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某也只是说出来, 诸位略作参详。”文仲锦沉吟了片刻, 扫视了在场诸人一眼, 见无人开口, 就继续开口，问道, “诸位可成想过沤粪之法一旦被朝廷采纳, 尔等的得失利弊”

    这事儿，许家寨的人已经想过了。就是去年除夕那次商谈，解决方案就是用育种来弥补沤粪之法献出之后的损失。

    只是……

    只是许仲等人都未曾向文仲锦提出过, 可以说此事只有许仲几位族老和许蒙知道。

    哦，不, 连许三宏都不知道。

    村寨里的人都以为那块试验田跟族田一样, 因为地略肥稍加培养就能养出来了。

    许仲等人没和文仲锦说，自然是因为不相信。他们固然知道文仲锦的身世, 仰慕他的名声和才干, 可有些事，有些立族之本的秘法，他们并不愿意宣之于口，让太多的人知晓。

    三老太爷在许蒙拜师之前就同他通过气了, 许蒙自然也不会多话。毕竟他也看不透文仲锦这个人呢。向他学习本领，他自是愿意的，可该有的警惕也是有的。

    莫说这是人性的自私和矛盾，可这也是红果果的现实。即便同室而居的亲人、夫妻都不见得事事坦白, 何况并无血缘关系，仅靠彼此看好的师徒关系呢。

    许蒙挑了下眉，目光落在许仲等人身上。只讲油灯昏黄的光映衬在他们的脸上，乍看上去颇为平静，但是仔细看也能看得出模糊的微表情。

    许蒙稳住气息，等待许仲等人作答。

    依旧许仲代表许家寨诸人，开口道：“先生的意思是朝廷近日就会派天使前来”

    许蒙不意许仲等人想到的是这桩事儿，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应该如此。毕竟沤粪之法献上去已经三四个月了，夏收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田地增收增产是有目共睹的。

    文仲锦点头道：“以我之见，天使不日便会前来。”

    许仲问道：“那以先生之见，朝堂会如何做”

    文仲锦笑道：“无外乎名利二字。名定然是跑不了的，但是实利，诸位心里要有个底才行。如今国库怕是不丰呐。”

    那就是黄金白银之类的实利，不见得有，或者有，也不见得多。

    这一点，许家寨的人去年就谈过了。

    许蒙已经分析过利弊了。

    沤粪之法献上去，朝廷研究成熟之后，定然会全天下推广，这样的话，能取的实利自然不多。

    好在，他们还有育种这一项。

    许仲等人心中早已做过计较，心中有底，并无忧色。而许三宏新入，看许仲等人并不忧心，自然也不忧心。毕竟此事实利如何，谁也没见到，就他个人而言，更在乎的是他的镖行。

    许仲笑道：“既然献给天家，便是为这天下像我等的百姓请命。能得虚名，便是祖宗保佑。实利嘛，但求多产点粮食，把一族老小都养活了。”

    见许仲这般说，文仲锦点了点头，没评鉴，转而问许蒙道：“阿蒙的意见呢”

    许蒙此时在想化肥厂的事儿，乍一听文仲锦问话，愣怔须臾，忙回神，反问道：“师父觉得朝廷得了此法会如何做直接下发文书诏令百姓沤粪吗”

    文仲锦点头道：“按照以往多半会直接下发文书。”

    许蒙抿唇，一脸迟疑，被文仲锦定睛凝视了好半晌才又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知……”说着他停顿下来，扫视了众人一眼，定睛迎上文仲锦的目光道，“若是朝廷牵头，办沤粪坊如何”

    这里人没有厂的概念，但是有作坊一说，像油坊、醋坊。族里制作空心挂面的地方，叫面坊。

    “哦如何说”文仲锦面色略有些好奇，笑吟吟地看着许蒙，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许蒙微微颔首，将思路快速整理一下，组织语言道：“朝廷在当地抽调人手办沤粪坊，沤出来的粪以低价售卖给农民……”

    许蒙想到的是公司加农户的方式。

    他前世所在的研究所，辖下就有一个产业，学了兄弟单位的先进经验，也办了生态农业园，集观光旅游和研究为一体，也给所里增收不少。

    文仲锦听他说完，笑道：“依你所言，这样的话，沤粪利民又给国库创收。可这样会产生诸多问题，谁来负责建坊，百姓真的能享受到低价吗”

    关键一点，这样急速增加财富的手段，也会引得人巧取豪夺，必然会产生纷争。</p>

    文仲锦脑子快速转动，念头一转，又觉得这也不失一个好的办法。

    官家当下头疼的诸多问题就是世家，也许可以借助此法扶植自己的势力，与世家抗衡。

    毕竟沤粪不是巧工之事，而是肥田之物，田地也是国之本。

    许蒙见文仲锦正在质问自己，忽然停住了，不由得拿眼睛小心觑向他。

    文仲锦回看他道：“你怎么说”

