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幽会

作品:《皇后一心混吃等死

    恰此时, 月光如水,风也轻轻。他声音被风送来,同样是轻的,依稀一碰就能散了。

    “看完你, 我就走了。”他说。

    然而真说完看完, 他也没走。

    他就那么站在月影中, 定定看着她,一双眼睛比夜色更沉。

    姜洛没接话。

    她从窗台边上捡起那枚被他用来砸窗户的小石子, 放在掌心往上一抛, 接住了, 再一抛,又接住了。

    如此反反复复数次, 她才问盛光“为什么是一日不见我记得我上次见你,还是端午。”

    而距离端午那日,分明已过去近十天了。

    姜洛说完, 又抛了抛小石子。

    这次却没继续接,反而垂下手按住窗台。

    她人顺势往窗台上一坐,半边身子露在外头。于是月光也映照过来, 只见她长发松松挽起一半, 另一半垂落在肩后,如瀑如流, 似山水画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一道色泽。

    盛光依旧在看着她。

    分明是和阿洛一模一样的长相,连同坐姿也一样的,偏她给人的感觉格外不同。

    那种闲适懒散仿佛浸润到了骨子里,教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和她挨在一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就那么懒洋洋地一起晒月亮。

    没人接住的小石子在这时掉到地上,骨碌碌一滚,滚到盛光脚边方才停下。

    盛光顿了下,弯腰捡起小石子。

    他没把这小石子抛回给姜洛,而是握在手心里,才答“我昨日途经御花园,远远地看见了你。”

    御花园,是指下午她去御花园遛狗的时候吗

    得知并非每天于暗中偷偷窥视的那种见,姜洛放下心来。

    她还不至于不信他的话。

    当然,他这样的人,也没必要故意拿谎话来哄骗她。

    于是坐姿比刚才更散漫,问的也相当散漫。

    她问“你想我做什么”

    这话问得直白,盛光不答,只用空着的手摘下腰间佩戴的挂着草环的锦囊,朝窗户这边递了递。

    姜洛觉得那草环眼熟,稍微一想,明白了“我送你的栀子花已经谢了啊。”

    盛光说是。

    姜洛说“你想让我再做个新的给你”

    盛光点头。

    姜洛却没应,转而道“你上回送我的海棠也谢了。”

    他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再寻一些给你。”

    姜洛道“连花期最晚的西府海棠都已经谢完了,你去哪寻海棠送我”

    他道“有些地方的海棠花期晚,只要有心,总能寻来。”

    姜洛道“那岂不是要耗费很多功夫”

    他答“无妨。”

    姜洛看了他好一会儿。

    月华婉转清亮,可这么看来,他比月华更婉转,更清亮。

    明明不是画中人,却堪能入画。

    “谢谢你啊。”

    她忽然展颜一笑,腿也上了窗台。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好像还未出阁的豆蔻少女,侧头对盛光笑盈盈道“本来我心情挺不好的,跟你聊了这么会儿,好多了。”

    盛光道“好了便好。”

    姜洛应了声,又道“不过你不用再找海棠花给我,太难找了,你好意我心领了。”

    盛光没说好还是不好,只说“明日黄昏,我在西棠苑等你。”

    姜洛又笑了“等我的栀子花吗”

    盛光颔首。

    姜洛道“可是宫里没有栀子花。你要是等的话,你得等我派人去上清苑摘花。”

    盛光道“你可以让人在御花园里单独辟出一个栀子园。”

    姜洛想了想“这主意不错。”

    等明天早上请安的时候她问问后宫佳丽,要是没人讨厌栀子花香,回头她就叫人收拾个小园子出来,从上清苑移植一些过来,再从别的地方买些另外的品种栽下。

    这样等到明年端午,她就不用到上清苑才能摘花了。

    想完,姜洛道“那就明日黄昏见。”顿了顿,“到时候你注意着点儿,别叫我的人发现了。”

    说罢暗忖,还别叫人发现,怎么跟情郎幽会似的。

    天知道她其实是怕像扶玉和弄月也认识盛光,万一叫她俩看到盛光,突然喊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那她得多尴尬啊。

    她一直觉得如果势必要惨遭掉马,那么她在盛光一个人面前尴尬就够了,她拒绝有第三个人在。

    于是姜洛放平心态,从窗台上跳下地,对盛光道“我要安置了。夜深了,你也回去吧。”

