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霜交代之后, 顷刻带着蓬明岛主之子消失，没有给宣宁提出异议的时间。

    宣宁木着脸看看手里的储物袋，又望向杀神所在的方向, 她脑子有点乱。

    杀神跟蓬明岛有仇

    季夫人作为群岛之主, 居然如此忌惮杀神。

    宣宁灵识探入储物袋里, 发现全部都是男子衣物以及男性冠饰、玉佩，还有灵木梳等一些个人打理物品。

    看来季夫人让她给杀神收拾一下，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虽然这个命令很突然, 但考虑到自己未失忆前跟杀神认识, 且这次又是他把自己带来碎星岛，安全性应当有一定保障。

    宣宁看看杀神所在的位置，她虽然已经学会御空之术, 但客山有禁空禁制。

    除非宣宁达到季夫人或是杀神这般实力，不然她还是得老老实实靠两条腿。

    “希望我赶过去杀神还在原地。”宣宁在心里嘟囔，看着两人相隔的距离, 她收起储物袋直奔杀神所在位置。

    贺渊明自是听到季霜对宣宁的吩咐，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她的名字。

    不是云镜、也不是云婵。

    她叫宣宁。

    可她从前, 从未与他说过。

    贺渊明猩红眸底万般情绪翻涌，嘴中品尝到的苦涩滋味越发浓烈，令人苦不堪言。

    他蓦然闭上眸子，强硬压抑这些在黑暗与绝望中发酵近百年、已经趋近扭曲的情绪，转身离开。

    约莫两刻钟后，宣宁抵达杀神曾屹立过的这片山脉, 空无一人。

    宣宁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对这个结果并无太大的意外，但真没找到人，心中还是有点失落。

    宣宁靠近山脉那块大石头, 她尝试站在杀神的位置上，一览客山大部分美景。

    眼下天色还早，宣宁闭目尝试感应周围气息，这是她前两天学到的办法，可以用来寻人与辨别。

    在宣宁的感知里，周围的气息分为灰色、白色、还有很明显的红色。

    灰色是漂浮的空气，白色是灵气。

    至于红色，很显然，这应当是杀神停留在此地时，残留的。

    宣宁娇俏的面容露出喜色，她跃下大石头，循着红色气息的方向走去。

    这片山脉因景色不错，周围分散着许多景观园林，还有一些未开发的山谷与森林。

    宣宁行走在山林的石阶上，血色气息行至一半已经彻底消散，她此刻正面临着两条分岔口的选择。

    宣宁结合这段时间得来的消息，以及方才在大石头观望的景色，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地图。

    左边通往住宅区，离膳食堂口很近，右边通往的是人迹罕至的未开发山谷。

    以杀神的性格，他应当不会喜欢人多的地方，宣宁权衡片刻，她选择右边，打算去山林里找找看。

    再怎么人迹罕至，总归不会有致命危险，宣宁一边走一边感应气息，都未察觉到杀神的气息。

    石阶铺成的路在半途已经断掉，而这周围尽数是高大树木以及茂盛的杂草，根本没有路可供人前行。

    宣宁想到自己之前找到的山溪，同样没有路，是她听到水声穿过绿竹林找到的。

    不过这里没有声音可供分辨，而且宣宁是在找人，断了气息后，她全凭直觉与运气在找。

    但都走了这么远，宣宁打算再努力一下，坚持到傍晚。

    要是傍晚还找不到人，她回去汇报，想必季夫人也能理解。

    宣宁在山林里乱晃，天色近黄昏时，她发现前方居然有一条山路。

    山路窄小，上通一处山谷，下通园林楼阁，看着这地方，宣宁在脑子里稍作回想，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个位置。

    以宣宁当前所在的山坡高度，园林楼阁的院中内景她尽收眼底，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山路的上方，她还没见过。

