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金线火凤滚边华服的太后走在最前头，明明已是花甲之年, 连两鬓都已微微泛白, 可那双眼却熠熠生光, 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清澈透亮, 柔和中透着暗暗锐利，似乎足以看穿任何人的心思。

    她的后边随着身穿玄黑冕服的楚王与一袭朱红金凤宫裳的王后。

    众人纷纷从席上站起, 安静等待着三人走上玉阶落座, 这才齐齐朝着上方跪拜行礼。这是楚国最恭敬隆重的礼节。

    因坐在轮椅上, 楚湛只得屈身拱手行了个礼。

    因今日是太后寿辰，所以楚王与王后皆落座与她的身旁两侧的侧席上，以免喧宾夺主。

    太后坐在主座上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平身, 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 道：“诸位此次能赴宴，哀家实在高兴得很, 今日也莫要拘束，就当是普通家宴即可。”

    众人连忙附和称赞，可却没几个人敢把这场盛宴当做一场家宴看待。莫说太后在朝野乃至三军都是极有威望, 便是瞧着这富丽堂皇的大殿以及身旁这群人, 也不敢如在家中那般自在。

    太后偏头对着一旁的胥燕女官点了点头, 胥燕女官领会到她的意思, 福了福身子，然后正色朗声道：“请太子妃娘娘献寿桃！”

    话音刚落，便有丝竹管弦之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悠扬。

    在这袅袅不绝的乐音中，身穿红纱银丝鲛纱裙的舞女迈着莲步罗贯而入，个个容貌姝丽惊人，裸|露在外的纤细腰肢堪堪一握，身姿曼妙婀娜。她们个个手中都捻着一条宽大的银纱长帛，恰遮住了中间那女子的模样。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能瞧见长帛内的模糊人影，却也能窥见一两分窈窕身段，以及那优雅的步态。

    只这些，便足以令人心恍神迷。

    楚湛用手支着脑袋，看着那群舞女渐渐走近，可那双眼却是直直地盯着长帛内的人儿，未曾挪开片刻。他唇角勾起一抹轻笑，面上的骄傲之色油然而生，不过一看到席间那些男人探头探脑的模样，他又觉得心里积了一股火气，那双凤眸瞬时淡若寒霜。

    尤其在见到对面的楚尧时不时朝着顾如霜的方向张望，楚湛更是觉得连腮帮子都开始疼了起来，若是可以，他想把楚尧那到处乱瞟的眼珠子给挖了去，可他此刻只能坐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

    楚尧似乎感受到了他那灼热的目光，竟转过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戏谑笑意，随即微微挑了挑眉，像是在挑衅一般。

    楚湛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仰头一饮而下。他从前倒没感觉到，如今方才觉得楚尧这假惺惺的温和君子模样，当真是令人恶心极了。

    两人在这暗暗较着劲，那走在彩织蜀锦长毯上的舞女们却已至玉阶之下了。素白玉手轻轻一晃，那银纱长帛便腾空而起，如蛟龙出水般灵活自如。揭去了这层长帛，女子绝丽美艳的面容便袒露在众人眼前，不少人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顾如霜手中捧着那硕大粉红的寿桃，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微微屈着身子将寿桃呈至自己头顶上方，紧接着席间的各女眷站起身子走至她的身后有序地站成几列。

    趁着众女眷站好位置的这段空暇时间，顾如霜偷偷摸摸地转过头朝着右侧一看，恰瞧见楚湛正看着自己，脸色似乎不大好。她咧嘴一笑，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对着楚湛抛了个媚眼。

    楚湛未料想到她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大胆的动作，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是要回去好好将顾如霜好好说教一顿的，可如今看着，竟觉得胸口如被羽毛拂过似的，连心尖都痒酥酥的。

    贯来平静沉稳的太子殿下此次十分轻易地红了脸。

    顾如霜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挑了挑眉。她觉得最近楚湛越来越不禁逗了，居然如此轻易便害羞了。这是她发现的太子殿下的隐藏属性，可千万不能被别的女人给发觉了。

    楚湛感觉到脸上的燥热感，立马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佯装镇静。

    此时众女眷皆已站好了位置，顾如霜连忙摆正了神色，脑子里迅速回想了一遍致贺词，方缓缓开口道：“愿太后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愿太后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清脆婉转的女声揉杂在一块儿，俨然有盖过殿内琴音古调之势。

    太后笑眼盈盈地看着玉阶下的众女眷，连连点头道好。楚王颇为满意地捋了捋胡子，他对太后向来孝敬，此次寿宴亦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如今看着太后笑得开怀，他自然也是心中欢喜非常。

    胥燕女官迈着莲步走下玉阶，接过顾如霜手中的寿桃，转身呈至太后跟前。

    太后拿起寿桃旁的一根长柄银勺，挖了一勺寿桃的尖部往嘴里送去，动作优雅从容。将口中的寿桃面团咽下，太后放下银勺，微微抬头对众人朗声笑道:“诸位今日尽情欢纵，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忘了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这才是我大楚的好儿女！”

    此话一出，便引起满堂喝彩。若非此话，众人几乎都忘了如今的太后曾是在军营摸爬打滚长大的女将军，而军营之中的气氛本就开放，哪比得朝堂王宫中来的束缚。

    这样一来，方才还感到约束的众人顿时感到如释重负。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那便该遵从才是。

