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活一秒算一秒。”由乃把屏幕灯‘啪’地一下按掉, 伸手招呼旁边惊慌失措的小助理，“来，跟我一起把安吾先生搬到旁边的沙发上去休息。”

    小助理应声跑过来扛着坂口安吾另外一边胳膊，由乃扶着他的右边把他往休息室抬。

    她一边摘掉了他的眼镜一边感叹着他顽强的生命力, 而坂口安吾则歪着脑袋倒在她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每过一秒还要惊醒, 绷直了身体口里念着专业术语，下一秒又闭眼在她的肩膀上歪过去睡着。

    最后把他搀扶到沙发边放下来的时候他忽然腾地坐了起来, 拽住了准备转身就往外走的由乃的手腕。

    她回过头，突然看到了非常精神的，脸上毫无疲惫之色坂口安吾先生,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了一句“lupin”之后立刻倒了下去陷入了昏睡之中。

    lupin——

    有什么在驱使着她走进这间酒吧。

    昏黄的灯光之下可见度极低, 浓浓的酒味参杂在压抑的气息里扑面而来，潮湿的、寒冷的、黑暗的，有什么交融在一起化不开, 扯不散。

    酒吧里弥漫着烟雾。一切都被笼罩在朦胧之中，她顺着楼梯走下去, 刚进屋外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哗啦哗啦的声音掩盖了极低的老唱片声。

    一个黑色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吧台前面。

    她走上前, 这家伙点了一杯银色的酒水，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酒杯，没有一点要喝的打算。

    她在他的旁边坐下来。

    气氛有些沉闷。

    “……织田作没有来吗”她问道。

    “出任务去了。”太宰治却似乎是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一般，把视线从酒杯上撤回来移到她的身上, 开心地说，“你终于来了。”

    由乃点了点头。

    耳边都是嘈杂的雨声，有的时候说话的声音都听着十分的不真切，好像从留声机里传出来似的。

    酒保问她要喝什么。

    “小孩子就喝一杯牛奶好了。”太宰治抢在她面前说道，“有利于发育。”

    由乃便回道：“你也是小孩子。”

    “我不是。”太宰治回答，“我的心理年龄可是你的好几十倍呢。”

    “……”她无话可说，只好让酒保上一杯橙汁。

    漂亮的橙色液体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来回晃动着，像一颗昂贵的钻石。

    “你在想什么”太宰治问她。

    “我在想这件事情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来。”由乃低着头凝视着橙汁，暖橙色好像让这个阴冷的雨天都温柔起来。

    “换一种说法吧。”太宰治歪着脖子，“你想起来了多少”

    “没想起来多少。”由乃开口，“我只记得第一周目的时候我是一个普通人，因为没来得及等到你的接应，直接被波及死在了龙头战争里。”

    “第二周目的时候我是一个异能者，具体异能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到达横滨这条时间线的时候定位出错了，我来到了织田作死亡之后的世界。”

    “第三周目的时候我是一个超能力者，从小和邻居齐木一起长大，后来来到了横滨，被港口黑手党收留。后来我逃出来了，去了调味市休养。再后来去了雄英。再后来飞机失事，我来到了贾巴沃克岛上，玩了一场无聊的游戏，亲自目睹了死亡的终局，同时也想起来了自己的使命。”

    她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着狰狞的事实，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与她毫不相干的人生。

    “是这样没错。”太宰治欣慰地笑了起来，“那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有。”她郑重地说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如果我是普通人，我的父母是谁，我的家在哪里，我为什么会被牵扯进这种荒谬的事情里。”她快速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然后看着太宰治一双鸢色的眼睛，那里就像是水面上漂着的浮萍一样浮着浅浅的笑意。

    “如果……”她提出第二种最不愿意听到的假设，却被太宰治肯定了。

    他点着头，一字一顿：“你不是普通人，更准确的说，你并不是人。你的意识来源于书，是我拿到了它，然后在一片混沌里把你创造了出来。没有我，就没有你。现在，你明白了吗”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的。

    紧接着，她对所有的自我意识产生了怀疑，包括曾经有过的喜悦、愤怒、气恼、无奈……喜欢。

    如果她都不是人类，那这些滑稽可笑的情感又算的上是什么呢</p>

    她甚至为了一种根本就不属于人类的东西抑郁了许久并且去求助她的老师，现在想起来，在太宰治眼里，这或许都是一场笑话而已。

    “……我……”由乃动了动喉咙，嗓子这时忽然涩得发疼，“为什么要这么做创造一个类智能ai”

    “啊……这个解释起来可是非常伤脑筋呢。”太宰治颇为懊恼地说，“因为我即便拥有书页，也依旧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就必须在天道的规定下按部就班地如同机器一样的运行着——你知道天道吧有的地方也叫它‘自然的运行法则’，世间万物，开花、结果、下雪、大旱等……都必须遵循它的守则。”

