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作品:《东宫有喜

    承恩殿外除了几个守夜的侍卫, 门口还杵着两个宫女, 身着碧色宫装, 模样也是出挑的。

    沈穗穗站了半天,腰间的宫绦荡起又落下, 她蹙眉, “赵胤在里面”

    其中一个宫女微微翘起樱唇, 姿态端庄, “是。”

    “你明日不必在此当值了, 换去如意馆吧, 胡奉仪最懂如何下人。若是旁人问起, 就说是我的主意。

    赵胤,你在里头躲好了, 千万别叫我看见。”

    她扬起尾音, 晚娘急急的跟了过去,与那两个宫女对视一眼, 那个被斥责的宫女红着脸,眼眶跟着沁了泪水, 满心委屈的绞着衣摆。从进东宫之后, 她样貌品行处处都高人一等,眼看轮值承恩殿, 还没跟太子如何熟络, 竟要被打发到如意馆那个晦气的地方。

    太子妃明摆着讽刺自己不安分,意图不轨,这样当着众侍卫的面打脸, 真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哭什么,你头上那簪花是你配戴的吗,哪宫的主子也赶不上你的机灵劲,没打发你去做苦役那是太子妃仁慈,下次如若不知悔改,索性撵出宫去。”

    晚娘给沈穗穗披上织锦如意披风,拽着往暗处去了。

    赵胤猫在承恩殿的一角,听着脚步声愈行愈远,这才开了殿门,低眉便看见那哭哭啼啼的宫女,果然打扮的张扬艳丽,逾越本分。想着沈穗穗为他恼怒,心里头竟然隐隐涌起一股得意窃喜。

    他咳嗽了一声,颜色不悦。

    “你俩明日都去如意馆吧,莫再让太子妃瞧见堵心。”

    陈伯玉站在崇文殿门口,遥遥望见赵胤颀长的身形,他负手而立,似在探寻今夜突然而至的沈穗穗,只看背影,便觉得心情愉悦。

    他沉思片刻,徒步上前。

    赵胤听见动静,回头,恰好对上陈伯玉若有所思的眸子。

    “怎还没睡”

    “殿下为何非要躲着太子妃,豫王后日便会离开京城,远赴益州封地。伯玉在回京之前,已经布好眼线,若他妄动,必会及时传到京城。

    难道殿下,是担心他临走之前,扯出前朝旧事”

    醉阴楼被毁,连带着端出几个秘密据点,牵连人数多为江湖,朝中官员并未发现,如此赵胤私自压了下来,没有大肆声张。可赵恒吃了这样大的亏,定然不会消停,只要他一日没走,总叫人心里忐忑。万一狗急跳墙,攀咬他人,势必会拉上东宫垫背。

    尤其是沈穗穗的底细,除他与陈伯玉之外,赵胤并不想让旁人知晓。哪怕是沈穗穗本人,糊涂着也总比煎熬好过。

    “伯玉,太子妃认定韩初是七皇子的遗脉,就连豫王也这般猜测。如果,弄假成真,韩初坐实了身份,你说日后,穗穗是否会一世太平”

    赵胤知道,沈穗穗必然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将她当做公主,替她掩盖身份,故而会充满感激。不出意外,她还会给韩初找个理由,暗中藏于江湖,劝说他放弃复国。

    当然,这个想法赵胤之前也曾有过。且不说前朝复国无望,单凭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赵胤就不想让他守在清秋殿。

    可如今情势有了转变,赵恒借偏殿引出前朝余脉的流言。没有十足的证据也就罢了,将来若是寻得踪迹,沈穗穗身份复杂,如今虽挂名在沈崇沈府,若王氏与沈心怜逼到绝路,反扑供出其真实身份。

    哪怕是沈汝的女儿,也会被皇上的多疑猜忌。

    前朝太傅,忠君爱国,替七皇子收养骨血也在情理当中。不如索性将错就错,韩初当初既然顶了沈穗穗的身份,必然做好了替她赴死的准备。沈太傅一家,真的是深明大义,舍己为人。

    “殿下,如果太子妃知道是你任由韩初掉入深渊,而不出手相救,她会同你翻脸。”

    岂止是翻脸,就算是此生不复往来都有可能。赵胤捏着太阳穴,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避着她不敢见,伯玉,且等豫王离京再说,眼下我着实不敢见她,唯恐她与我提及韩初,或是问我许太医之事。”

    明明处处与她着想,却落得个畏首畏尾的境地,赵胤也不明白,好好喜欢一个人,怎的这样麻烦。

    ......

