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并非是不讲理的人。

    老太太性子直爽, 跟老小孩儿一样，喜欢与憎恶便在一瞬之间, 她往日对皇贵妃便有些不咸不淡的, 概因老太太自己便是个爆炭一样的脾性, 最受不得这些温润性子的女子，她还是喜欢些性子鲜活的姑娘。

    虽然不大喜欢佟家姑娘，但她倒也不是故意为难。

    只是皇贵妃将宫务一撒手, 让太子妃主理, 小姑娘年轻气盛, 正是想做出一番事情的时候, 皇贵妃又交待了令惠妃、荣妃、德妃、宜妃、淑妃各管一处，太子妃心头便存了气, 觉得皇贵妃是看不上自己。

    她想要大刀阔斧的改，可几个妃嫔要么是宫里的老人，要么是圣宠在身，哪里是她轻易动得了的, 恰逢换季之时，便有宫人的衣裳做的不及时，少不得将去岁的旧衣翻出来。

    老太太带着孙儿们在园子里赏玉兰的时候瞧见了，忍不住就问了两句。

    分管布料的是宜妃，当场便跪下请罪, 老太太一愣，她偏爱五皇子，爱屋及乌便也偏着宜妃几分, 又有淑妃从旁劝解，才晓得是太子妃莽撞了。

    内宫里头二十四司里的宫人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小姑娘面嫩未必能弹压住老人，老太太好歹熄了火，可话里话外仍旧发泄了两句，“宫里上下的主子从来都是仁德亲善的，哪里见过换季了还短了下人衣裳的小人家不懂事，做长辈的也不看顾几分”

    老太太这话一出，六宫妃位及往上的妃嫔皆向她请罪。

    皇贵妃已经出了月子，但宫权并未收回来，她如今一心都在儿女身上，前头两个皇子大了封了王自然不需她多费心，小十三有亲娘敏贵人看着她也不用多费心思，只有这个年幼的女儿牵挂着所有人的心。

    可老太太话一出，纵然有皇上替她在老人跟前转圜，她少不得也要往慈宁宫请安，老太太原本还别扭着，等她进了门，瞧见人瘦了一圈，脸色惨白惨白的，这时候她倒顾不上太子妃了，忙命宫人们给皇贵妃看茶。

    “怎生瘦成这个样子”皇太后纳罕道，宫里妃嫔为了圣宠，出了月子身材纤细的不再少数，到断然不是这样弱不禁风的样子。

    “是妾体弱，连带着长岐身子骨也不好。”皇贵妃勉强笑了。

    “可请太医看过了”老太太这时候倒不好开口教她再管宫务，忙一叠声的招呼，她还是心疼孙女儿的，“我库里还有去岁新进上的老人参，你给长岐丫头拿去，她的百日礼如何办可有什么章程”

    “小儿体弱，见不得风，五月里天气渐热，便想着就请她外祖母来看一回，转头明年周岁了，身子养好了，再好好办一场。”皇贵妃轻声说道，长岐有气疾，她在宫里都不施粉黛，宫人们也都不用香粉，好在她素来保养的好，今日来见皇太后，到底涂了些许口脂，瞧着精神了几分，但比之过去到底相差甚远。

    “你这法子是对的，我也不留你，且去吧，好好照顾小长岐。”皇太后招招手，她自己没生养，但一手盯着五皇子长大，到底还是知道些育儿经的。

    “让老太太操心了。”皇贵妃勉强笑着告退了。

    “这色调倒是好，给长岐做一身，正好她百日礼的时候穿。”等到晚间，老太太打发人送了些新进上的料子，只说给小孩儿做衣裳，皇贵妃取过来看，一应蚕丝混着棉线织成的缎子，染成正色的茜素红，触手格外柔软，给这样年幼的婴儿正适宜。

    “喏。”当归应声道。

    长岐的百日宴定下来，宫人便去佟府通传，正巧殷臻下衙看了妹妹，便说他亲自走一遭。

    佟瑞已是花甲老人，去岁才办了六十六的寿宴，原本家里人想着老人喜庆给他大办一场，可恰逢两个皇子先后封王，佟家多年作为外戚还能得皇上重用，佟瑞的心思道一句深沉如海也不为过，到底也就办了家宴，夫妻两想对着吃了简餐。

    佟家三个儿子，长子、次子走的正正经经文人的路子，长子在闽州做参议，属正四品；次子在蜀州做成都知府，也是正四品大员；幼子跳脱走得习武的路子，先头在宫里做侍卫，后头跟着林海往地方管盐政，如今在两淮做指挥佥事，妻子是宗室里头的县主，也算是阖府富贵。

