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清透幽凉

作品:《春山夜带刀

    第三十八章清透幽凉

    这串玉, 料是绝品,千年方可一遇。原箫寒年少时, 师父为了磨他的性子, 将这块玉料丢给他, 让他亲手制成成品。

    原箫寒花了半个月, 勉强打磨出个雏形, 接着又去半月, 才制成可入眼的模样。

    如今这串他亲自雕琢出的玉,被他所赠之人丢在地上, 还遭他踩了一脚。

    待遇真是凄惨。

    原箫寒将脚挪开,抬头看向阮霰。床榻上的人缓慢撩起眼皮, 对上他的视线,眸光清明雪亮。

    有一点微芒在玉佩上闪过, 原箫寒余光捕捉到, 挑起眉梢“你不仅丢了, 还在上面布置了陷阱”

    阮霰冷淡道“不知国相大人, 是否能避开这个陷阱。”

    “你定是觉得, 我看出这玉佩有蹊跷, 便会绕开它。”原箫寒脸上不显惧色,边说, 边弯腰捡起地上这串玉,捏在手中把玩。

    一息, 两息, 三息数十息过去, 无事发生。

    原箫寒笑了一下,抬脚走向阮霰,这人表情不曾有半点变化,冷得如同一座玉雕。

    阮霰坐在床榻正中,四周空出许多地方,原箫寒坐到床畔,翘起一条腿,将玉抛起又接住,接住又抛起,“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

    但原箫寒的话没能说完阮霰冷不防朝他伸手,肩膀被素白修长的手指一按。一股束缚之力自阮霰指尖往外蔓延,霎时间遍布全身,勒得原箫寒无法动弹。

    啪嗒,那串繁重的玉在空中翻转一圈,落下时没被接住,掉在床褥上,撞出一声闷响。

    “缚仙网。”阮霰收回手,声音清冷,“你对它使用多少元力,便将会有多少元力反噬到你身上。”

    原箫寒以翘腿抬手的姿势被束缚,看上去有几分滑稽,但他面不改色,甚至笑起来,就着这样的姿势朝阮霰歪过去,低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阮霰嫌弃地往旁挪了挪,“我出不去,你也别想离开。”

    “你是在追求公平”原箫寒惊讶中带着些许笑意。

    “呵。”阮霰冷笑。

    阮霰早已适应了无法调转元力、四肢虚软的状态,现在能够活动自如,并且可以下地走动。就是有点慢。

    他花了一些时间穿鞋,越过夕阳落入房中的那道光带,走向敞开的房门。

    原箫寒在他身后喊“你要去哪”

    阮霰没理。

    他去了后院,慢条斯理打来一壶水,坐在梅树下的石桌旁,烧水煮茶。

    原箫寒艰难地改换姿势,一蹦一蹦离开房间,来到阮霰对面坐下。

    “你应当听见了,先前有个小仙童来找我们,要我们看一看流夜台弟子的资料,然后安排课程。”原箫寒道。

    “反正你出不去,不必做课程安排。”阮霰声音冷冷。

    原箫寒“这不太好吧”

    阮霰反问他“这不是你为我决定的吗”

    原箫寒垂眼,闭口不接话了。

    小炉上水开始沸腾,壶盖被白气冲开又落下,撞出汩汩声响。阮霰熄灭炭火,待得水温稍微退去,才往里加了勺茶叶。此茶细长如眉,深沉的颜色里夹杂了金黄,香味淡甜。

    “看起来你很喜欢金骏眉。”原箫寒辨出这茶的种类,低笑开口。

    阮霰拎起茶壶,为自己倒出一杯,茶汤清亮,色如琥珀,又如烧的晚霞一晕,更显火红。

    “你不打算让我喝”原箫寒的目光从捏住茶杯的手指往上,看向阮霰无甚情绪的眼睛。

    阮霰抿了口茶,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我错了。”原箫寒垂下脑袋,调整好表情后重新抬起,一双眼诚恳地望定阮霰,语气真挚,“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把你关在这里。”