    除了几个年纪颇大的老臣还在唉声叹气暗觉不妥，其他的人皆放开了性子，褪下了平日循规蹈矩的外壳，纵情佳肴美酒之中。

    譬如，往日相互交恶的御史大夫和浏西王此时竟有说有笑地喝起酒来，而向来最重名节礼仪的清平郡主也主动去了未婚夫云光侯世子的席位上。

    坐在测座上的王后瞧着这甚至可以说是混乱的一幕，蹙着柳眉轻声唤了句正在兴高采烈饮酒的太后，哪想却被后者一个冷淡的眼神给瞪了回去，最后连半句话都没敢说出口。

    阖宫她最不敢惹的便是太后，可偏偏太后也极其看不惯她这个王后。但瞧着众人这般不成礼数的模样，又让她觉得心中闷极了。

    她打小便是陆家作为王后培养的女子，接受过最好的教养，可如今这些人却当着她的面这般不成体统，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半点不快，实在是……

    王后掩在袖下的拳头慢慢攒紧，她那修剪妥帖的精美指甲此时几乎是要深陷皮肉之中。总有一日，她要让太后再也无法压自己一头。总有一日，她要让这些人都乖乖地诚服与自己脚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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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如霜提起裙子慢慢走至楚湛跟前，今日她顶着这金冠快一日了，此时脖子已是酸痛不已，恨不得将它从自己头上揪下来直接摔在地上。

    楚湛见她微微蹙着眉，一张小脸上满是惨淡愁云，开口道:“怎么了”

    顾如霜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裙子往后一撩，随即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伸出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然后摇了摇头。

    只这一个动作，楚湛便清楚知晓她为何这番有气无力的模样了。他朝着顾如霜那侧微微屈起身子，伸出手朝着她的发顶探去。

    顾如霜下意识地一怔，转头看向楚湛，却并未躲避他的来袭，任由着他开始捣腾自己头上的金冠。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特地将那些被金冠绊住的头发给撩拨开，然后将固定住金冠的几根珠钗一一取下，不稍片刻，那顶沉重的金冠便被取了下来。

    顾如霜顿时觉得被压迫多时的肩颈一下子如释负重，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似乎所有的压迫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释放。

    可一想到自己此时身处于什么场合，她便怎么也笑不出来了——这可是在太后的寿宴上，她这般披头散发的模样成何体统

    顾如霜看着楚湛那一脸骄傲的表情，顿时欲哭无泪，指着那被他放在案上的金冠，声音微微发颤:“殿下，这……恐怕不妥吧”

    哪想楚湛居然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亮出一口大白牙，道:“放心，要怪罪也是怪罪我，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

    话已至此，顾如霜也找不到任何话反驳了。她甚至感受到心头泛起了一阵暖意，连双眼都泛起了点点泪花。她以后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楚湛最瞧不得她这幅模样，忙收回自己的手，却看见顾如霜那原本如瓷玉般白皙的脸颊竟被他捏得泛起了绯色，衬得那本就姝美的面容越发娇艳魅人。

    他双眸微微一怔，忙偏过头不敢再看顾如霜，随即喉结微微滚动，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燥热。

    他瞧着那红彤彤的颜色，像极了自己幼时最想要却买不起的糖葫芦一般。

    顾如霜见他这般莫名其妙的动作，忙偏着头问道:“殿下，怎么了”却只能瞧见楚湛那微微泛红的耳尖。

    女子的声音温婉娇柔，对他而言偏有些摄魂夺魄的力量，那心底的燥热感越发旺盛，似要喷薄而出一般。楚湛咽了咽喉咙，声音略显干哑，道:“没事。”

    顾如霜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竟令他如此害羞，可到底忍住了没戳穿他，憋着笑意道:“殿下还是快用膳吧，待会儿菜都凉了。”

    楚湛忙拿起案上的玉箸，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心却“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他竭力装作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正要伸出手夹起面前的一颗红烧狮子头，却被顾如霜给喊住了。

    “殿下，你……筷子拿反了。”像是极力忍耐着笑意憋出来的一句话，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滋味。

    楚湛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箸，果真见着雕着繁复花纹的那端正往盘子里探去，而光滑尖细的一端则握在自己手中。

    ……真丢人。

    所幸楚湛向来知道如何维持自己的表情，为了不至于在顾如霜面前面子全失，他只好装作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默默地将玉箸转了个方向，连表情都未有半点波动。

    顾如霜见着他这幅模样，是再也忍不住笑意了，但到底顾及着楚湛的面子，因此只好掩袖轻轻笑了两声。

    她双手支着身子，半跪在软垫上，微微昂起纤细的脖颈朝着楚湛的耳边附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速至极。

    “殿下，您这样真好看。”

    耳边尽是温软潮热的气息，彻底将他所有的镇定软化得掀不起半点风浪。楚湛只觉得脑子“轰隆”一下炸开了。

    他似乎看到自己头顶绽放出朵朵烟火，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渐渐开出了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的致贺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摘自《诗经小雅鹿鸣天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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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明天要去景区玩，所以只能鸽一天了 ，鸽了的这一章五一收假之后会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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