    晨起之时,承恩殿的宫女侍卫皆低头不敢直视,偏偏赵胤本尊毫无窘状,穿着那一身墨绿锦袍,戴着油润碧色簪子,喜气洋洋的穿梭在明德殿与宣政殿间,亦不觉得难看或不妥。

    衣裳是深夜晚娘送来的,说是太子妃亲手为赵胤挑选,务必今日要穿戴好,别枉费一片深情厚谊。

    谁都不曾想到,太子赵胤当了真,果然按照吩咐穿戴整齐,跟一片绿叶子似的晃来晃去,晃得冯安直冒冷汗,晃得侍卫浮想联翩。

    就连面圣时候,皇上也屡次投过审视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这几日闷热,沈穗穗命人开了清秋殿的门,终日晾着。兴许趁人不注意,又或是根本无人敢过问。赵恒溜进去的时候,沈穗穗正巧从博古架上取字画,那人身量高挑,掠过她头顶将字画握在掌心。

    沈穗穗回头,赵恒笑的诡异,嘴角抹起的阴狠瞬间即逝,“穗穗,八叔要走了。”

    毁了他的据点,照理说赵恒应该对她恨之入骨,剥皮饮血那般憎恶。可这人只是风流的笑着,眉眼间尽是勾魂夺魄的冷意。

    “八叔一路平安。”

    沈穗穗接过字画,闪到书案前头,与他隔了些距离。</p>

    那人跟着转了过去,在旁边坐了下来。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穗穗,你送了我好一份大礼,八叔总得给你留点念想,是以,也备了一份厚礼,待我离开之时,大约便会收到。

    八叔福薄,若有一日埋骨他乡,穗穗肯为我哭上两声,八叔也算死而无憾了。”

    “八叔说笑,若你真有那么一天,哭丧怕是轮不到我,放心,我与赵胤定会为你摆个香炉,好生祭奠。如若你怕黄泉孤单,赵胤也会为你做场法事,扎上几百个纸人,与你同眠。”

    赵恒连连冷笑,眉眼间透出一股嗜血的凉薄,手上的青筋随着紧紧握起而愈加明显,如同森森脉络遍布手背。

    “穗穗真是叫八叔又爱又恨,求而不得。好了,八叔走了,山高路远,来日方长,八叔会日日惦记你的。”

    赵恒出门,如同一团紫色的绣球,惊起院中觅食的鸟儿,晚娘叹了口气,豫王行事太过鲁莽,若真叫人捏住了把柄,岂不连累太子妃。

    沈穗穗望着扑棱乱飞的鸟儿,视线顺着树干慢慢挪到繁叶婆娑。心中若有所惦记,总会坐立难安。尤其是韩初曾与赵恒谋划,其中的利益关系,并非三言两语说的透彻。为今之计,还是尽早将韩初送出宫,过个普通百姓的安生日子。

    着实头疼,合欢殿内的那一位,想是一直记挂韩初。沈穗穗虽与周小婉不过几面之缘,可她看向韩初的目光,炙热缱绻。若是送走,也得把这两人一同送出宫去。

    沈穗穗来回踱步,韩初性情稳重,自顾自的摆弄那几盆兰草,也不开口搭腔。

    他嘴唇紧抿,神色坚韧,这人很固执,若要让他放弃筹谋已久的复国大业,少不了一番口舌。前朝覆灭顺应天意,加上根基不稳,气数绝尽乃是必然发展。

    复国二字,谈何容易。

    况且如今风调雨顺,百姓和乐,若真的掀起腥风血雨,那才是真的置万民水火不顾,伤天害理。

    “韩初,我有话同你讲。”

    闻言,韩初放下手中的汝窑花瓶,又将那几支芍药仔细摆弄一番,置于窗边案上。

    “主子吩咐。”

    “豫王离京,与你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勾结。韩初,你虽然贵为前朝皇室遗脉,可前朝已灭,你能好好活着,便是对韩叔和青姨最大的安慰。

    何况,你与周良媛情投意合,不如就此放下心中执念,远遁江湖,相濡以沫。若你愿意,我可安排......”