    盛光道好。

    姜洛说安置就是真的安置,她没对盛光如何恋恋不舍,抬手“啪”的一下关上窗户,返身去到床榻上。

    钻进被窝,她习惯性地拍拍枕头,不料这一拍,枕头下竟露出一小角白色。

    姜洛把那白色抽出来,赫然是一张字条。

    尽管已经将字练得和阿洛的毫无差别,但姜洛仍一眼看出,这是真正的阿洛的笔迹。

    字条上写着“小心容盛光。”

    姜洛目光在中间那个“容”字上停驻良久。

    他果然姓容啊。她想。

    又想他和阿洛的关系果然非同寻常,否则阿洛不可能这么提醒她。

    可阿洛却又不明说,就留下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五个字,摆明了是不怀好意,想要看她的戏,吃她和盛光的瓜。

    这还不如不给她留字条呢。

    姜洛暗叹阿洛不地道,难得穿回来,居然不留点有用的信息,平白叫她对着这五个字想得抓心挠肺。

    她一时间很想把阿洛揪过来,像唐僧念叨那两个小妖一样也对着阿洛念叨一堆,好叫阿洛知道像是盛光的身份啊,和盛光的过往啊,诸如此类的信息才是真正能帮助她的。

    但想想也只能是想想。

    毕竟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互穿,如果会,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胡思乱想好一通,姜洛移近灯盏,将这小小一张字条放烛火上烧掉。残留的那点灰烬也无需再填进香炉里,她吹熄烛火,解下帐子睡觉。

    许是突然穿回去,又突然穿过来的这番经历让姜洛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又许是和盛光聊的那些话的确开解了她,总之这夜姜洛睡得很舒服,醒时精神很好,等到听扶玉说今早门外又有人送来一束海棠花时,她精神就更好了。

    “花呢”

    “才检查完,弄月正在插花瓶。”

    不多时,弄月插好花,把花瓶捧来给姜洛瞧。

    就像先前的垂丝海棠一样,这花瓶里的花鲜艳绚烂,丰润饱满,红得宛如外头天边的朝霞,正是花期已经过了的贴梗海棠。

    见娘娘伸手抚触花瓣,弄月道“也不知道谁天天这么闲,先前送了垂丝海棠,这又送来贴梗海棠。等到下回,是不是就变成木瓜海棠啦”

    姜洛闻言笑了下“或许”

    姜洛让弄月把花瓶摆在她平时爱躺的美人榻边。

    接着便是更衣梳洗,待得裙摆上最微末的褶皱被仔细抚平,姜洛吩咐人往上清苑跑一趟,摘些品相好的栀子花回来,随即便出了内殿,去外殿接见后宫佳丽。

    “参见皇后娘娘。”

    佳丽们袅袅婷婷,那施礼的姿态,温顺而又美丽。

    姜洛恍惚了那么一瞬。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到她们而已,她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并且,还隐隐有种峰回路转,竟能得见故人的喜悦感。

    “起来吧,”姜洛叹息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宫观诸位妹妹,今日似比昨日更漂亮了些,本宫看着,很是心旷神怡。”

    以往姜洛很少喊她们妹妹。

    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穆贵妃当先笑道“娘娘才是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瞧着精神焕发似的。”

    “是啊,娘娘今日气色极好,妾心里可羡慕了。”

    “若妾也能像娘娘这般,怕是披身床帐走在路上,都得有人一个劲儿地回头张望。”

    “永宁宫本就华美,才娘娘一出来,却叫妾觉得蓬荜生辉。”

    佳丽们彩虹屁一波接一波,听得姜洛失笑。

    也不知道是她滤镜加成还是怎样,总觉得佳丽们的彩虹屁,比她在现代听到的好听多了。

    便嗔道“宫里是养了蜂吗,怎么个个都这么会说话。”

    李美人嘴甜道“会说话才能叫娘娘高兴。娘娘高兴了,妾也就高兴了。”

