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堂课

作品:《状元郎的教书日常

    次日上午, 于泰和一行人要出镖,于虞托人捎了口信去书院请假。

    车队在街上排了二十多丈远, 行李物件是早就收拾备好的, 学徒们从库房陆陆续续的往外搬箱笼, 规整的列到马车上。

    为首的马车竖着高高的镖旗。于泰和正同许氏小声说着话, 于虞也满脸不舍的在旁边看着。

    “他要是再不让你进门,咱就不去受这个气了。”

    他说的是许氏娘家阿爹。

    “不能这样儿,去是要去的,礼数要尽到, 况且你不是早就想回家看看了吗”

    于虞踮着脚插嘴:“我生辰的时候,阿爹能回来嘛”

    在家的时候不见得有多挂念, 临了要走却真切的依依不舍了。

    于泰和伸出大掌揉乱了自家闺女编好的发髻, 安抚道:“放心,还有一个多月呢, 阿爹准儿回来,我家姑娘的及笄礼可不能错过了。”

    于虞闻言点了点头, 她手抱住许氏的胳膊,脑袋也直往许氏身上靠, 侧颊在柔软的蜀锦料子上蹭了蹭, 鼻尖嗅到熟悉的熏香味道,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不知怎的,于虞昨晚后半宿老在做噩梦,今儿早起来也一个劲儿的心慌。

    于泰和抬头瞥一眼许氏,不放心的嘱咐闺女道:“在家规规矩矩的, 别惹你阿娘生气。”

    于虞小小声的应了:“我才不敢呢。”

    “什么”许氏的指尖这就要摁到于虞额头上了。

    “我说——”于虞晃了晃脑袋,换个角度继续蹭,拖长了音儿道:“我一定好好听阿娘的话。”

    “这还差不多。”许氏收回手,把自个儿袖子从闺女手里解救出来,冲着眼前的男人笑道:“放心吧,别总挂挂着家里,有我呢。”

    “娘子辛苦了。”于泰和憨直的笑,他有心再跟许氏亲近亲近,可街上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合适,只伸手抚了抚腰间系着的平安符。

    平安符是他们去拜庙礼佛时,许氏为他求来的,今早亲自给他系上,多少情义都在里面。

    “师傅,东西都装好了。”长贵刚搬完行李,拿着汗巾抹了把汗。

    日头越发高了起来,再晚就错过出镖的吉时了。

    “行了快点走吧,别忘了早点回来,错过这个小泼皮的及笄礼,不知道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开路。”男人洪亮的声音响彻小街,邻里看光景儿的也都凑了过来。

    于泰和做到前头的马车上,手头的马鞭高高举起又重重扬下,抽的黑马喷了声鼻,径直往前行。

    他没回头,身后有许氏,他就知道自个儿可以放心的不用回头。

    他活到这么大,这小半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儿,就是当初从受了惊的马车里,把这个大家闺秀救出来。

    “阿娘……”许氏手刚垂到身侧,于虞又不依不饶的缠了上去,娇声娇气的撒娇。

    “今儿这么粘人”许氏瞧出她的心慌,故意微微挑眉,打岔道:“是不是又偷偷摸摸闯什么祸了”

    “……”

    于虞一时接不上话,老老实实的抿住了嘴。

    车队已经拐过弯儿去瞧不见影了,许氏拉着自家闺女的手进了家门,面上满是安定,一边走一边突兀道:“放心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于虞却听懂了。

    “嗯……”她拿鼻音应了。

    最近经纬书院出了两件稀罕事儿。

    一是宋玽科考落榜回家了,重又回到书院学习。

    宋玽今年二十有六,是张休复当年的同窗,也是于虞现下的同窗。

    科考参加了三次,始终榜上无名,不过这也没甚稀奇,考到五六十仍未中第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

    但教书先生比自己年纪小,甚至是自己的同窗师弟,就有点叫人接受不了了。

    是,人都说求学不该计较这些虚的东西,年岁小有什么,学问比自个儿强就行。

    可任谁遭上,心里还是会有点微不可察的别扭,遑论宋玽又是个把考取功名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

    张休复堂上讲策论的时候,被他不轻不重的杠过几次。

    好在张休复脾性好,也能猜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次次先任宋玽讲完了,再和声和气条理分明的讲自己观点讲明白,没有半分与人结怨的意思。

    但就是这份妥帖,落在宋玽眼中更加扎眼。

    我们先前说了有两件稀罕事儿,另一件是——

    书院同窗皆发觉了,这几日堂课间隙,江小公子跟于家姑娘总是一同没了踪影。

    要不是有人在后头练武场看见他俩一起蹴鞠,大家简直都要怀疑二人偷偷约架去了。

    事情走向有些奇怪,别说旁人,于虞自个儿也百思不得其解。

    早先在医馆,江小公子说过要教她蹴鞠,本以为就是客套话,结果人家还真尽心尽力的教了。</p>

    足踢、膝顶、双腿齐飞、单足停鞠、跃起后勾,处处都教到了。除了嘴上欠嗖嗖的,明里暗里说她眼神不好,这“老师”半点毛病没有。

    “左脚往后移,踩稳了,别晃。”