    “可是「书」不一样。

    它可以改写事实，只要你符合因果律。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书页，原本想直接用它来改变生死，后来发现并不符合法则。而我因为拥有书页，无法亲自动手改变过去，于是我从书里创造了你。”

    太宰治说话的时候依旧笑得轻飘飘得，丝毫没有在说什么严肃的事情的自觉性。

    “如果你要问我具体的创造过程……这个我还挺不好说的，不过——你玩过网上的捏人小游戏没有”他突然坐直身体，兴致勃勃地说道，“就是那种自由选择性别、肤色、发色、瞳色、五官、身高甚至三围和性格……”

    他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地笑了起来，捂着肚子笑倒在座位上：“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创造你之前我上网攻略了几十个这种小游戏才敢下手，生怕就把不小心你捏残了成了一个丑八怪哈哈哈哈哈哈……”

    由乃捏着酒杯的手骨节泛白，微微发抖。

    “呼——”好容易歇下来一口气，太宰治才继续说道，“设定里没有能力这个选项，我才知道每一周目都是随机的，异常不幸的是，第一周目的时候你居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什么能力也没有。

    我利用职便打听到了你的位置，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尸山血海里，你被一柄锃亮的长刀捅穿了腹部。当时真是想不到，你明明那么小，居然能流那么多的血——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太宰治叹了一口气，用关节弹了弹玻璃杯：“没办法，只好重来。第二周目的时候你有了一个鸡肋的异能，我也是在看到你之后才得知的。因为无法直接改变织田作的生死，我只好不停地送你去其他的世界里企图利用蝴蝶效应影响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因为你准确意义上不算是普通人，所以天道的一些规则对你的约束并不是很大。”

    “结果这次我的坐标掐错了，”太宰治拍了拍额头，“送你回来的时候织田作已经死了，于事无补，我只好送你去第三周目。”

    “我还记得，你那个时候才13岁，站在天台上一边吹风一边默不作声地抹眼泪。”太宰治眯着眼睛陷入了回忆，“你问我第三周目能不能让你在其他世界呆的久一点，因为你还有好多想要认识的朋友没有说上话，还有好多想吃的甜品没有吃够。我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于是就这样让你什么都不知道地活到了快16岁。”

    由乃一直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任由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每一句话出来，都好像一记重锤锤在她的心头。

    她说不清楚现在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反正也不是人类，什么心情也都是一早就被设置好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明明就是楚门的世界而已。

    “可是就在第三周目，我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太宰治提到了一个转折，“你开始拥有了一点点超出我的设定之外的‘自我’意识，这个意外是从你想要从港口黑手党逃跑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发现了你隐藏在基础人格之下的意识，所以我觉得非常奇怪，甚至是诧异——就像是你的siri，有一天她突然有了自我的思想一样。”

    太宰治终于难得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屋外的雨仍旧下得瓢泼，他嗓音开始变得沙哑起来。

    “拷|问室当你甚至劝我走出黑暗接触光明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太宰治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被呛到了开始咳嗽，“但是我依然按照计划放你走了，并且在去了雄英之后开始试探你——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想到这一周目的你，拥有的居然是超能力这种听起来玄之又玄的东西。”

    “当我发现你开始更多地按照自己的意识行动的时候，我知道你比我的设定多出了很多不应该有的东西。”太宰治放下被子歪歪扭扭地斜在吧台边，眼睛里已经开始雾起了迷离的酒色。

    时间已经很晚了，客人们纷纷起身说着话出去，屋外的夜色里机动车辆的嘈杂声和雨声裹成一团。

    心底涌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压制不住地往上冒，鼻尖变得酸酸的，眼眶胀胀的，什么热气在往脑子里鼓。

    —— “不论如何，这一次，一定要阻止织田作的死亡。”

    太宰治用带着几分醉意的音色最后对她如是说。

    全都是假的，她的生命是一早就被计划好了的，说不定就连现在的悲伤也是设定的程序。

    她的确喜欢织田作，可是那并不代表她就要为了别人而活，她的人生为什么是为了别人才存在着的那她生而为人的意义是什么

    单手捂着脸颊阻止哽咽声的发出，她匆匆忙忙离开了作为，朝着酒吧的大门处冲去，撞散了好几个依偎着的情侣，喉咙里最终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呜咽。

    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兽。

    越临近门，嘈杂的声音越大，鸣笛声也逐渐传进来。

    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冲出了眼眶一连串滚落着，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她拉开了酒吧狭窄的木门。

    迎面撞上了低着头正准备往里面走的赭发少年。

    少年浑身因为淋了大雨湿透了，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雨水顺着锁骨和脖子滚进领口，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颊上，黑色的礼帽被他爱护地按在胸前挡在黑色大衣里。

    脸上的焦急和迫切的神色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转化为了惊讶之后是狂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她按进怀里。

    那一刻，胸膛的温热带着心跳的复苏向着她不停地传来，伴着他低沉的、沙哑的、庆幸的一句让所有不幸尘埃落定的话语。

    “命运果真让我们再次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更新了，想不到吧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