    许蒙舔唇笑道：“那不该是朝中大臣解决的问题吗我怎么知道我是百姓啊。”

    文仲锦听许蒙这么说，挑了下眉，看向许仲等人。

    许仲等人听了半天，也弄懂了许蒙的意思，却黑了脸。他们把此法献上，固然有求名的私念，却也想着此法能诏令天下，叫天下百姓受益。毕竟他们跟田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甚至百姓之苦。

    而许蒙的意思却是让朝廷拿此取利，还是取百姓之利。这完全违背了他们献法的初衷。

    许仲看了文仲锦一眼，到底没忍住心里的不悦，将心里的话质问出来了。他道：“羊娃子，你这是忘本。忘本你知道吗这东西经了官之手，会那么容易低价买来吗且看盐铁就知道有多难了，你居然……太让我失望了。”

    许蒙听许仲这番话，也觉得自己屁、股坐歪了，忙道：“我错了。”

    三老太爷此时也开了口：“官家如何做，我们管不着。但是这种伤天害理的法子，绝对不能从我们许家寨流出去。”随之他又向文仲锦道，“还请先生多多教他。”

    许蒙已然有些后悔了，想替自己辩解两句，却讷讷不言了。

    文仲锦却开口替许蒙解围道：“此法一旦进了朝堂，不是朝廷出面牵头办坊，就是世家大族出面。与其世家大族出面，不如朝廷出面。盐铁虽说是官办，可与大多数百姓而言，却能食上。若是成了私盐，价格上如何，谁也难说。”

    许仲等人不妨文仲锦这么说，有些不相信地道：“都献给了官家了，怎么还会被世家把持了去”

    文仲锦叹气道：“敢问诸位，一年前诸位是识的舆山项家的人多，还是识得官家的人多天下初定啊。”

    许仲等人互看一眼，微微叹口气，却不再多言了。

    倒是一直没开口的许敬，此时开口道：“阿蒙的建议虽说失了些偏颇，却也不失一个好法子。以我沤粪的经验来看，大粪池被小粪池出粪。我们今年比别人家快，就是沤粪一事不用族人操心，到了时节该追肥追肥，该浇水浇水，省了不少时。关键就是能否低价卖给百姓，若是能低价就好了。”

    许仲皱着眉头道：“此事容后再议。先生的担心所虑就是这等事体吗”

    文仲锦挑眉，看了许蒙一眼道：“非也。如阿蒙所言，这本是朝廷该忧心之事。我所虑是另外一桩。便是建了沤粪坊，沤粪之法不出三五年，也定然是世人皆知，但凡会种田都能沤粪。当然毕竟人人都能如敬兄这般，成为好手，却也不是秘而不宣的法子了。族里如此坦荡地舍了此法利天下人，可也要为族人计上一计。”

    许仲不知文仲锦此言何意，却觉得他所言不虚。

    族中眼下有田土、沤粪、面坊、喜宴这些能养命或者换钱的产业，还有市场前景很广阔的育种，可谁知道未来会如何呢。

    许仲看向文仲锦道：“先生有何法”

    “植桑养蚕。族里再过三五七八年，便有后生起来。若天下一直这么盛平，衣食住行必是不缺。”文仲锦道：“早先我也说了，此法仅做参详。至于做还是不做，诸位还是商量一番再做定夺。”

    从眼下展望十年以后的事情，许仲等人又不瞎，自然知道文仲锦所虑深远。只是有一点，他们不会养蚕啊。

    许仲有些局促地道：“小老儿祖辈以种田为业，不曾养过蚕。听闻此物金贵，怕是不要养。”

    文仲锦说的随意道：“无妨。若是诸位想好。养蚕人我来寻便是。”

    许仲等人惊喜万分，嘴上却道：“那怎么好意思，太偏累先生了。”

    文仲锦笑道：“我也并不是全无条件的。我虽然孤贫，却还有一二族人，有三五个养蚕好手。若是能来此安顿，也不失一桩好事儿。”

    许仲等人即便听了文仲锦此言，还是觉得文仲锦太替许家寨的人想了。油坊还有养蚕，还有计了十几年后的将来事呢。

    三老太爷嘱咐许蒙要好生照顾文仲锦，这才与许仲等人结伴而出。

    等人走后，许蒙迟疑了片刻，问文仲锦道：“先生是为了鸡蛋糕的事情吗”

    许蒙可还记得，当初他说灰豆腐果之事时，文仲锦提醒他的话是“斗米恩，升米仇”。

    可今日却给了族里这么大的恩情，他思忖良久，隐约觉得是和鸡蛋糕有关。

    鸡蛋糕虽然这个社会没有，却还没珍贵的要用油坊工艺和养蚕来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