    “我不愿意。”

    生生断了沈穗穗的苦口婆心,韩初一副任凭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昂首挺立在她跟前,叫人发作不得。

    “你留在东宫,与你不利,迟早都是隐患。若是有朝一日身份败露,你连性命都保不住。”

    沈穗穗与他继续说理,眼睛却时刻留意周围,生怕被人听去,转头置韩初于万劫不复。

    “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离开,不是现在。主子,你一人留在东宫,赵胤顾不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他做什么,在真相查明之前,我会留他性命。”

    “不是他!你留下究竟是为了复国,还是为了报书院灭门之祸,韩初,若你想要为书院报仇,我只能告诉你,绝对不可能是赵胤。若你还心心念念不忘复国大业,那我会跟赵胤站在一起,绝不会再偏袒与你。”

    沈穗穗站起来,将那盆兰草拂到地上,花盆破碎,里面的泥土扑簌簌的散落开来,打了骨朵的花被压在下面,一片狼藉。

    外头做事的宫女被晚娘遣开,内殿的动静太大,却是无人敢去一探究竟。

    韩初弯下腰,蹲在那一堆碎片面前,用手掌包起一培土,将兰草护在中间,侧脸抬手。

    “你会为了赵胤,杀了我”

    两人俱是愣住,彼此的眼中早已不复当初的平静,沈穗穗喉间涌起一股酸涩,韩初低下头,掌心被碎片划了一道,污血沾着脏泥,比不过心口那一刀来的猛烈,撕扯着五脏六腑,年少情谊,竟这般浅薄。

    一队车马从城门浩浩荡荡的驶离,青灰色的城墙氤氲了水汽,在乌云的重重掩盖下,如同威严庄重的王权,让人望而生畏。

    中间一驾最为华丽的马车,软锦丝绸雕饰,周边挂了精美绫罗,显得流里流气。

    赵恒斜躺在美人腿上,嘴里叼着一颗泛紫的葡萄,眸中带着阴鸷的狠意,他向来锱铢必报,狠辣无情。

    美人青丝缠绕,玉臂横陈,软软的搭在赵恒胸口,说话也同鸟雀一般悦耳喜人。

    “殿下,既然已经知道太子妃的真实身份,为何不将她禀于陛下,也好连带太子治他个欺君罔上。”

    赵恒鼻底透出一股冷意,他将那美人的胳膊狠狠掐住,用力一拽,花容玉貌登时落在面前,那张脸吓得泛了白,双眼楚楚可怜而又心惊胆战。

    “何时要你来指挥我该如何去做你以为沈穗穗身份被揭开,皇上就一定会治她的罪一个前朝公主而已,对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陛下来说,不足挂齿。而韩初不同,他既然喜欢被人认作皇室遗脉,我定会好好成全他。

    到时沈穗穗与赵胤为了韩初撕破脸面,对立分庭,那才是我们最想看到的局面。”

    他松开美人的胳膊,瞬间正襟危坐,用手拢了拢颈间的发丝,扑鼻的香气有些浓烈,转眼如同换了人一般,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声音仿佛来自阴鬼地狱一般。

    “下去,到后面的车里坐着。”

    掀开帘子,微风卷积着阴云,如同染了墨的宣纸,淡淡的挂在天边,春雨细润无声,点点滴滴落在手心,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情。

    赵恒忽然想起那个踮着脚尖去够字画的女子,白皙软嫩的脖颈,轻轻咬上一口,那该是何等销魂美味。只想到此处,赵胤便觉得发了疯一般难以克制,他缩回手,香车宝马,叮铃前行,末了,一声长长的呻/吟缓缓溢出,雨势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