    其余佳丽纷纷应和称是。

    如此聊了一会儿,姜洛说想在御花园里辟出个单独的栀子园,问她们可有不喜欢栀子的。

    她们摇头。

    其中薛昭仪还开口,说宫里昙花少,打理得也不好,她想从宫外搬来一些。且如今正是昙花花期,等她打理好,就邀大家一起夜赏昙花。

    即使姜洛没怎么见过昙花,也知道昙花一现甚美,点头准了。

    而后零零散散聊了许多,看时间差不多,姜洛正想叫她们散了,却听赵婕妤忽然道“险些忘了,这又到月中了。”

    姜洛立即想起来,可不就是又到了幸运抽奖的时刻。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大概是要下雨的缘故,今日很是有些闷热,外面天色也正慢慢变得阴沉。姜洛没叫人费时间沏茶,而是让小厨房切了些新鲜的瓜果,往其中一盘浇冰糖水,别的浇蜂蜜水,这样谁吃到冰糖味儿的果盘,下半月就由谁去长生殿。

    果盘很快呈来。

    选果盘时,赵婕妤问了句“娘娘这次也还是不参与吗”

    姜洛被赵婕妤问得心中一动。

    借此机会去长生殿看皇帝长什么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眼角余光瞥见其余人,特别是穆贵妃的神色,那副明显至极的很想去伺候皇帝的样子,让得姜洛终究还是按捺住心思,摇头道“不了,你们来吧。”

    左右她是皇后,她要是乐意,她随时都能去,高公公也不会拦她。

    但没她位分高的佳丽们就不一样了。

    没个正当理由,专注事业的皇帝连她们的爱心便当都不会收。

    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心胸开阔的皇后吧。不都说当皇帝的得雨露均沾,回头前朝要是催皇帝临幸后妃,孕育皇嗣,指责她这个皇后不大度,她也能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回去。

    想清楚了的姜洛撑着下颚看佳丽们挑果盘。

    冰糖水和蜂蜜水说来都是甜的,但只要尝过了,很容易就能分辨入口的甜是哪一种。因此很快,这个摇头,那个也摇头,最终竟是薛昭仪中选。

    穆贵妃失望一瞬,不过很快又笑道“恭喜昭仪妹妹了。”

    “昭仪姐姐才情出众,定能得陛下青眼。”

    “好想摸摸昭仪姐姐的手啊。”

    说最后那话的是李美人。

    而薛昭仪还当真叫她过来,给她摸自己的手。

    李美人欢快地过去,摸了一下又一下,杏眼都快笑没了。

    旁边穆贵妃看着,许是也很像李美人这样去摸一摸她艳羡了许多年的宿敌,便酸溜溜地道“光摸手怎么行,你得到处都摸摸,才能沾到点福气。”

    李美人恍然“贵妃姐姐说的有道理”

    当即便问薛昭仪,得了准许,遂摸了薛昭仪的手腕、小臂,还摸了薛昭仪的头发。

    穆贵妃“”

    姜洛差点笑死。

    恐怕在场最想摸薛昭仪的,其实是穆贵妃吧。

    瞧那眼神,都恨不能贴在薛昭仪身上,撕都撕不下来的那种。

    “当着本宫的面,摸来摸去还摸不够了,”姜洛假意斥道,“还不快些退下,当心路上走慢了淋雨。”

    李美人嘻嘻道“多谢娘娘关心,妾有让人带伞。”

    就这临走时又摸了把薛昭仪的手,说了句好滑,方顶着穆贵妃的瞪视扬长而去。

    穆贵妃“”

    她看以后谁还敢说李美人是傻子

    这傻子明明一点都不傻

    见穆贵妃着实是被李美人给气到了,赵婕妤暗笑一声,道“贵妃娘娘莫气,李美人故意同您闹着玩儿呢。”

    穆贵妃道“本宫没气。”

    赵婕妤是什么人,连讨好皇后都不能更得心应手,当下便应承道“就说贵妃娘娘秀外慧中,娘娘必然是知晓李美人有意叫您与昭仪冰释前嫌,才会这么做,妾在此提前祝贺娘娘能得一知己了。”

    穆贵妃听罢,久久不语。

    赵婕妤深知这种情况,说多反倒不妙,遂点到为止,施过礼离开。

    这下就只剩穆贵妃和薛昭仪。

    这两位不管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不论是怎样的场合,皆一直争奇斗艳,你给我下套,我给你挖坑,简直乐此不疲。而今经了穆贵妃醉酒哭的那么一场,薛昭仪的态度潜移默化地逐渐改善,穆贵妃也不再故意针对,这就造成只剩她们两个的时候,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静默地立着,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彼此。