    宣宁抱着好奇心沿着山路往上走。

    这处山谷若从上方观望，可以明显发现其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能够抵达。

    从其它角度看，会发现山谷只是一座普通的山体，但只有从山路走进去，就能发现其别有通天。

    宣宁站在山路尽头，看着眼前平坦辽阔的场地，唯一的装饰品，便是不远处矗立着一棵苍绿古树。

    在古树下方，是一潭泉水。

    水里面正坐着个背对宣宁的人，她眸子轻闭，整个山谷里充斥的都是深红气息。

    “夫人让我来伺候您收拾。”宣宁没有贸然踏进山谷里，她声线清脆地开口。

    杀神没有做声。

    宣宁等待两息，她压下心中泛起的紧张，抬起步伐靠近古树下方的潭水。

    当宣宁靠近古潭十米时，她发现周围的温度有所降低，且泡在水里的杀神是穿着一身黑衣在泡澡。

    这样泡着舒服吗

    宣宁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不过他穿着衣物，倒省去宣宁一些紧张，她走近古潭两米时，杀神仍旧没反应，就像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走得近了，宣宁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杀神的长相，他肤色不同细皮嫩肉的白，偏向古铜色。

    鼻梁高挺，睫毛很长还是双眼皮，闭着眸子时，带着冷冽的俊逸感，容貌比蓬明岛主之子还要更加出众。

    古潭的体积不算大，但容纳一个人泡澡还是绰绰有余，尤其是这古潭经由人工打造，还有可供静坐的石台。

    杀神正是坐在石台上，他背靠着粗糙的石潭边缘，脑袋乃至肩膀都在水面上。

    宣宁见他闭着眸子，明显在静坐，她轻手轻脚地坐在杀神身后，把储物袋里的一把灵木梳拿出来。

    “我帮公子，梳发。”

    宣宁险些把杀神二字脱口而出，还好她反应快临时换成公子，说来她到现在为止，还不知晓眼前这位杀神、的名字。

    宣宁说罢，等待几息，没有等到杀神的抗拒，他既然不说话，她权当做默认。

    这段时间帮季夫人梳头发，宣宁发现修士的发质真的好啊，又柔又滑。

    宣宁一手握着灵木梳，一手触碰杀神的黑发，手指刚碰到他头发时，她动作顿了下，神色也有点意外。

    宣宁的意外仅是转瞬，正当她准备帮杀神梳理时，一直未曾开口的杀神声线低沉道“东西放下。”

    宣宁的灵木梳轻轻滑过手中冰凉的黑发，听到杀神的话，她有点意外，但还是礼貌询问“公子不需要我伺候对吗”

    贺渊明忽而沉默下来。

    没得到贺渊明的二次否认，宣宁动作便没有停下，她梳理黑发的同时，视线忍不住落在古潭上，想要伸手探一探水温。

    按理说这温泉就算不是热的，也该是温的，但她触碰杀神的黑发，发现冰凉凉的，像是在触碰冰块一样。

    “公子还打算继续待在潭水里吗若不准备出浴，发冠便暂缓一下。”

    宣宁态度温和。

    “这些，都是她让你做的”贺渊明低声问。

    宣宁闻言，略作思索便知杀神指的是季夫人，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条发带暂且帮他把梳理好的黑发绑起来。

    “这些活很简单，夫人有给我一些丹道玉简跟剑道玉简，跟夫人的赠予相比，这些事不足一提。”宣宁说的都是真心话。

    贺渊明听到剑道玉简，凭借着强大的意志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态。

    自从那一次后，他凡是看到剑器或听到旁人谈论剑道，都会大受刺激，杀意沸腾。

    “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及剑这个字。”贺渊明冷声说。

    宣宁愣了下，她虽不知杀神对这个字有什么忌惮，但还是乖巧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沉寂下来。

    宣宁见杀神一时不打算从古潭里出来，她伸出双手想给他捏下肩膀。

    结果双手刚触碰到他结实的肩部，贺渊明反应极大地退到古潭另一边，还溅起古潭的冰水撒在宣宁手臂与脸颊上。

    “嘶好冰。”脸上的冰冷感，让宣宁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贺渊明下意识抬起手准备掐个法决，但当理智反应过来，他又压下这个想法，猩红眸底有黯淡一闪而逝。

    宣宁没注意到他眼底的黯淡，看他退避不及，还以为杀神不喜欢别人碰他，她只好收回双手把怀里的储物袋放下。

    “这里面是一些崭新的衣物还有冠饰公子出浴后可以挑件喜欢的，我在外面等公子。”

