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大晚上的不能说鬼。

    天然子感觉自己见鬼了。

    不是真鬼。

    他吃完夜宵——一份做成半球形的“贵妃红”酥山，用雕花琉璃碟子装着，山顶放着一枚紫葡萄。正要做晚课准备歇息, 一阵清凉微风吹过，仿若坠入琼浆, 昏昏沉沉。

    “我愿保你取经, 与你做个徒弟。”

    面前似乎有谁与他说。

    “师父”

    天然子晃晃脑袋, 定睛一看, 一只脏兮兮的猴子被压在山下，四肢不见, 躯壳不明, 仅剩一颗脑袋在外面。

    天然子有些懵。

    重、重生

    他也没做什么啊, 突然重生不符合基本法。

    天然子自认为是好脾气都快忍不住想开骂。

    七年啊！

    他七年白走了啊！

    操蛋的，突然读档重来。

    “师父”

    那猴子又唤一声，眼眸深处压着忐忑。

    天然子压下眼, 半蹲下去, 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悟空，你这山要如何移开。”

    猴王眼睛瞬间瞪大, 圆溜溜, 煞是可爱。

    天然子忍不住轻笑。

    若是他仍是逍遥自在的齐天大圣, 谁敢摸他的头, 不被打成猪头才怪，然而现在的孙悟空是熬过六百年寂寞的孙悟空，土地山神听从佛祖吩咐, 除了喂铜汁铁丸，其他时候不许和妖猴有任何交流。孤独实在可怕，悟空没有被逼疯完全是凭着自己坚韧的心性。此时天然子的抚摸是猴王最缺少的肢体接触与交流，犹如久旱逢甘霖，欣喜尚来不及。

    悟空抬眼，和尚的手白净，指甲修剪整齐，颜色是凡人常有的粉润，却完全不嫌弃他猴毛上的污脏，无声的传达着对面的亲近之情。

    不带一丝轻视。

    猴王扯扯嘴角，试图表现出他对师父的友好。

    “师父，你走到山顶上，看到一张佛帖，揭下它，我便可以破开山壁出来啦。”

    “好，你稍等。”

    天然子说着，牵起马往山上去。

    眉头紧锁。

    奇怪，他分明记得他重生前来到五行山时，悟空的双手是从石缝里伸出来的啊。难道……

    “崽崽，你说我是重生还是南柯一梦啊。

    马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并没有搭理他。

    天然子有过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原著，又想想，觉得不对。他虽然不大记得原著剧情，但他至少记得他看的西游记电视剧里有出现过猎人，是那个猎人带着唐僧到孙悟空面前。

    行到山顶，天然子揭下封条，无事发生。

    或者说，没有他以为的事情发生。

    没有六言，没有守着封条的护法，没有如来。

    难道真的是南柯一梦

    那他也没吃黄粱米呀。

    底下弟子催促他离远些，他要出来了。天然子只得收拾好思绪，上马，拍拍马屁股。

    “崽崽，走咯。”

    路上碰到一棵压得枝条几乎要不堪重负的桃树，天然子十分慈悲地摘了一兜，美名其曰，减负。

    “咦，师父你饿了吗”

    悟空从山中蹦出来后，立即落到天然子面前，好奇地盯着他兜里通红水润的大桃子。

    “不是，这是给你吃的。”

    天然子从马背上解下水囊，粗略冲洗一番桃子，向悟空递过去。

    “给我的”

    悟空一愣，接过来的动作有些机械呆板。

    天然子笑眯眯道：“当然。猴子多爱吃桃，你被压山下那么多年，定是已经许久未吃桃子了，我路上留心到有成熟的山桃，便与你摘一些。”

    “就是……”

    和尚抿唇一笑，十分不好意思。

    “我没吃过，不晓得甜不甜。”

    “咦，悟空你眼睛怎么红了难道是刚才出来的时候见风入了沙子”

    “师父放心，我没事。”

    悟空扭头用毛绒绒的手揉揉眼睛，咬下一大口果肉，嚼个三两次咽下去后，笑着道：“很甜，师父你也吃。”

    天然子美滋滋听从童年男神的关怀啃了老大一口桃子肉。

    果然，不管哪个时间点的悟空，都是他的贴心小棉袄。

    最后把桃核一扔，用水打理干净手掌，与悟空道：“准备准备……”

    “我们要启程了”

    “不是。悟空你准备一下，比如下水将自己清理干净，然后回花果山瞧瞧你的猴子猴孙过得如何，放心，我坐在这里不动，等你回来，不会有危险的。”

    “回花果山”

    被那熟悉却许久未提的地名引住心神，猴王神色恍惚。

    他以为他要等护送取经人结束才允许回去，可是他听到了什么</p>

    <strong></strong>

    回

    花果山

    悟空猛然醒悟，一把拉住天然子手腕。

    “走，走，师父，和我一块回花果山，我答应过菩萨要护你周全。我们花果山的水果可美味，那梨子又脆又甜，一口下去汁液滋流。石榴大如斗，瓤如丹砂。枣子形似鸡心，皮薄无渣。师父定然欢喜得紧。”

