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 人影合一, 夏惊蛰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之下，沉静而萧肃, 萧家强仿佛看到了自己救赎, 下一秒被她强行拉到身后, 只听见她冷笑道：“打伤了人不用赔医药费吗这是哪门子的江湖规矩！”

    那几个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女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为首的人向夏惊蛰挥动拳头：“别以为你们家派出所有人我就怕你, 你他妈找死是不是！别逼着我破戒打女人！”

    夏惊蛰冷冷回他：“我看你他妈才活得不耐烦，他不过是个初中学生，你光天化日之下把人往死里打，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江湖规矩, 真拿自己当盘菜, 江湖你家开的啊！”

    小平头被夏惊蛰气得脸都绿了，“我打死你个臭三八！”

    夏惊蛰对付过张红芳的“佛山无影脚”又重出江湖, 趁其不备绷直腿抬至肩膀高，用力一踹, 小平头惨叫一声, 撞到身后的墙壁，摔倒在地上打滚。

    她早看出来这几个人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不过就是仗着人多, 先声夺人，真动起手来，萧家强就能把他打趴下。

    “你先动手打了我侄子，不肯赔医药费, 还想动手打我，现在被我打回去算是扯平，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两人没想到夏惊蛰这么彪悍，他俩是小跟班帮凶，恐吓中小学生，骗碗云吞面钱这种事没少干，但是很少动手，不管男女，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一招就能把他们老大打趴的人，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

    用力摇头杵在一旁当木桩子，连小平头都不敢去扶。

    夏惊蛰冷冷扫一圈，“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以前有什么恩怨，最好都到这里为止，不服可以跟我一起到派出所说个明白，别再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再有下一次，我就是错手打死你们也与人无尤，听明白了吗”

    两个小喽啰连连点头，“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夏惊蛰居高临下，盯着已经缓过来，正慢慢爬起来的小平头：“问你话呢”

    小平头咬牙切齿不服气：“是这个小王八蛋主动找上门要跟着我们做买卖！如今赔了，二一添作五，他死不认账，这账怎么算我不能白认这个哑巴亏！”

    萧家强握紧拳头，从夏惊蛰的身后走出来，“我之前不知道你们所谓的买卖是偷呃拐骗，你们被人家识破，骗不到钱，能怪到我头上凭什么让我赔偿你们的损失”

    他小婶这样的“弱女子”站出来替自己出头，萧家强觉得自己不能再怂。

    小平头冷冷一哼，声音尖锐：“还说自己是什么公社家书记的孙子，我看你就是个孙子，什么都不干，跟在我屁股后面就能吃香喝辣你以为我看不到你的小动作若不是你吃里扒外，那人能识破你当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我呸，老子最看不惯就是你们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整天想着不劳而获的窝囊废！”

    萧家强攥紧拳头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想跟着小平头吃香喝辣，但没想不劳而获，只是不想作奸犯科。

    他萧家强再混账，也是老萧家根正苗红的长子嫡孙，他是想吃肉想疯了，可没想干坏事。

    夏惊蛰也听出门道了，大概就是萧家强这臭小子原本想跟他吃香喝辣，结果没想到这伙人专干偷呃拐骗的坏事，可能这臭小子在这伙人作案的过程中良心发现，害人家黄了，现在秋后算账。

    这个臭小子有张红芳那样的妈本质不算太坏，刚刚担心她牵扯进来，还让她走来着。

    “你他妈给我闭嘴，你才是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整天想着不劳而获的窝囊废！你是脑袋进水还是没带出门偷呃拐骗作奸犯科还理直气壮，我侄子就是路见不平，见义勇为，深入敌部准备将你们这帮社会害虫一网打尽，服不服”

    “你这臭娘们……”

    “啪！”夏惊蛰一巴掌扇过去，甩甩手腕，“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我跟你拼了！”小平头发了狠冲撞过去。

    夏惊蛰抓住他的手腕转身直接给他一个过肩摔。

    “啪！”地一声，小平头像块肉饼似的糊在地上，那声音听着就疼。

    另外两个小喽啰对视一眼，躲到墙角下瑟瑟发抖。

    “服不服”夏惊蛰居高临下的身影笼罩着他。

    小平头还真就干不过她，躺在那里敢怒不敢言，痛得他连惨叫都喊不出来。

    “不服是吧”夏惊蛰问。

    小平头咬牙切齿：“服！”