    气氛一时诡异的寂静。

    还是弄月说道“外头好似开始下雨了,奴婢观贵妃娘娘像是没带伞昭仪娘娘若不嫌麻烦,便捎上贵妃娘娘一程吧。”

    闻言,穆贵妃刚要说她带伞了,却见薛昭仪颔首,随后招手,让人送伞来。

    是把白底青荷的伞。

    伞面很大,足以遮住两人。

    “走吧,”薛昭仪淡声道,“怕是待会儿要下大了。”

    穆贵妃捏了捏扇柄,过去了。

    两位娘娘共撑一把伞,跟在后头的宫人们也汇聚到一起,互相遮雨。

    瞧着这格外融洽的一幕,弄月笑着回禀姜洛,今日这雨可当真是场及时雨,贵妃和昭仪越来越亲近了。

    姜洛道“她俩若真能和好,本宫也就安心了。”

    弄月道“昭仪有心,贵妃只要有意,哪怕只是一点,也尽够用了。”

    说话间,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势忽然有如倾盆,天边也传来轰隆的雷鸣,果然下大了。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姜洛叫人关了门窗,免得外头狂风把脏东西刮进殿里。

    “下这么大,怕是要淋湿了,”姜洛道,“这可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的确是场及时雨。”

    正如姜洛所说,这样大的雨,饶是薛昭仪手里的伞再能遮,也不免叫雨打湿了衣服。头发也湿了。

    好在穆贵妃的锦澜殿离永宁宫近,薛昭仪一手撑伞,另一手紧紧挽着穆贵妃,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到最后都变成跑了,不多会儿进入廊下,止步收伞。

    把伞交给宫女,薛昭仪拂去手上的雨水,正要同穆贵妃说话,不期然望见什么,忽的笑了。

    这一笑彷如冰消雪融,沉睡了一整个冬季的百花悄然绽放开来,刹那间美不胜收。

    穆贵妃看呆了一瞬。

    很快,穆贵妃回过神来,见薛昭仪不说话,只对着自己笑,好像自己有多好笑似的。

    便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薛昭仪轻笑“笑贵妃娘娘妆花了。”

    穆贵妃道“你的妆也花了”

    薛昭仪道“所以妾笑娘娘,娘娘也可笑妾,妾不会放在心上的。”

    穆贵妃看着她。

    须臾,唇角一扬,果然笑了起来。

    “妆花了,难看死了,”穆贵妃一仰头,当先往殿里走,“来人,备热水,本宫要沐浴。”顿了下,“多备些,昭仪也要在此沐浴。”

    “是。”

    穆贵妃又命人去取她没穿过的新衣服,以便薛昭仪沐浴过后更换。

    也不知是穆贵妃私心里想学薛昭仪,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宫人取来给薛昭仪的新衣服竟然是素白的,十分简约。顶多有用银丝线在袖口裙边勾了点花样,再多的就没了。

    薛昭仪讶然抬眸。

    她可从未见过穆贵妃穿这种浅色。

    穆贵妃却没和她对上目光。

    穆贵妃正拧着眉吩咐,水里要多放些花瓣,最好是白色的,红色的就不要了。

    薛昭仪听着,半是讶异,半是好笑。

    连她偏好白色的花都知道

    跟在穆贵妃后头,薛昭仪唇边笑意浅浅,却始终没有收敛。

    及至热汤备好,穆贵妃也没叫宫女留下来伺候,径自解了湿衣下水。

    被雨淋得冰凉的身体经热水这么一泡,很快回暖。穆贵妃轻轻舒了口气,就听那边水声哗啦,薛昭仪也下水了。

    她抬眼一瞧。

    薛昭仪刚才洗了脸,此刻正是素颜。湿透了的长发用簪子绾住,有一缕不听话地落在肩窝处,衬得肤如凝脂,肩若削成,锁骨亦是精致到了极点。

    好像白玉雕出来的人。她想。

    正想着,那白玉般的人看过来,说道“贵妃娘娘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妾做什么”

    有了先前妆花的那点经验,穆贵妃倒也不恼,只说“看你好看。”

