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出发的时候, 连着闭门不出多日的庄妃到底出现在人前。

    她着玉色薄绸的衫裙, 裙角上绣着一团一团蓝紫色的绣球花，人也瘦了许多, 对比往日她一向穿得色彩灼目，如今这样素淡的出现在人前, 仿佛连眉眼都多出了几分款款温情。

    “你如今瘦的一把骨头, 可要好好养养。”这大半年来, 皇上也是第一次见她。登时便觉得心疼了, 上前握了她的手, 只觉得冷冰冰的, 忍不住皱了眉头。

    “妾做了一场梦, 到底醒过来了。”庄妃淡淡一笑, 眉宇间写着一抹轻愁，教清风一吹, 便如初雪覆盖的白梅，在萧瑟的冬日里带着一抹凄楚的艳色, 教皇上看在眼中忍不住一愣，一时想起发妻临终前的样子，心中一紧, 越发觉得亏欠她了。

    “往后总会好的，你年纪还小呢。”皇贵妃劝了一句，众人这才依次登车。

    “前日读一句诗，说淡妆浓抹总相宜，我是没什么文采的人, 可如今才晓得，原来这话也不是谬论。”宜妃瞧着皇上眼巴巴扶着庄妃上车的样子，心里一酸，忍不住冷笑一声，“像我们这等，可不就成了明日黄花了。”

    “难得宜妃妹妹竟然亲口承认自己的不足。”德妃淡淡一笑，这一回怀了孩子，她便请相熟的太医来看，有十成十的把握是个皇子，一时间仿佛有一束光从头照下来，将前几年的晦暗都驱散开了，教她心里登时就生出底气来。

    “哼！”宜妃瞧着她冷笑一声，转身抱着殷禟就进了马车。

    宫里的大佛一走，剩下读书的皇子们便如脱缰的野马，彻底撒欢起来。

    殷褆已经封王，准备在十月里迁出宫去，他如今已经不大来文华殿读书，只等着封王之后看皇上能否准许他的要求，允许他从军去。

    自詹事府成立，殷礽也就从文华殿搬走了，他的课程如今读书只占了半日，且多是先人著述的史书，其余的时间都落在了观政上。

    汤斌对他要求严格，却不是一味只盯着他读书，反倒是劳逸结合，是以任务比之过去繁重，殷礽每日却仍旧有清闲的功夫，他见殷褆不去文华殿，便觉得自己再去一者仿佛显得詹事府侍读的先生不够好，二者也仿佛是自己功课不如人，是以只窝在毓庆宫里教玉竹读书。

    如今仍旧在文华殿里读书的便是殷祉、殷臻、殷祺、殷佐、殷祐和殷禩。

    公主这边先前是在慈宁宫前的咸若馆里上学。

    上个月天干雷击，生了一场大火，如今还在修整，这个月的时候就将公主们读书的地方换到了文华殿旁边得传心殿。我朝民风也算开放，又有宫人们盯着，倒是不担心公主们做出逾矩的事儿来。

    当今皇上膝下正适龄读书的皇子比公主多，如今在读的是三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和七公主。

    三公主宝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到了该寻摸亲事的时候。

    满长安城里的青年俊才不计其数，往日里皇上还觉得都是大周的英才，如今等到要嫁女儿了，便觉得可能嫁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皇上看中的是齐国公陈翼的长孙，世袭三品威震将军陈瑞文，他是老牌世家出身，自家又是四王八公之一，人生的俊美，又爱读书，一席直裰显得文质彬彬，可她心里到底有几分不愿意。

    她在咸若馆读书的时候最爱的便是听先生们讲史书。

    唐初平阳公主才略出众、威振关中，以军礼下葬，那才是她歆慕的人生。

    五公主琬琰今年十四岁了，她的母亲陈贵人早就失了君王的宠爱，她性子又不若三公主大气耀眼，皇上对她也平平，临到女儿要出嫁了一腔慈父之心发作，便特意给她挑了挑，选中的人是皇上亲姑姑淑慧长公主的长孙。

    这公子也姓陈，算起来是齐国公家出了五服的亲戚，叫陈也俊，性子温和，倒也是懂诗书礼仪之人。

    五公主心里头倒是觉得满意，她自己在姐妹中不出挑，往后也就平淡日子过着。

    去年皇上下了旨意，宫中太妃与王府中侧妃等，若是有女儿愿意奉养的，也可将生母接着到身边来，她如今就指望着一天呢。

    六公主昭华今年才八岁，小小年纪却十分有主见，她说话声音和缓，行动也是不紧不慢，言行举止间天然就带着一种笃定的自信，她的母亲小郭氏并不算受宠，可在宫里头，便是大皇子也愿意听这个妹妹说话。

    至于七公主宝璋，如今才六岁，仍旧一团孩子气，她身子骨不好，幼时常常生病，一年里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服药，德妃看她看的紧张，一直以来都养在钟粹宫里，轻易不与圣人见面。

    是以便显得有几分怯弱，这回出来读书，基础不牢固，课业进度也满，先生们都知晓她的性子并不十分逼迫着，可她天生对色彩便极其敏锐，配色上头还不用先生教导，自己就有一种章法在。</p>