    宣宁说罢，本着不打扰的想法退出这座人工打造的山谷，在往下数米的山路位置，眺望远处的景色耐心等待。

    山谷冰潭里，贺渊明睫毛轻颤，将水珠颤下，这水越冷，越能衬得宣宁柔软双手的温热有多炽热，险些烫化他心脏凝结的坚冰。

    但这只是暂时性的。

    贺渊明出浴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衣物换上，他动作轻柔地把绑着黑发的发带取下。

    宣宁头一次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身穿长袍，头戴湛蓝玉冠的贺渊明甚是俊逸。

    宣宁的视线集中在他头上的玉冠上，她注视两息后，礼貌地开口提醒“玉冠有点歪了。”

    贺渊明眸中猩红有所退散，他垂眸盯着她看了会，没有要调整的意思，踏步就往山下走。

    “要不我帮您调整下我保证不碰你身体。”宣宁在芝兰的教导下，对冠饰有种不正不舒服的强迫症，眼看贺渊明走过她身边，她连忙开口。

    贺渊明没有停下步伐，依然我行我素地往下走，宣宁只能跟上，视线时不时落在他的冠饰上，欲言又止极其难受。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山后，宣宁眼睁睁看着贺渊明腾空而起，眨眼间便从她视野中消失。

    宣宁“”

    糟糕，被冠饰干扰，忘记问他名字了

    宣宁本想着趁这次碰面，问一问杀神没失忆前的自己有哪些事迹与圈子。

    结果她打定主意以后肚子在山林里晃悠大半天找人，之后又被冠饰影响，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在宣宁往内宅赶的时候，贺渊明已经在内宅山巅的红桑树下见到盘坐在棋局软垫上，久候多时的季霜。

    季霜打量着贺渊明这身打扮，她低笑，“有她在，事情果然高效很多。”

    贺渊明沉着脸色，“我说过，不要操控她。”

    “她有自己的判断力，你此番多虑了。”季霜直白道。

    贺渊明沉默。

    “我提醒你一句，她的资质很出众，哪怕不在碎星岛，在其它地方，也会很快崭露头角。”

    季霜幽幽地说“有资质的苗子，素来是大势力竞相争夺的目标，今日你除掉一个蓬明岛主之子，还有它岛之子，你能杀，只管一直杀下去吧。”

    听到蓬明岛主之子，贺渊明心中杀意难以自抑，他厌恶所有

    所有靠近她的男人，哪怕只是被她多看一眼，他内心都会产生扭曲的嫉妒。

    这是近百年来，在绝望与黑暗中滋生的负面情绪，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她忘记之前的记忆又如何，感情可以重新培养”

    季霜知道贺渊明心中的心结，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被黑暗彻底侵蚀。

    “她怕我。”

    贺渊明眉宇间浮现痛苦打断。

    太苦了。

    他这百年来，好不容易才逐渐适应这股极致的苦味，他连承受她厌恶神色的勇气都丧失得一干二净。

    唯有杀戮，才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喘息，从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中解脱出来。

    季霜看着贺渊明身上迸发的强烈杀念，她收回视线望向别处，眸中有水雾浮现。

    贺渊明杀念一现，已经离开碎星岛。

    傍晚的时候，宣宁抱着一堆关于杀神的好奇回到内宅，去勤务殿找季霜时，被芝叶告知今天可以不用伺候，早些休息。

    回到独栋小院的宣宁瘫躺在床上，她脑子里琢磨着今天与杀神的接触。

    明明当初在岛屿的时候，他手里就握着一柄断剑，却不愿意听人提起有关剑这个字的任何事。

    真是奇怪。

    宣宁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因这几日通宵忙着炼丹，随着精神舒缓下来，意识很快陷入沉睡。

    次日清晨，宣宁精神抖擞地起床，直奔季霜的寝居。

    今日照例是宣宁帮她梳理秀发。

    “夫人，您知道带我回来那位公子的名字叫什么吗”宣宁手里拿着灵木梳，她好奇问道。

    “他没告诉你”季霜反问。

    “没有，我也忘记问了。”

    宣宁摇头说。

    “客山有一座藏书阁，这是令牌，这几日你可以去那边观览百年前的海妖之战。”

    季霜没有直面回答宣宁的询问，她拿出一块蓝色令牌递给宣宁，淡声道“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藏书阁

    一听就有很多信息，宣宁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正迫切想要知道整个世界的面貌，季霜此举简直是在她瞌睡的时候送枕头。