    她说得理直气壮极了。

    薛昭仪便莞尔“贵妃娘娘也好看。”

    音落,往穆贵妃那边靠了靠,问“娘娘这一头青丝乌黑漂亮,妾帮娘娘洗头发吧”

    放在以前,薛昭仪这么说,穆贵妃不仅不会同意,还会反问,昭仪妹妹是不是嫉妒她的头发,就想借洗头发之意作弄于她。

    但这次,鬼使神差的,穆贵妃同意了。

    她背过身去,手臂搭在池边,下巴则枕着手臂,任由薛昭仪摆弄她的头发。

    “妾记得,贵妃娘娘的头发打小就很漂亮,”薛昭仪动作很轻,丝毫没让穆贵妃感到疼痛,“那会儿都是三四岁的黄毛丫头,头发又短又乱,唯独娘娘的黑如鸦羽,长且柔顺,谁瞧着不羡慕。”

    穆贵妃想了想说“你就没羡慕。”

    薛昭仪道“那是因为妾从懂事起就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再羡慕,也不能叫人看出来。”又道,“过去太久,娘娘怕是不记得了,有回宴上,娘娘被个小公子揪坏发髻,还揪断了好多根头发,娘娘哭了很久。”

    穆贵妃道“嗯好像有点印象。”

    薛昭仪道“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那小公子都没敢出现在娘娘面前。娘娘可知为何”

    穆贵妃道“不知道。”

    薛昭仪道“那是因为妾连同好几个姑娘,一起把那小公子的头顶给揪秃了。”

    穆贵妃“噗。”

    穆贵妃惊呆了。

    她竟不知淡雅如菊的薛昭仪,小时候居然也能做出这种事来。

    而薛昭仪还在继续说道“娘娘可知那几个姑娘为何会应下妾的邀请因为她们和妾一样,羡慕娘娘的头发,心里喜欢得紧,舍不得看娘娘的头发被人揪坏。”

    穆贵妃道“你”

    穆贵妃心中十分复杂。

    有高兴,有酸涩,还有难过,五味杂陈的。

    她哪里想过薛昭仪会同她说这些。

    更没想过这些年来,薛昭仪一直喜欢她的头发。

    她心中思绪翻滚个不停,间或抽了下鼻子,冷不防听薛昭仪道“娘娘哭了”

    穆贵妃忙抬手擦了擦鼻子,粗声粗气道“你听错了,本宫才没哭”

    薛昭仪温声道“好,娘娘没哭,是妾听错了,妾该罚。”

    薛昭仪继续给她洗头发。

    洗完了,十指作梳,温柔地打理着,说道“娘娘艳羡妾这张脸,殊不知妾也艳羡娘娘。”

    纤细十指自发中穿梭而过,掠过颈项,掠过肩头,最后停在耳畔,若有若无的抚触。

    “总有人夸娘娘,天香国色,娇艳如花,”薛昭仪轻声道,“妾有时也想,若妾生得像娘娘这般,想必就不会打小学那么多可有可无的东西,连喜欢什么,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穆贵妃听罢,犹疑道“你不是喜欢文人们喜欢的东西”

    薛昭仪道“是喜欢。但不是真的喜欢。”

    穆贵妃“啊”

    薛昭仪“妾也喜欢花裙子,喜欢金首饰,喜欢红牡丹黄月季。可妾不能让人察觉,因为妾是薛氏女,妾一言一行都秉承薛氏家风,妾纵是这辈子到死都得不到真心喜爱的东西,也绝不能辱没门楣。”

    最后这番话既掷地有声,又饮泣吞声,穆贵妃听着,心下震动,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原来她们两个竟然这样像。

    原来,是这样啊。

    “昭仪妹妹别难过,”良久,穆贵妃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薛昭仪的背,“以后你喜欢什么,就同本宫说,只要本宫能弄到手,就一定给你送来。”顿了顿,“悄悄给你送来。”

    薛昭仪沉默一瞬,忽而一笑。

    不同于先前的冬去春来,此刻她笑得开怀,红唇贝齿,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穆贵妃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不由担忧地道“昭仪”

    薛昭仪摆手,笑道“妾这是高兴。活了一二十年,总算听到有人对妾说想要什么,就都给妾送来。”

