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清水路的院子, 于虞忽然想起来，离医馆最近的分明是张先生家, 都在县西，统共也就一里地远。

    于虞向来记路记得牢，走过一次的大多不会忘, 没废多少劲儿就找到了张休复家。

    她话说的理直气壮, 真要跑到张先生家门口的时候, 脚步却停了下来。

    院门大开着，于虞一小步一小步往门口挪, 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 莽莽撞撞的直接骑马进去了, 连敲门都没敲。

    于虞懊丧的垂下头, 她虽然说着喜欢张先生, 行动上却好像一直给他添麻烦……可怎么办啊, 来都来了, 也不能就这么怂哒哒的回去，赵构和笙笙还在医馆等着呢。

    张休复回家的时候, 正撞上小姑娘在自家门口一步三晃荡的来回踱步，低着头，一双弯眉微微蹙着。

    小姑娘家的，哪儿来那么多发愁的事儿

    张休复走近院门，小姑娘听到脚步声应声抬起头，露出脸来, 新月眉乌眼瞳翘鼻尖，唇是樱桃唇，眼中反着落日细碎的光，看多少次都叫人忍不住惊艳。

    少女圆溜溜的眼盯着他，粉嫩的唇瓣轻启，没有说出话。

    男人走过去温声道:“鱼鱼，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于虞反应过来，他觉得自个儿语气太生硬，先找补回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来找我有事儿”

    这话说的也不好……说的好像他不欢迎小姑娘来似得，张休复拽着背篓绳带的左手攥紧了，表情带上了两分难得一见的窘迫。

    男子身上是上午穿的那件月白对襟长衫，更衬的他长身玉立俊朗远韵。

    于虞还听见有女同窗说——先生穿这身衣裳跟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样。

    现下，“谪仙”身上背了个背篓，里面盛着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的……柴火。

    看来，“谪仙”也要吃饭啊……

    张休复买的柴火杂物都堆在后院，他家后院没有直通前院的小门，只能从院外背过来。

    谁能想到，他刚走到前院正门就看见小姑娘在这原地打转儿。

    于虞把纷乱的思绪理顺了，捡着要紧的，三言两语把事情概括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傍晚天冷，一路跑过来鼻尖都被吹红了，加上方才守在院门口的模样，更像个小可怜。

    于虞越说越不好意思，声音也越来越小:“所以……先生能不能先叫赵构住在你家”

    张休复把肩上扛着的背篓卸下来，提在手里，道:“好，你等会儿，我放下东西跟你一同过去。”

    说完，抬脚往院里走。

    小姑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小小声的开了口:“先生，对不起……”

    “嗯什么”

    “我老是给先生添麻烦……不过…这事儿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

    住的离医馆近的、她认识的、能帮忙的，这三个条件列出来，对得上号的只有张先生。

    于虞说完羞窘的咬住下唇。

    “这算什么添麻烦…况且……”张休复目光温柔的睇着眼前的小姑娘，轻笑道:“你不找我找谁”

    他估计是察觉到这话说出来有些……直白，转身把背篓放到厢房门口，没有回头看于虞。

    但是，嘛，她阿爹不在家，小姑娘遇上什么事儿自然是来要找他的，是这个道理啊。

    之前半点情爱心思没生过的正人君子张先生，觉着俩人心意想通之后，这事儿就定下了，理所当然的把自个儿摆到了“准夫婿”的位子上。

    不来找他，那找谁啊

    于虞听了却只以为张先生责任心太强，学生有什么事儿找他都坦然接受认真帮忙。

    更加耻的抬不起头。

    两人都没觉得对方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儿。

    你都不知道他俩哪个在感情上更迟钝一点。

    张休复放完柴火回身的时候，于虞还在咬着嘴唇，红润的嘴唇被咬的没什么血色，下唇陷进去两个小小的的齿痕。

    “走吧。”

    日头已经沉到了西边，大片的瑰丽霞云是它最后不甘心的反抗

    张休复一边说，一边敛着眼忍不住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触上小姑娘柔软面颊时顿了一下，又情不自禁的贴上去。

    他指尖托着少女耳后的枕骨，大拇指在她柔软的腮边打着圈儿揉了揉，正摁在于虞微微凹陷的梨涡上，那咬着嘴唇的牙就自己个儿卸力松开了。

    咬嘴唇这个习惯不太好，得给她改过来，张休复心里暗暗道。

    于虞被男子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闹得迷糊，呆愣愣的点点头。

    脸真小啊，他一双手伸过去，就整个儿护在了掌里，跟捧着什么珍宝似得。

    张休复几乎是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刚抬脚准备走，就看见于虞腮边两个灰黑的指印，在小姑娘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惹眼，甚至还能看清楚他指腹上的纹路，跟给人刻了印子一般。