    “晚了。”阮霰道。

    “不晚。”原箫寒表情讨好。

    阮霰又是一声冷笑。

    “我真的错了。”原箫寒态度更为认真,但那双挪到身后的手,却开始有动作。

    阮霰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起身来,绕到这人身后,捏住他正在动弹的手指。原箫寒的手颤了一下。

    他的手型极好看,骨节相当匀称,因为练剑的缘故,掌心与指尖留有剑茧,不仅没折损美感,反而增添些许韵味。

    阮霰捏住原箫寒手指的其中一根,将戴在指间的鸿蒙戒给摘了下来。

    鸿蒙戒乃修行者至关重要的物品,通常在使用的那刻,修行者便会勒令鸿蒙戒认主。这样一来,除非鸿蒙戒主人自愿,或使用强力手段,根本没办法将之从修行者手上脱除。

    显然,原箫寒是前者。阮霰略感惊讶。

    “这不公平。”原箫寒拖长语调道,“我都没收走你的戒指。”

    “我从一开始,为的便不是公平。”阮霰按捺心中情绪,不咸不淡道。

    阮霰仍站在原箫寒身后,殊不想竟是给了这混账可趁之机。原箫寒往后微微倾身,抓住了阮霰握住他鸿蒙戒的那只手。

    他把阮霰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下,这个瞬间,闻见了这人身上的茶香。不同于桌上茶具中飘出的味道,这香很淡,不甜,倒是清苦微涩。

    这味道勾得原箫寒有些心猿意马,他微微眨了下眼睫,偏首抬眼,望定这人寒月般的眼睛。

    “阮小霰,我们各退一步如何”原箫寒轻声道。

    阮霰试着将手从原箫寒手里抽离,非但没成功,还被拉得更靠近了一下。他蹙着眉道“哦原来在国相大人的字典里,还有退这个字。”

    原箫寒幽幽道“我的名字不叫国相,再说了,我现在也并非国相。”

    阮霰瞪他“放手。”

    “我若放了,你将鸿蒙戒丢到我找不到的地方,那该如何是好”原箫寒笑问。

    天幕里的余晖渐渐褪去,夜色缓慢铺开,风里渐渐透出夜的清寒,而庭院另一侧,晚香玉送来甜香,却化不开阮霰眸中冷色。

    眼见着阮霰便要有别的动作,秋江八月声的结界入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惊讶呼喊。

    “怎么回事”

    “进不去了”

    “是结界”

    “为什么会有结界”

    此结界可从里看到外面,阮霰循声望去,见得是阿七他们一行人回来了。

    化作少年模样的天字一号握掌成拳,冲撞未果后,抱着通红的拳头怒道“卧槽,不会是原箫寒弄的吧死乌鸦不准他们斗殴,于是设下结界再打”

    他身旁的钟灵立时抚掌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那我们还是先走吧。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围观者。”说着就拔腿往外。

    阮秋荷一脸愠色“怎么可以那个登、登徒子谁知道他会对我堂叔做什么我不走”

    熟料阿七也掉了头,去追钟灵“走吧走吧,我们回去廷秀园。酉时过后,有个窗口会卖烤串,可香了”

    “喂”阮秋荷不甘心大喊,接着被阿七和钟灵一起架走了。

    谢天明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四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逐渐消散的余霞光辉下,阮秋荷耳尖翠嵌宝石铛闪过幽芒。阮霰捕捉到此,眉梢一皱。

    原箫寒轻轻捏了下这人手指,唤回他的注意力。阮霰抬起空出的右手便是一巴掌,拍在这人的爪子上。原箫寒终于放手,阮霰一声冷哼,带着这人的鸿蒙戒坐回对面。

    “说会刚才的,你我各退一步,我为你配出解药,解开秋江八月声的结界,你拿掉我身上的缚仙网。”原箫寒弯眼一笑。

    “配出解药”阮霰声线微沉。

    “这药相当复杂,解药必须现配。”原箫寒认真道。

    “呵,临时配药,须得先拿掉缚仙网。”阮霰盯了原箫寒许久,冷笑道,“若你趁此溜走”

    原箫寒打断阮霰,神情严肃地保证“我不会走。”

    阮霰眸光冷冽“原箫寒,你在我这里,没有信誉度。”

