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 结界沉到了河底。

    河底长满藤蔓, 水蛇似得缠绕在一起, 吞噬了所有活物。

    结界落下时, 藤蔓齐齐伸出, 却在刹那间被金光笼罩，吓得断藤缩回。

    明逍揽着少幽，在水中如履平地, 说道：“天魔藤生长于两界河中，受邪神之力孕养, 难免亲近邪神。”

    少幽指尖轻触结界，戳出一串串的泡泡，道：“但也因此惧怕神剑。”

    “祖辈以神剑镇压邪神, 开辟天魔二界, 终结上古时期，天、魔、人混乱无序的年代。”

    明逍扫了眼周围，边走边道：“两界河自那时便已存在，河中难免有天魔藤成了精怪，实力强大, 只是避而不出。”

    他们俩虽贵为两界之主, 可相比那些活了无数年的神仙妖魔, 到底是年岁太轻了些。

    不过历来天帝魔尊都是天纵之资, 继位时皆有传承, 加之手持神剑, 镇压三界亦不在话下。

    少幽盯着前方, 问：“你怕吗？”

    明逍平静道：“天地间，还未有我惧怕之物。”

    少幽意味深长道：“哦？”

    明逍不紧不慢地接道：“你除外。”

    说罢，似无奈又似纵容地笑了笑。

    少幽偏过头，轻声咳嗽几声。

    明逍皱眉道：“怎么了？”

    少幽脸庞浮上红晕，放下手，理直气壮道：“害羞。”

    明逍：“……”

    少幽抬手，掌心忽生红莲，轻飘飘地落在结界之外，“砰”地一声炸开，惊起方圆百里的藤蔓疯狂窜逃。

    “你不是累么，我来。”

    明逍拉住他的手。

    那只手极漂亮，苍白修长，骨节分明。

    明逍看着，忍不住放在唇边亲了亲。

    少幽顺势捏他脸，调侃道：“听闻天帝陛下出了名的不近美色。”

    “听闻魔尊夜夜笙歌，风流韵事传遍天下。”

    明逍一边击水，一边笑道：“可见传闻未必准确。”

    少幽淡定道：“夜夜笙歌是真的，我魔宫侍女的歌舞一绝，有空请你去品品。”

    明逍笑意更深，应道：“好啊。”

    两人如闲庭漫步，随意交谈，仿佛没看见爆炸的河水，与周围瑟瑟发抖的天魔藤。

    “住手——”

    一道嘶哑的叫声突兀响起。

    混乱的水流中，出现了个奇形怪状的树人，两条腿呈树干状，深深扎入水底，上半身形同人类，手臂脸庞却布满交缠的藤蔓。

    “老身芜藤，见过天帝，见过魔尊，还请两位速速停手，勿要赶尽杀绝。”

    树人现身见礼，颇为恭敬。

    明逍淡道：“不打一顿，你也不会出来。”

    芜藤苦笑道：“老身知晓两位为何而来，也无意为祸两界河。只是昔年邪神被镇压于此，此地遍布邪神之力，我族受其孕养，才得以诞生，不得不听从邪神之令啊。”

    天魔交战，只要不波及河中，他们一族也不会去凑热闹。

    这次实在是被逼无奈。

    少幽立即道：“邪神果真没死。”

    芜藤叹息道：“邪神不死不灭。”

    明逍与少幽对视一眼。

    “老身不才，活得久了些。”

    不等他们继续询问，芜藤已道：“您二位先别急，邪神之事，其实另有隐秘。”

    明逍与少幽同声道：“你讲。”

    “邪神本是一位心存大善的上神，人间向阳城便是他降生之地，昔年向阳城遭逢大难，他挺身而出，对抗邪魔，实乃功德无量。”

    芜藤摇摇头道：“只是当时无人相助，他对付不了邪魔，同归于尽时被其趁虚而入，从此化作邪神。”

    少幽道：“重点。”

    芜藤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道：“虽化为邪神，但上神善念仍在，他行事亦正亦邪，偏又实力强大，所过之处无人不惧，这才有了您二位祖辈的出手。不过，纵然手持神剑，他们也不是邪神的对手，真正令邪神葬身于此的……是天地间最后一只天狐，少颜。”

    少幽微怔。

    天狐少颜，初代魔尊的魔后。

    算起来，也是他的祖辈。

    芜藤道：“天狐战力未必多强，然擅魅人心，举世无双。她去引诱邪神，令其神魂立誓，与其结盟，其后，捅了他一刀。若非如此，邪神也不会被镇压。”