    幼女当初选秀免选，嫁的是张英长孙，如今外放至姑苏做知县，佟姑娘也跟着去了，小夫妻琴瑟和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如今膝下一儿一女，也算圆满。

    贺图一死，如今朝中首辅空缺，如今内阁中人，就剩下张英、佟瑞还有兰明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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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英做过太子启蒙先生，如今也是近七旬的老人，长女之死是他心头的惨痛，可他知晓，如今的荣国府贾赦是个只知酒色之人、贾政清高并无大的出息，子孙一辈，那闹得满京城都知晓的贾宝玉且不说，倒是贾琏，近年来瞧着也颇有长进。

    两家关系断了，只是他一瞧着贾琏，瞧着对方那双颇似长女的眼睛，到底将打压贾家的心思放下了。

    等对方捐官做同知，也不知道谁跟他出的主意，教他外任，又说要选幕僚，张英沉默许久到底给他指了云南，又推举信得过的幕僚转着手给他，到了四月便举家赴任去了。

    兰明珠则天然是皇长子一系，他是内阁重臣中年岁最轻的一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可惜膝下唯独一个儿子养住了，却也是无心仕途的人物，中了榜眼却辞官回家，兰明珠到底考量着他体弱多病，只一门心思培养孙儿。

    女儿是皇贵妃，秦王、晋王皆是省心的，贺图才走，皇上怜爱太子，首辅必然教张英顶上去，佟瑞估量着他的位置变没有什么变化，且近年来他明显感到有几分力不从心，他便起了告老的心思，只是还要看皇上补谁入阁才能琢磨下头一步如何。

    他思虑再三，到底迟迟没有上书。

    几个儿子往上升不是什么难事，可各人资质不同，长子到四品已是顶天，二子资质略强一些，三品也就到头，倒是佟竹筠天生便是做官的料子，往后高升并不是难事，女儿、女婿有张家在上头也不需要他担忧。

    唯独长女，每每想起来教他心痛不已。

    当年若不是皇上执意，他的孩子哪里需要入得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去。

    去岁宫里传来皇贵妃怀孕的消息，腹中胎儿还不知性别的时候，他心中便忍不住焦虑，若真的是生了皇子，只瞧着外甥对女儿的情意，只怕前朝后宫都要起波澜，如今女儿给他生了外孙女，佟瑞心里到底长舒一口气。

    可一转头就听说女儿做了双月子，殷臻、殷佐四下寻摸大夫，他心头便是一个“咯噔”，只是到了今年老妻身子也不大好，他也不敢跟老妻分说，只私下里问殷臻可要搭把手。

    “宫里头只知道长岐身子骨弱，旁的还不清楚，若是用得到，定然跟外祖父说。”殷臻渐渐张开了，也发显得气势逼人，他是天生的帝王种子，这些年教情意磨圆了棱角，可骨子里还是那个方正之人，此时听得佟瑞开口，到底摇了摇头，如今皇上未定下首辅，纵然是替皇贵妃寻药，可佟瑞的位置决定了他不可轻易有旁的举动，“倒是您，近来瞧着苍老了些许，国事虽重，到底要保重身体。”

    “多谢殿恤。”佟瑞叹息一声。

    “妹妹的百日在五月二十八，到时候我亲自来接外祖母。”殷臻将帖子给他，“倒是近来未瞧见外祖母，不知她身子骨可好”

    “放心吧，到时候一定过来。”老妻冬日里病一场，如今将养好，眼瞧着距离长岐百日还有一个月，佟瑞登时应诺道。

    入得五月里，殷臻的折子经过内阁商议，还是同意了他的做法，从皇上那头得了准信，殷佐便扣压了阿列克谢，命他身边的骑士长回罗刹传信，同行的还有鸿胪寺里精通罗刹语的官员。

    他们才出了长安不久，便到了长岐百日，一早起来，景仁宫上下都收拾起来。

    入了夏，阳气渐生，草木茂盛。

    殷臻早上鸿胪寺里有事，便由殷佐去佟府接人，佟太太一早就起来了，几个儿子外放，她年轻时候也跟着佟瑞四处走，自然没有拘着媳妇，都让他们跟着一道外放去了。

    内宅里空落落，她也不寂寞，养了三只狸花猫，取名三斤、四两、五钱，便当是儿女承欢膝下了。

    去岁冬日里她病了一场，太医原本都摇头了，这些猫儿一日日的守着她，不停地喵喵叫唤，她心中牵挂着，到底挣扎着好起来。

    “好些日子没来拜访您，三斤都长成大胖子了。”殷佐搀着她上了马车，一面盈盈笑道，他速来体贴，很是能惹老人家喜爱。

    等他们入宫来，贾敏已经带着黛玉和林珲，按品大妆进了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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