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如霜起了个大早。

    她昨夜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只要一想到今日能去街上逛逛便觉得欣喜若狂，是以不到卯时便起身了。来这里两个多月，她还是第一次出去玩呢。

    简单梳洗一番后，顾如霜便领着两个侍女去前厅用早膳，结果却见楚湛早已坐在那里安静地吃饭了。他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件渥丹色赤金暗纹锦袍，头戴八宝攒金玉冠, 原本清隽的面容竟染上了几分桀骜英气，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

    顾如霜只看了一眼, 却差点回不过神来。她觉得……楚湛这样穿可比一身黑来得好看多了。

    楚湛自然也瞧见了她。见顾如霜呆呆地望着自己，他将手中的筷子放在碗上, 皱眉道：“你在那儿呆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用膳”

    这一喊, 顾如霜方回过神来。她甩了甩略微发昏的脑袋，不由心下暗恼, 她怎么觉得自己最近见着楚湛越来越犯花痴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于是她收回在楚湛身上的眼神, 朝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往前走至圆桌前, 坐在了与他相隔两个椅子的位置上。

    一旁的侍女连忙奉上碗筷，她刚拿起筷子打算动手夹菜，却听到楚湛略显不虞的声音响起：“你坐这么远干什么”

    顾如霜柳眉微蹙, 偏过头看着他, 眼中满是不解。虽然她有些日子没来前厅用膳了, 可她还是清楚记得之前他们俩一直是这么坐着的，一方面是因为楚湛不喜欢她靠的太近，另一方面则是她也觉得跟楚湛坐得太近会浑身不自然。

    楚湛见她这么盯着自己, 忙掩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随即指着那盘离她较远的酥炸汤团，道：“你不是喜欢吃这个么坐这么远怎么吃得到”

    顾如霜瞧着他脸上别扭的神情，挑了挑眉，轻声道：“殿下，臣妾最近不吃这些油味重的东西。”革命尚未成功，减肥仍需努力，虽然她看着那些油酥酥的团子也觉得很有食欲。

    楚湛斜乜了她一眼，不禁暗恼自己那夜说出的话。他就不该说顾如霜胖了的，没想到这女人竟真的开始节食了。

    看着顾如霜盛的那小半碗白粥，他觉得自己一口就能给喝完。

    楚湛见她小口小口地嘬着粥，顿时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底冒向头顶，于是他顺手端起那盘油炸汤团，将它推至顾如霜面前，冷声道：“今天不把这个吃完，你别想出门了。”吃那么少，饿死了他还能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不成

    白玉碟上摆着六个圆圆滚滚的汤团，色彩鲜艳且散发着诱人油光，上面裹着一层红糖汁，看上去颇有食欲。顾如霜瞧着这几个胖团子，旋即抬起头看着楚湛，一双狐狸眼眨巴着，满是委屈。

    她觉得楚湛这人实在是坏透了。他这是打算把她喂胖，然后等她人老珠黄，体态臃肿时，就能跟沈浣双宿双飞了！说不定届时他们二人还会手牵着手出现在她的眼前，哈哈大笑嘲讽一番：顾如霜，没想到你居然丑成这样了！

    太子殿下果然计谋深远，深知如何从根本击溃敌人！

    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头想想，她固然不敢当着楚湛的面说出来。

    楚湛瞧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心里莫名猛地一跳，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淡淡道：“那就五个，你得吃完才成。”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是无转圜余地了。顾如霜只好认命地夹起一个汤团，往嘴里塞去。唔，芝麻馅，味道还是不错的。

    因为近几日皆处于饥饿之中，顾如霜很快便将那几个汤团吃完了。当只剩最后那颗紫薯团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碟子里时，她咬咬牙，终究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算了，看在楚湛的份上，她今日便留它一命好了。

    楚湛见她风卷残云地将那几个团子扫荡完，自然是知道她这几日饿坏了，淡淡道：“顾如霜，其实你挺瘦的。”所以你可以多吃一些，就算胖一点我也不会嫌弃的。

    后面这半句话他自然不会开口说出来。楚湛对一旁的毕疏微微颔首，毕疏闻意，立马走至他的身后，对顾如霜一笑，随即推着楚湛往门外走去。

    顾如霜还沉浸在他方才那句话中无法自拔，待二人已出了门，她方清醒过来，却只瞧见他们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外。

    她咬着筷子，低下头看着碟子里那个团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只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比方才吃的芝麻汤团还要甜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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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丹垣城内由朝廷赐下来的官邸都会登记在册，顾如霜出门前问了问府中的一个管事嬷嬷，很是轻易便知道了顾家别苑的所在地。

    马车飞驰，穿过大街小巷往顾家别苑行去。</p>

    顾如霜坐在车内，撩开车帘看着街上的繁荣景象，更是觉得心里头痒痒的，只想立马跳下马车去人堆里撒欢。因瞧着外头的新鲜事物，从太子府到别苑的这段路倒也不算太过沉闷。待到马车停下之时，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帘子。