    狐族，说无情却也多情，说痴情却也绝情。

    少幽静默不语。

    明逍道：“你是意思是，邪神没错，错的是旁人？”

    “不，邪神为恶，自该除去，老身惋惜的是上神。”

    芜藤说到这，有些紧张起来，喃喃道：“被天狐所伤，被世人背弃，上神善念不复存在，彻底被邪神取代，待他彻底苏醒之日，便是三界的末日。”

    救了人，反被人背弃。

    这种事古往今来都不少见。

    但该救的还是得救。

    世间愚昧者多，善者亦多，总不能一竿子打死。

    依明逍与少幽的境界，心性坚定，自然不会被三言两语动摇。

    芜藤压低声音，缓缓道：“老身讲这些，不是为了挑拨，而是为了告诉您二位，神剑镇邪神，可天狐少颜才是他真正的弱点。”

    少幽道：“你没投靠他？”

    “邪神要毁三界，我族亦在其中。”

    芜藤叹了口气，盯着少幽道：“实不相瞒，见到魔尊后，老身才决定冒险一搏。”

    明逍挑了下眉，道：“什么意思？”

    芜藤笑道：“倘若老身未曾看错，魔尊正在历劫。”

    明逍与少幽皆是诧异。

    少幽：“本尊好端端的。”

    “看来是岁月太漫长，九尾一族已淡忘了天狐三劫的传说。”

    芜藤笑时，眼角隐有细细的纹路，说道：“天狐三劫——身劫，情劫，死劫，魔尊已渡过第一劫，在第二劫中了。”

    三劫过后，早已消失的远古天狐必将重现于世。

    不过能否安然渡过三劫，也难说。

    少幽忽然想起半年前，修炼时出了意外，他还在猜测是否是有人暗害于他，难不成竟是这芜藤口中的“身劫”？

    而情劫……

    少幽捂着心口。

    所以心口疼痛也不是情蛊的遗留作用，而是情劫吗？

    明逍皱眉，担忧地扶着他，唤道：“呦呦。”

    少幽道：“我没事。”

    情劫情劫，既是劫，便是渡。

    借人渡我。

    少幽定定地望着明逍，刹那间明白了。

    芜藤眼神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情劫伤人。

    魔尊要渡情劫，要么有人要被其所伤，要么便是自伤。

    这个人，竟然会是天帝吗？

    那便不妙了，他们二人还需合力镇压邪神，万不能因情而乱。

    芜藤不动声色地道：“不如老身先带二位去看看禁地入口，斩杀双头怪，我族也不用再帮其造孽。”

    语罢，她转身带路。

    少幽轻拂开明逍的手，道：“等会再讲。”

    明逍看着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打量他时更细致了些。

    但只片刻，芜藤敲开水底，领着二人往下，落入一处洞天。

    洞室内，竖着四块巨大的石壁，石壁上，画着四道门，门缝微开，透出一丝丝漆黑的雾气，往上浮去，缠绕住了一根垂下的蛟尾。

    芜藤道：“老身有灵识以来，此处便是如此，也帮不上二位什么。”

    明逍二话不说，凝剑横劈。

    但剑光落下时，未斩断蛟尾，反而是四道门合拢了些。

    “一起。”

    少幽亦唤出九阑剑，持剑在身前划了一圈，剑光落在四块石壁上，那画上去的门颤动得越发厉害。

    明逍再次扬剑，还是攻向蛟尾。

    终于，四道门尽皆关闭，漆黑雾气再无法涌出，蛟尾被明逍一剑粉碎，河面上的双头怪物顷刻间化作飞灰。

    与此同时，两人身上的漆黑书页蓦地飘出，合二为一。

    明逍抬手接住，少幽凑过来看。

    只见书页上的其他字迹全部消失，只有八个大字若隐若现——邪神禁术，四方门开。

    书页粉碎。

    明逍与少幽的脑海中瞬间多出了一份禁术。

    打开邪神禁地的禁术。

    两人盯着粉碎的书页，一时无声。

    明逍忽然道：“赌约？”

    “平手。”

    少幽收剑，倏而转身往外走道：“先回去研究禁术。”

    明逍一下子拉住他的手，沉声道：“方才动手时，你气息不稳，此刻又急着走，是伤势未愈，还是有什么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