    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等到了八月，人也混熟了。

    天气越发热了，皇子们的骑射课程便与文学的课程调换了一下，上午习武，下午习文。

    公主们的课程也跟着换了，上午便是学琴棋书画并骑射，下午则是针黹家事文史律法，除了陶冶情操还要学能当家理事的本领。

    殷佐今年已经八岁了，正是淘气的时候，满宫里上下皇上皇贵妃疼爱他，自己人缘也好，便是文华殿里不教导他的先生瞧着小孩儿冲自己咧嘴笑的样子也常常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四哥，明日跟姐妹们一道上骑射课，听说三姐姐射箭极其厉害，能达到百步穿杨的地步。”殷臻的骑术不错，可重生一回仍旧没有点亮骑射的技能，如今殷佐已经跟他不相上下，难得有一项功夫能胜过自家哥哥，小孩儿说不出的嘚瑟。

    殷臻手中落笔不停，见殷佐过来，搁下毛笔。

    他从当归处得了消息，知晓了那日自家弟弟遇见的宫娥多半就是庄妃身边的杜鹃，正好庄妃带着人走了，他便嘱咐芍药暗中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他想知道当年皇贵妃到底是为什么糟了这么一会事儿，芍药先将查到的事由报给他，他便在纸上按着线索汇出大概来整理思绪。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三姐姐是女中豪杰，诸多兄弟里箭法准头都不如她呢，比不过也是应该的。”殷臻笑道，重活一世，最大的益处便是让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将前生反复咀嚼，倒不是想着要提前拉拢谁打压谁，时移世易，不同的景况下人的选择也会有不同，只是通过这样的复盘能够让他看清自己的长处和不足，放缓步子，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朝着目标走。

    “只是我瞧着三姐姐这些日子仿佛并不开怀。”殷佐听他哥这样一说想想倒也觉得有道理。

    “我们往日与姐妹们并不算熟悉，我瞧着她们对你倒是十分亲近，你若是看出来了，不妨问一问，三姐姐若是想说，你就听着，若是不想说，也就罢了。”殷臻顺手将方才写的草稿放到景泰蓝掐丝珐琅缠枝莲纹螭耳熏炉中，埋着的炭火很快烧燃了白纸。

    到底线索太少，在后宫查不到什么，想来定然与前朝有些许关系，他再想着是否要找唐斌旁敲侧击的问问，偏他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就怕他猜出什么来。

    殷佐原本就找他哥商量，如今见了殷臻的态度，知晓他不反对，登时一笑，眼珠子一转，便定下主意，先给殷褆、殷礽两个哥哥下帖子，请他们明日一定要来上课。

    到了第二日一早，比射箭的时候，小孩儿便笑着凑到几个公主这边去。

    “小六是有什么事儿么”因着今日上骑射课，三公主抓着能穿男装的机会，特意换了一身大红窄袖百花穿蝶团花圆领袍，头束皮冠，腰系革带，足蹬青色马靴，远远瞧去竟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殷祉颇为相像，简直是后者的少年版。

    “三姐姐，每日上课都一个样子，多没意思啊，不若咱们比一比。”殷佐笑道，“咱们这么多兄弟姐妹里头就你跟大哥哥年纪最长，不若由你们两分成红白两队，一人轮流着在众多兄弟姐妹里头挑人，分成红蓝双方轮流派人进行比试，赢得一方要问输得一方一个问题，不许撒谎，也不许抵赖，你说好不好”

    “这法子好，难得聚在一起，就是大哥哥若是输了，可别觉得扫面子。”三公主一听便笑了。

    “好哇，小六，我说呢，昨天专门给我下帖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殷褆一听就笑了，他原本想说好男不跟女斗，可如今三公主挑衅在前头，他若是忍了，指不定传出去更不好听——这时候他倒是忘了，便是赢了，旁人说不准也要编排他以强凌弱，“既然要比，那就比，只是我是男孩儿又是兄长，少不得还请妹妹先选。”

    “既如此，我便先选太子殿下。”三公主也不客气，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赢，既然敌方轻敌，她又何不顺水推舟。

    “那祉哥儿便跟我吧。”殷褆爽朗一笑。

    “太子弟弟，往后咱们选谁”三公主犯难了，他们在一起上课的日子不长，公主里头骑射平平，皇子这头，她倒是不清楚剩下的从四皇子到八皇子哪个厉害一些，只得问殷礽。

    “祐哥儿不错。”殷礽想了想，殷臻力气小，弓都只能捡小号的用，佐哥儿下的帖子上说了他要跟他四哥一个队，那就只能在五皇子和七皇子之间选，这两个弟弟，太子都不甚熟悉，但殷祐力气大，他是听殷佐说过得。

    殷褆倒也不着急，就瞧着他们商量了选，到最后，跟着殷褆一队的是：殷祉、五公主、殷臻、六公主、殷佐。

    跟着三公主一队的则是：殷礽、殷祺、殷祐、殷禩、七公主。

    “比什么”三公主见分了的人马，登时就笑了。

    “咱们轮流着出题，如何”殷佐想了想。

    “佐哥儿素来主意多，第一轮便你来出题好了。”三公主爽快的答应了。

    “第一回，咱们来个简单的。”殷佐笑得像只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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