    穆贵妃正是被震动得热血激荡之时,闻言忙道“你喜欢花裙子本宫穿的那些你喜欢吗待会儿你尽管挑,喜欢哪条就拿去。”

    薛昭仪笑道“若妾都喜欢,把娘娘的裙子全拿走呢”

    穆贵妃道“那正好,你拿本宫的,本宫拿你的本宫就直说了吧,本宫也喜欢白色。”

    薛昭仪笑得更开怀了。

    待得笑够了,她抬手抹去眼泪,郑重道“妾谢过贵妃娘娘。”

    穆贵妃道“那,那本宫也谢谢你。”

    如果不是淋了场雨,她还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拨开薛昭仪这副风轻云淡的皮囊,发觉里头究竟藏着颗怎样的七巧玲珑心。

    不,不止是因为淋了雨。

    等明日去了永宁宫,她得谢谢弄月,更得好好谢谢娘娘。

    对立了十来年,穆贵妃和薛昭仪这一朝说开,顿时仿佛有数不尽的话想要和对方倾诉。

    一会儿是穆贵妃问薛昭仪,她平日戴的那些首饰可有喜欢的,若有,便都拿了去;一会儿是薛昭仪同穆贵妃说,娘娘身子漂亮得很,尤其是在这池子里,连她看着都有些气血上涌。

    穆贵妃被说得脸都红了。

    她装作净面的样子往脸上撩了把水,并借机看了薛昭仪的身子,而后对薛昭仪道“昭仪妹妹腰好细,不堪盈盈一握,说的就是昭仪妹妹了吧。”

    说着伸出手,往薛昭仪腰上一揽。

    岂料碰到的正是薛昭仪敏感处,薛昭仪先是被摸得一笑,随即连忙往后躲,还撩水往穆贵妃跟前洒,试图让穆贵妃住手。

    穆贵妃哪里肯收手,学李美人说了句好滑,又说再让本宫摸摸,一面追过去,一面同样撩起水去泼。

    两人就这么在池子里你来我往地玩,若非水凉了,怕是还停不下来。

    擦身时,穆贵妃问“外面好像还在下雨。等雨停了,你就回临清殿吗”

    薛昭仪何等聪明,不过略略一想,就明白这是不舍得让她走。

    便道“贵妃娘娘若不嫌弃,妾想厚着脸皮请求娘娘应准妾留在锦澜殿用膳。”

    果然,她这么一说,穆贵妃飞快应道“本宫这就命人传膳。”

    由于在浴池里闹得太久,现下早不早午不午,各宫都已用过膳,只锦澜殿这边才要传膳,故而膳食很快便送来。

    而就像薛昭仪说的,喜欢什么不会刻意让人发觉,穆贵妃不知道薛昭仪平时都喜欢吃什么,便握着银箸,说这道菜好吃,那道菜也好吃。末了压低声音问薛昭仪可有想吃却没吃过的,回头她叫人去学。

    薛昭仪也压低声音回道,其实只要好吃可口,她都喜欢。

    穆贵妃道“听起来你似乎很好养活。”

    薛昭仪答“在家被拘束惯了,就什么都想试试看。”

    穆贵妃顿时心生怜爱,亲自给她盛汤夹菜,叫她多吃点,否则不定哪天风大了些,就把她那细腰给吹折了。

    贵妃爱意实在厚重,向来少食的薛昭仪吃了又吃,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将碗里饭菜吃完。

    觉出彻底饱了,真的不能再吃了,眼见穆贵妃又要给自己盛汤,薛昭仪忙起身,道妾给娘娘布菜,才巧妙地阻绝了穆贵妃继续投喂自己的意图。

    膳后用茶,见外头雨停了,薛昭仪搁下茶杯,起身告辞“妾告退,娘娘不必送了。”

    穆贵妃没起来,问“你待会儿是要去长生殿吗”

    薛昭仪答是。

    “那希望陛下会接见你,”穆贵妃冲她露出个笑脸来,“你这样好,陛下要是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承娘娘吉言。”