    白茶与青蕊搀着她下车。待站稳身子，顾如霜抬起头，入目但见一座白石拱桥，潺潺溪水从桥下流淌而过，桥的那端便是一座青瓦小筑，道路种满了粉白色月季，背靠青山而卧，看上去竟如仙境桃源一般。

    单只瞧见这座别苑，顾如霜便能看出顾家在整个楚国是怎样的地位，又是怎样受到楚王的宠信。整个丹垣城热闹繁华，朝廷赏赐给众臣的府邸大多建于闹市之中，只有地位极高的臣子方能受到圣意蒙护，得到这样一个清静幽美的好住处。这样的地段不常见，太子府是如此，顾家别苑亦是如此。

    也是，当年在楚国王室孤立无援，被困王城之时，是信阳王顾言山拿着太后虎符领兵攻城，这才将整个楚国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可是，为何这样忠心耿耿的将门之家，最后族中子弟会接连暴毙而亡呢信阳王是如此，顾淮风亦是如此。

    剧本中对这事只是一笔带过，而顾家跌落尘埃之后，不少世家大族皆是拍手叫好！教养出如此荡|妇的家族，连天意都难容其存于人世间了！

    顾如霜看着眼前这栋小筑，掩在袖下的拳微微握紧，连掌心都略微发汗。她很想知道，顾家人接连暴毙的原因，并且想尽自己所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正在这时，原本紧闭的大门被人打开，一袭紫衫挺拔的青年出现在门前，朝着她那个方向招了招手，眉眼间俱是不耐与厌恶。

    顾如霜看着顾淮阳那张脸，顿时心里所有的悲伤都消散不见了，她和顾淮阳简直天生不和。

    她嘴角一撇，提起裙子走上白石拱桥，朝着顾淮阳那儿走去，身后跟着白茶和青蕊，以及两个从府里带出来的强壮侍卫。

    方走至顾淮阳身边，那向来说话不留情面的青年便冷哼一声，瞥了眼她身后那两个高头大马的侍卫，道：“娘娘出行阵仗可真是大，居然还带着两个侍卫来，生怕别人瞧不见呢。”

    其实京中贵女出门身边皆会有府中侍卫同行，以保证安全。顾淮阳这话明眼人一听便是在挑刺罢了。

    顾如霜看了他那张桀骜不羁的脸，淡淡笑道：“也就一般吧，殿下说还让我带两个侍卫出来，被我拒绝了。”她要不要跟顾淮阳说，宫里的容音公主出行，身后能浩浩荡荡跟十几个侍女

    顾淮阳这人性格十分好猜，她很是知道说怎样的话便能轻易将他惹毛。只要她故意在顾淮阳面前表现出她与楚湛如何恩爱，这人必然会气得跺脚。反正楚湛现在也不在，她说什么都行。

    显而易见，顾淮阳的表现十分符合她的料想。他就像只炸毛的豹子，一双眼瞪得圆圆的，势要用眼神将她杀死才肯罢休。

    “你胡说，他才不会对你这么好。”明明顾如霜对他做了这样不可饶恕的错事，谢云景怎么可能还对她这么好！

    顾如霜懒得与他再辩，抬起腿跨过门槛，对着身后脸色气得发紫的顾淮阳笑道：“二哥他日亲自去问问殿下不就知晓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去。

    顾淮阳呆呆地愣在原地，脸色异常难看。顾如霜……方才叫他什么二哥他活了二十二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来。

    其实当年顾如霜方降生时，他会经常跑去兰英院逗她玩，有时坐在她身旁一聊便是大半天。明明知道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可他听着顾如霜咿咿呀呀的声音，又觉得心中十分欢喜。只要一想到罹难去世的王妃，他又对着小婴儿充满了怜惜之情。

    这个妹妹像是天赐的礼物，生得粉嫩一团，双眼清澈透亮，任谁瞧上一眼都会喜欢。

    他等着顾如霜慢慢长大，慢慢学会说话，慢慢学会走路，最终却没能等来她开口喊自己一句：“二哥。”

    三岁的孩异常早熟，似乎便明白了什么是身份贵贱，什么是嫡庶尊卑。在顾如霜的眼中，他就是她父亲一个贱妾所生的庶子，跟她压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自问自己对她的好并不比兄长少，可她每次都会对着兄长展露笑颜，却从不会对他好言半句话。

    任何的感情在得不到回报时，都会被时间所冲淡，他对顾如霜便是如此。

    很久很久之后，顾如霜成为了清林郡颇有恶名的贵女，而他则是信阳王府拿不出手的无能庶子。

    他们都成为了这世间人所不爱之人。

    顾淮阳闭上双眼，只觉得如鲠在喉，双眼酸涩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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