    于是，天然子被拉到了花果山。

    没有花没有果的山。

    什么梨子，什么石榴，什么枣子，通通没有，顶多是将焦土说成煮烂加辣的水煮鱼，瀑布便是那死鱼眼珠子。

    悟空拳头捏紧，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好一个赶尽杀绝的天庭。”

    天然子惊异非常。

    同时不知如何安抚大徒弟。

    难道要说他印象中的天庭不是这样玉帝是宽厚的帝皇，做不出牵连的事情来

    得了吧，他都投胎转世，离开三界几百年，鬼知道天庭有没有变样子。

    “大王！是大王回来了！”

    水帘洞前的板石底钻出十几只猴子，欢欢喜喜围着他们的王，双目含泪。

    悟空脸色发白，声音轻不可闻。

    “我的万千猴子猴孙，七十二洞妖王，单剩这么点了”

    怒道：“玉帝老儿不当人子！”

    猴群嘤嘤悲泣，有猴儿强忍悲痛站出，道：“大王有所不知，现存这些猴儿已是侥幸，您被天庭抓去后，二郎爷爷带着一群天兵天将用天火焚烧花果山，只消一会儿，孩儿们的骨肉烂成泥，独独我们这些藏起来的，没有被天兵天将搜到，捡回来一条命。

    我们躲在藏身之处不敢出来，生生看着孩儿们的肉泥冰成花果山的岩土，千人踏，万兽踩。

    您经久不归，孩儿们托梦魂归，祈求我们挖其骨灰出来安葬，否则不得转世轮回。”

    猴儿说着，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悟空茫然道：“轮回我分明销去猴属的生死簿，怎又有轮回”

    天然子插话：“其实这种情况，有轮回更好。”

    他解释道：“鬼差勾魂靠的是生死簿，上边寿命有数。销了生死簿相当于不用下地府，长生不死，但是相对的，被折磨时怎么也死不了，就显得十分可怕与绝望了。”

    “悟空，你的猴子猴孙们，是被火烧死的。”

    要是不能死，眼睁睁注视着自己的骨头血肉熟掉，烂掉，化掉，用绝望熬成一锅汤，然后，苟延残喘。信不信立地来个“苍天弃吾，吾宁成魔”

    悟空沉默了。

    他把天然子留在水帘洞里，先下地府，后上天庭，以大法力移走花果山的土层，垒成土堆，又借来甘露，让花果山重焕生机。

    “师父，我们启程吧。”

    齐天大圣肩上扛着金箍棒，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花果山遭遇的事情。

    不过真的不在意了吗

    天然子没问，只是笑着点点头：“好，启程。”

    高槐深竹，左右奇石，白马系在槐树下，行李堆叠，外边一大金圈，虎狼不得破。

    大圣可真老实，直接回到原地，他还以为猴精会直接带他飞出两界山范围，少走几段路呢。

    “等等，悟空，再背我回一趟洪州。”

    “回去师父，您不怕回头被菩萨怪罪西行，不许回头。”

    天然子再次意识到现实和黄粱一梦的差别，他梦里的大徒弟，哪里管过佛教的想法，肆意张扬，甚至主动提过要不要天天背他回金山寺过夜，反正他一个跟头的事儿，不嫌麻烦。

    然而现实中的大徒弟……

    怕了

    天然子观察着悟空，在心中摇头。

    不，不像，倒像是……

    有顾虑，有所求，有牵挂，有谨慎。

    想到花果山，天然子懂了。

    天然子道：“无事，我仅是想去洪州买点东西，买完回来，不回头。”

    悟空挠挠头，对上师父那双平静清澈，仿佛洞穿一切的眸子，他总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心思。

    “那好，师父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去……大唐的洪州对吧”

    “对。”

    “不过再等等。”

    天然子翻了一下行李。

    “咦我的盘缠怎么只剩这么点了，难道是全放在金山寺里忘记带过来了 ”

    这样可不够买东西。

    天然子半点不慌，他十分干净利落地把那件菩萨送的，镶满宝石的袈裟拿了出来。

    开抠！

    边扣边自言自语：“师父他老人家真是的，当初说好了要容易摘下来的，方便我路上用，现在抠得我那么费劲，肯定是师父又偷懒了。”

    “还有这些宝石，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成色没有一颗是上佳的，死秃驴肯定又是拿教里公库的东西糊弄我了，哼。呸！打量我不知道呢，这些玩意儿连在你私库角落里积灰的资格都没有，你以为我是观音那个傻子吗，我可是在你私库里打过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苍天弃吾吾宁成魔

    ——《仙剑奇侠传四》中玄霄的主题歌《逆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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