    毕疏目露惊色，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敢伸出手接过那面具。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周身冒出的丝丝寒气了，甚至不用看，都能想象到殿下此时定是臭着一张脸。

    为什么两个主子暗自较劲，受伤的总是他这个可怜无助娇小的侍卫

    顾如霜自动忽略楚湛黑到极点的脸色，笑眼盈盈地抬了抬下巴，对毕疏道：“快点拿着，别客气。”

    毕疏咽了咽口水，还是没敢接。他怕自己接了，可能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未料楚湛冰冷隐忍的声音突然响起：“还不快拿着”

    毕疏顿时吓得双腿一抖，连忙将那面具接了过来，颤巍巍地喊了句：“谢过……娘娘。”

    顾如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湛微微低着头，双眼微沉，掩在袖下的拳紧紧握着，心中一阵委屈。他就随口一说而已，哪想顾如霜这女人竟真的如此没良心，竟然都不给他买一个面具。

    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向来脸皮薄的太子殿下决定做个厚脸皮的人。他抬起头看着顾如霜，一双凤眸映着灯火看上去亮莹莹的，笑着问道：“我的面具呢”

    脸皮是什么，能吃吗显然不能！还是媳妇儿最重要。

    顾如霜叉着手看着他，然后将兔子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淡淡开口：“咦殿下不是说不要么我便没帮您买了。”

    楚湛脸色一沉，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顾如霜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用着他的钱买面具，结果居然独独没给他买一个！

    顾如霜此时戴着面具，因此楚湛并未看到她的表情。若是他能看见，定然会发现她此时笑得一脸温软，眼中满是爱意。

    她从袖中掏出那个兔子面具，往前走了一步屈身靠近楚湛，将面具戴在他的脸上，轻声笑道：“怎么会忘了殿下呢”

    她的指腹蹭过他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却足以在楚湛心中撩起千层浪。

    他闻着顾如霜身上淡淡道的香味，心中一动，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

    偶尔当个厚脸皮，也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