    “用膝盖顶,不是用腿,你不知道疼吗”

    “于虞……”

    于虞累的满头汗,泄气的蹲坐到鞠上,这时候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她把头埋进交握的胳膊里,跟乌龟缩进壳里似得,摇头闷声道:“我不行了,马上就上课了,让我歇一会儿……”

    她把自个儿脸挡的严严实实的,声音透出来显得没精打采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跟撒娇一样。

    江小公子登时心软了,蹲在少女边上抬头看着她道:“那就先不学了。”

    打远处看,俩小孩儿一个挨一个的蹲着,谁能想到这俩人几天前还是说句话就要呛起来的关系。

    “我这几天早上起来腿疼得要命……”

    怕江晓焕觉得她娇气,于虞不放心的又补了一句,抬头露出双水灵灵的眼来观察江晓焕的表情。

    江小公子要是开口嘲讽,她就嘲讽回去,反正蹴鞠也不是她主动说要学的……

    “嗯……那就歇歇。”素来牙尖嘴利、别人说一句能怼回去十句的江小公子,想哄人的时候反倒卡了壳,翻过来覆过去都是这么干巴巴的一句。

    他老老实实蹲在原地,更像于虞家那条小狼狗了。

    俩人在这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完全没人注意到书院后门立着的人影。

    张休复在这看了有半刻钟了,连于虞同窗都发觉了她一到堂课间隙就见不着人影,更不用说张休复了。

    他原本生怕俩人打起来,听学生议论说二人在练武场就跟过来了,结果……这哪儿是要打起来的架势,倒想是合拍得紧。

    身为先生,张休复该是欣慰的,原本不对头的两个学生关系和缓了,日后书院里乱子便少了。

    可他心却像是被人提了起来,没着没落的。

    这半刻钟的时间,小姑娘冲旁边的少年笑了七次,张休复在心里默数着,越发不是滋味起来,整个人跟喝了陈年老醋似得,酸气都能溢出来。

    张休复知道他不该这么想,但是压根儿控制不住。

    理智告诉他把小姑娘推远是对的,情感上又恨不得把人圈自己怀里疼着宠着,谁都不让觊觎。

    他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眉,沉沉叹口气,悄声打开后院门回了书院。

    张休复跟于虞这几日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嘛,张先生要克制。

    于虞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虽然是个小话痨,但也得有人配合,张先生几次不咸不淡的回应,叫她接不下话去。

    于虞说她没再往书院带话本子,张休复问她文章背过了没,把人给堵回去。

    她说清水路移栽了棵海棠树,张休复“嗯”一声就没了话音儿。

    难受是难受,要说气馁倒是不至于,情诗于虞照旧在写,就是面对面莫名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儿于虞带了祛疤的水蛭粉来。她上次瞧见张先生腕口的结痂褪掉,留下道深红的疤痕,她心疼的不得了,特意寻来这水蛭粉,虽然听上去略恶心,但褪疤痕着实有奇效。

    要是张先生还是二话不少要撵她走,她就……就一天,不……两天,两天不跟他说话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堂课,同窗走的差不多了,于虞磨磨蹭蹭的往堂上走。

    “先生……”

    “嗯”

    张休复一直用余光瞥着她,从小姑娘起身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少女深呼口气,把手心握着的瓷瓶立到案上,“砰”的一声:“这个……泡水喝,可以祛疤的。”

    张休复半晌才反应过来,胡乱点下头:“哦……嗯。”

    小姑娘挂念着他的伤……

    于虞见他没有什么旁的话要说,扭头就要往外走。

    还说什么“不是对她没有情意”,现在分明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嘛,两天不要跟张先生说话了!

    九月初的阳光温暖却不晒人,照在身上很是舒服,张休复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走到阳光下,流波马面裙泛着光,灼进他眼里。

    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不怎么好听。

    “于虞,你是因为什么才……才喜欢我的”

    “喜欢我”这三个字他说的很艰难,近乎一字一顿。

    我有什么好若说早先还有个状元的头衔加持,现下被罢官驱回乡,状元说出来反而像是无声的嘲讽。

    除了“先生”这个身份,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有的吧,一定要有的。不然我该怎么说服自己抓住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要开始撒糖了

    张状元不是老干部款的欸,他谈起恋爱来,怎么讲,有股痴缠劲儿,我的一点小偏好。

    不过,表面一本正经还是要维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