    大抵是穆贵妃的祝福十分诚心,薛昭仪思及今日虽暴雨,但天气闷热,特意叫厨房做了两样清淡些的小菜和一份清汤,装进食盒里带去长生殿,果真见到了陛下。

    但也只是见而已。

    陛下并未叫她留下伺候。

    只问了她一句话,今晨给皇后请安,皇后可有不妥,她回答皇后娘娘并无不妥,陛下便挥手,让她下去。

    退出长生殿的那一刻,薛昭仪悄悄抬眼看了看,见陛下虽没动高公公从食盒里取出的汤菜,却也没让高公公收拾了去,她收回目光,如来时一样离开。

    而再听不到薛昭仪的脚步声了,伏案批阅奏章的陛下才道“拿下去分了吧。”

    高公公应是。

    随即动作麻利地把那两菜一汤装回食盒,提着食盒出去,叫不当值的宫人们分食。

    得知这回是昭仪娘娘送来的,宫人们先谢过陛下恩典,再朝昭仪娘娘的临清殿方向隔空拜了拜,便三两下分好菜,就地吃了起来。

    观其面目神态,竟好像早已习惯了替陛下分忧似的。

    半天时间眨眼即过。

    乌云散开,西边天际出现一抹通红的霞光,已近黄昏。

    上午下了那么大一场雨,御花园里除铺了石子石板的小径外,草地花丛皆是湿漉漉的,不用踩上去都知道底下全是泥泞。姜洛便没解开绳子,一路牵着团团往西棠苑走。

    进了西棠苑,姜洛当先望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没见到有盛光,知道他这是谨记着她昨夜说的话,便吩咐身后众人不用紧跟,她在园子里随意走走。

    尽管扶玉一再请求娘娘身边不得离人,但像在西棠苑这种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完的地方,扶玉并未不近人情地非要跟着,说了句娘娘若有吩咐,唤一声奴婢就行,便在入口处候着,没进去。

    姜洛从弄月手里接过用草茎捆起来的栀子花,牵着团团进入西棠苑。

    因为不知道盛光在哪,姜洛边走边张望,忽然一枚小石子落下来,她抬头一看,盛光正在那座石筑的高台上。

    他向她招了招手。

    也不知道是团团视力过狗,还是隔着大老远就嗅到了那股子人形狗罐头的气味,刚才还只一个劲儿地缠着姜洛的团团,这时“汪”地叫了声,抻着脖子往上高台的石阶那儿跑。

    姜洛被它拽得险些没站稳。

    姜洛哪能料到团团这么小的个儿却有那么大的力气,怕它脖子被勒坏,忙加快脚步跟它走。

    及至走完石阶,姜洛松了抓绳子的力道,团团趁势一挣,就带着绳子跑到盛光面前,围着盛光又是叫又是转,兴奋得不行。

    盛光弯腰摸团团脑袋。

    “地上有水,你别叫它打滚,”姜洛边把栀子花放在桌上,边嘱咐道,“它还没满三个月,没到能碰水的时候。”

    盛光闻言,手指一抓,便抓住了团团后颈肉,险险把正要躺下去让他摸肚皮的小白狗给拎了起来。

    后颈是猫狗死穴,被制住死穴的团团顿时整个狗宛如静止一般,不动了。

    待得被盛光放到离地面有些距离的凳子上,团团才重新活过来似的,沿着凳子边缘转一圈,发觉自己下不去,便缩起爪子蹲坐着,哈哈地吐舌头。

    盛光也坐下了。

    看姜洛正在拆捆栀子花的草茎,他问“你这是要当场编花环”

    “是啊,”姜洛应道,“之前下了那么大的雨,去上清苑的人怕护不住花,就等雨停了才摘花。”

    接着问盛光有没有戴那个锦囊,这样更方便她编花环。

    盛光摘下锦囊给她。

    姜洛便一手拿着锦囊,一手把用草茎揉成的绳子往锦囊上缠。

    缠完了,正要上花,“啪嗒”一下,水滴落在手背上,又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宫里每个女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个性,个性是最难以湮灭的。

    而个性多样化,这就有矛盾体的诞生。贵妃是矛盾体,昭仪也是,包括还没写出来的婕妤和美人,谁都不例外。

    但也正是因为矛盾体的存在,才让个性更加鲜明,从而也让一个人更加丰满,更加鲜活,更加具有其本身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和意义。

    请坚信,你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d

    当然也悄咪咪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个文里塑造的角色啦。

    就,下午又睡着了,还睡挺久,躺平任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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