    “说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也是老交情了”

    “我不认识你。”

    “我鸿蒙戒里有一根铁铐,可以将两只手铐在一起,本是用来防止被抓捕的贼人逃跑,但当下情形,我想很是适用。”原箫寒眸眼一转,提议道。

    “好巧。”阮霰挑了下眉。

    “你也有那用你的。”原箫寒微怔半瞬,旋即被浓浓笑意掩饰,这笑堪用“乖顺”来形容。

    阮霰沉默地注视原箫寒,许久没动。

    “你不会”原箫寒心里有了个猜测,但他话音还未落地,便见阮霰从自己的鸿蒙戒中,掏出如他先前所描述的铁铐。

    阮霰走过去,咔嗒一声铐住原箫寒手腕,再咔嗒一声,将另一端铐上自己的,然后拿掉了原箫寒身上的缚仙网。

    “国相大人,做人要言而有信。”阮霰冷声道。

    “我怎会对你说谎”原箫寒道。说完伸了个懒腰,带着阮霰的手一同抬起来。就在阮霰瞪来的前瞬,他撤掉了罩在秋江八月声的结界。

    “向阮大人展示我的诚意。”原箫寒笑道。

    说完,便拿出东西,开始配制解药。

    原箫寒左手被铐,不太方便,阮霰一边帮他递东西,一边厉声威胁“若你耍花招,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得到寒露天。”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大错特错。”原箫寒真诚道歉,并发誓自己不会动手脚。

    两人忙碌多时,解药配制进行到半途,一个学宫仙童打扮的人来到秋江八月声。

    这人于入口处止步,恭恭敬敬朝两人致礼,“阮执教,原执教。境主请原执教过去一趟。”

    原箫寒不甚明显地挑了下眉。

    阮霰偏首瞥了来者一眼。

    “境主在何处”原箫寒问。边问,边挠了下阮霰手心,但不留情地被打回去。然后又抓住,正正经经写下几个字。

    来者答复“春深台。”

    阮霰同原箫寒交换眼神过后,解开手上铁铐。

    “我去一趟。”原箫寒凑近阮霰,弯眼笑道,“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阮霰蹙起眉,不留痕迹地拉开距离,敷衍地“嗯”了声。

    原箫寒走向入口,仙童比了个请的手势,“原执教请随我来。”但末尾的“来”字还未落地,却见原箫寒大步折回去。

    清甜花香弥散四合,月未出,灯未上,夜色迷蒙得像是绕了层雾。原箫寒走到阮霰身前,什么话也不说,抬手便扣住这人的腰,在他瞪眼的时候,前凑几分,吻上那双色泽略淡的唇。

    阮霰下意识要推开面前的人,但手被一把握住,接着,一颗药丸被推入口中。渡来的不仅于此,还有原箫寒的元力,清透幽凉,像是薄荷叶泡出的水,让人忍不住沉溺。

    经脉的凝涩,四肢的虚软,皆被一点一点化开了去。但原箫寒没就此停下,他纠缠着阮霰的唇齿,直到自己的元力在这人体内流转一周,替他将心魂巩固过一遍,才缓慢撤离。

    阮霰的唇因这一吻而红润,像是全然盛开的、待人采撷的花,原箫寒眸光触之即暗。

    想重新覆上去,哪怕是轻轻一啄。但阮霰体内药效已然清除,再有逾越之举,恐怕会被这人一刀打进海里。这还是比较好的后果,更有可能被一刀捅个对穿。

    考虑到此,原箫寒生生忍住了冲动。

    但他仍是留恋不已,垂了眸光,却又刚好瞥见阮霰线条清瘦的脖颈,竟生出一种咬上一口的念头。

    原箫寒不得不别开眼,在阮霰耳旁叮嘱“我不走远,乖乖在这里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交给我来解决。”他将声音压得极低,犹如情人间亲密的呢喃。

    阮霰用手里的铁铐打掉仍握在自己腰上的爪子,面无表情给了个“滚”字。

    原箫寒遵照指令,随仙童滚出秋江八月声。

    夜色渐沉,飞虫扇着翅膀轻闪在晚香玉的花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