    季夫人果然是个大好人啊

    宣宁高兴地向她道谢，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伺候她穿上衣物后，跟着她前往勤务殿。

    这一整天宣宁的兴致都特别激昂，晚上伺候完季霜沐浴，被告知明天起不必来寝居，等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后再找她，宣宁才喜滋滋地离开。

    藏书阁不论白天黑夜都处于运转状态，宣宁晚上连觉都顾不上睡，拿着蓝色令牌直奔藏书阁。

    看守藏书阁的是一位金丹期老妇人，看见宣宁呈现的蓝色令牌，她立即恭敬道“不知姑娘想看哪方面的记载”

    “百年前的海妖之战。”

    宣宁毫不犹豫道，虽然她对其它知识也好奇，但季霜给予她的提示更加紧要。

    “海妖之战”

    老妇人愣了下，她又问了句，“这是夫人交代你的吗”

    “嗯。”宣宁察觉出老妇人的态度有些不对，她点点头道“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海妖之战的记载都被完整地封存起来，一般人不得观览。”老妇人笑着说，“跟我来吧。”

    “好。”

    宣宁连忙跟上，好奇问“海妖之战是有什么辛秘吗为何一般人不得观览”

    走在前头的老妇人摇头，“倒也算不上幸秘，只是唉，夫人唯一的儿子死在那场大战了。”

    宣宁步伐一顿，神色惊愕。

    季夫人唯一的孩子死了

    她还是头次听说季夫人有孩子，结果没料到伴随着这个情报的，既然是孩子已死的消息。

    宣宁霎时沉默下来，心情有些沉重。

    在老妇人的带领下，两人来到藏书阁的六楼，这里已经是最顶层。

    老妇人解开书桌上的禁制，她望向宣宁和蔼道“百年前有关海妖之战的记载，就是这些姑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恰好晚上清闲，倒可以为姑娘讲解一二。”

    “嗯”

    宣宁点点头，海妖之战的记录只有十来本薄薄的记载，她拿起一本开始翻阅。

    话说百年前四海的海妖驱使海兽爆发海兽潮，意图重新占领外海。

    那一场海兽潮比以往的海潮更加凶猛，四海各个大势力纷纷派遣高修为的修士前往外海抵御，还有一些势力开始朝九州搬救兵。

    相较于没有灵智的海兽，海妖更加难缠，海兽潮前夕，外海修士因岛屿相距甚远，被海妖率领海兽逐个击破，败退内海，损失惨重。

    这样的战况持续一段时间后，随着九州的支援前来，逐渐发生变化。

    首先在海妖猎杀榜上大放异彩的，是一位姓贺名渊明的剑宗大师兄，百年化神，风头无二

    宣宁看着这位剑宗大师兄的生平记载，眸中异彩连连，在普遍千年化神境平均值里，百年化神的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啊

    “贺渊明，他就是夫人的儿子吗”宣宁发现有关这位剑宗大师兄的记载，仅记录到海妖猎杀榜，她心有所感，望向老妇人问。

    “不错。”

    坐在躺椅上的老妇人叹了声点头。

    “可惜了”

    宣宁忍不住叹道，她虽然没见过这位剑宗大师兄，但光是从这些记载上，都能想象到他的实力在当时该有多么强大。

    在其它化神境与海妖周旋时，这位剑宗大师兄已经斩杀数位同境界的海妖，长期霸占四海亿万生灵的总榜首，无人能撼动

    随着剑宗大师兄与剑宗弟子等外援势力的加入，人类修士开始反攻外海，同步建造防御海岛。

    这场海妖之战持续了五年。

    相比同等规模的大战而言，海妖之战的持续时间还没别的一个前戏时间长。

    剑宗大师兄陨落在海妖大战的前两年，而致使海妖大战飞速结束的，是一位剑魔。

    这位无名剑魔以摧枯拉朽的碾压实力，在海妖大战如茶如火的最后一年，直接杀穿整个海妖皇族。

    可以说海妖的凋零，这位剑魔出力九成九，他杀得最疯狂的时候，整个外海纵横数万海里，一片血红翻滚，犹如血浆。

    别说海妖怕他，就连人类修士都怕他。

    “血红血浆”宣宁看着记载上的这些字眼，她想起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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