    张休复:“……”</p>

    忘了自个儿刚搬完柴火。

    “鱼鱼。”

    于虞浑然不知脸上的指印，转身走了没两步被人给叫住了，她应声回过头。

    张休复线条分明的脖颈上，喉结微不可察的滑动一下，他还记着这姑娘上次弄了满脸炭灰，他只是笑了笑就被冷了好几天，现在……

    他神色是难得一见的小心翼翼:“鱼鱼，你要不要，先洗把脸”

    于虞:“”

    赵构已经疼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梦里还拧着眉，露出来的半边脸上，是不符合他稚嫩脸颊的愁意，他小声念叨了几次‘热’。

    楚笙笙问过丁大夫确认过他伤口见风无碍之后，跟大夫借了把煎药扇风的葵扇，轻手轻脚的坐回圆凳上给小孩儿后背扇风。

    丁大夫在外间看诊，蒸腾的药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刚一手拄着下巴小幅度的打了个哈欠，外间就传来了压低的交谈声。

    楚笙笙坐直身子，下一瞬水青色的布帘边缘被修长白皙的指节握住掀开。

    “先生。”楚笙笙起身小声道。

    张休复瞥见小孩儿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已经睡着了。

    他没说话，颔首应了，指指外间示意楚笙笙出来说话，遂后退一步，转过身打算出门。

    他不知道于虞就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己身后一尺的地方，小姑娘正低着头，这一后退不要紧，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到她额头上。

    小姑娘神色怔怔的，眼神发直，看着像是在出神。

    实际上，于虞也确实是在出神，她在琢磨张先生方才奇怪的举动，没察觉到男子后退的脚步，结果被撞得晃了下，被张休复打身前把着肩堪堪拉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人，眼神懵懵懂懂的。

    张休复心里喟叹一声，半环着肩膀把人带出去，一到外间就松开了手，当着外人面，他还不太好意思和小姑娘这么亲昵。

    跟在俩人身后看到全程的楚笙笙:“……”

    行吧，是她太多余。

    张休复压低声音嘱咐俩小姑娘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俩先回家吧，我等下背赵构回家，这段时间先让他住在我那儿。”

    “我跟先生一块儿吧……”

    “鱼鱼，听话，你早点回家。”张休复说完顿了顿，怕她不听话，负起手，语调压低严肃的补了句:“不然一会儿我还要送你。”

    丁大夫那厢给看诊的病人抓完药，往这处扫了一眼。

    ……这小子一脸严肃，板着脸是那么回事儿，就是微微颤动的喉结暴露了他，看着反倒像是故作老成。

    “不用送的……”于虞半点没体会到男人的用心，小声辩解:“真的不用。”

    小姑娘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眼里满是恳求，张休复差点就束手就范了。

    “那你晚饭时候不回家，阿娘不得挂心”

    楚笙笙看往日里神采飞扬的于虞低着头乖顺得很，一副受委屈小媳妇的模样。

    她极有眼力见儿的适时补一句:“先生，没事儿的，我们原本就打算在外面吃饭的……我待会儿回家顺便给于婶捎个话就行。”

    “……好。”这下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张休复只得低头颔首应了。

    “那我回去先跟于婶说一声……先生、鱼鱼，我先回家了。”

    “好，麻烦了。”

    不等于虞道谢，张休复先开口了，还满脸坦然，半点不觉自己这句话有多突兀。

    趁着小姑娘出门送同窗的工夫，张休复走到木柜边，问了大夫赵构的伤有什么要注意的。

    丁大夫将木柜上的药递给他，嘱咐道:“这几天尽量别让小孩儿下地，这药是清热消炎的，一天一次煎服。”

    药是提前配完包好的，树褐的桑皮纸折的棱角分明，往外透着淡淡的药香。

    “谢谢大夫。”张休复一手接过来，一手往外拿银子:“银钱……”

    “你家姑娘早就付上了。”

    不怪丁大夫多想，方才俩人的举动搁谁眼里，都妥妥能看出是对恋人。

    “……好。”

    ‘你家姑娘’这四个字听得张休复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一路微笑着去了里间背人。

    哪儿还能看出之前的沉稳持重，跟所有初尝情爱滋味的少年郎一般无二。

    像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张状元:于叔走了，我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你不来找我找谁

    于虞:

    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把更新时间提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