    “杵着干嘛！要么滚要么跟我去派出所！”晒死她了，这么大的太阳。

    两个小喽啰扶起小平头，灰溜溜往外走。

    “慢着！”夏惊蛰喝住他们，转过身去：“用你们的话说，江湖事江湖了，这事到此为止，这一次我们不会告公安，但是你们也别想着打击报复，但凡我侄子再有任何一点损伤，我都算到你们头上，到时候真把牢底坐穿了也怨不得我们。”

    “不必用这种质疑的眼神看着我，不相信你们大可试一试，再送你们一句话，上得山多总遇虎，多行不义必自毙，敢再干一次坏事，就做好了把牢底坐穿的准备，滚吧。”

    小平头还真想着萧家强落单的时候打击报复来着，气势如虹的男人他见过，可真他妈见鬼了，这样气势和身手丝毫不输男人的女人他第一次见，出手就知道练过，连她都打不过，更别说她那个在派出所上班的男人。

    真惹了他们，估计也是一身腥。

    小喽啰扯着小平头的衣服，小声说：“走吧老大。”

    小平头恶狠狠抽回自己的衣服，推开他们的手，不想理这两个怂货，三对一未必会输这么惨，被个女人打成这样，他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老大，不是我们不帮你，她出手太快，一看就是练过，那臭小子又在边上盯着，我们出手也是陪葬……”

    “是啊，老大……”

    “闭嘴！”小平头一瘸一拐，龇牙咧齿，“今天起原地解散，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都滚吧。”

    “老大……”

    “老大……”

    “滚！”

    ……

    “小婶，对不起，谢谢。”萧家强耷拉着脑袋，攥紧拳头站在阳光底下一动不动。

    他没想到小婶这么厉害，此刻的他既后悔又惭愧，还夹杂着很多其他情绪。

    夏惊蛰自然听懂他想表达什么，但她不想说教，更不想跟他灌什么心灵鸡汤，她又不是他老妈，这小子本质不坏，就是家里太宠，不知道人间险恶，日后如何还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会骑自行车吗”夏惊蛰问。

    萧家强错愕抬头。</p>

    夏惊蛰指了指自己那辆二八大凤凰，“载我去政府大院。”

    萧家强不迭点头，“会会。”

    初三的萧家强比夏惊蛰高一整个头，他载着个头娇小的夏惊蛰一点压力没有。

    他做好了被质问被责骂的准备，然而，一直到了政府大院，夏惊蛰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了之后，萧家强停好自行车：“小婶，那我先走了。”

    夏惊蛰两只手挡在额前遮太阳，扫了他一眼，“走什么走，拍干净衣服跟着我。”

    萧家强不明所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小跑跟着夏惊蛰上楼。

    另外几个孩子和萧青山都已经在这里。

    萧灵眼尖看见他们上来，跑到楼梯口去接夏惊蛰，“小婶婶，你再不回来我小叔要去找人啦，咦，家强哥也在呀。”

    夏惊蛰笑着点了点头，揉揉小丫头的脑袋，“路上碰到，回来一起吃饭。”

    说着，她把手里的搪瓷碗递给过去，“这个也用上，准备开饭吧。”

    “好嘞。”萧灵接过，蹦蹦跳跳去分饭。

    萧家强拽紧自己衣服，局促道：“小婶，我……”

    夏惊蛰瞥他一眼：“行啦，虽然我跟你那个娘不对付，但你还是我跟青山的侄子，不过是吃顿饭，扭扭捏捏做什么”

    萧家强松开攥紧衣服的手，握了握拳头，“麻烦小婶了。”

    萧灵已经打了一份饭过来，笑眯眯道：“家强哥你有口福了，你不知道吧，我小婶婶做的……”

    萧家好喝她：“萧灵！”

    她这才想起来小婶吩咐过在外面不能说这卤味是她做的。

    她赶紧捂住嘴巴，冲着萧家强眨巴两下眼睛，“我小婶婶买的卤味特别好吃，快快过来。”

    萧家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那个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堂妹。

    这才过去多久她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活泼，开朗，大方，灵动，清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

    气质变得跟小婶很像，就是那种自信耀眼的女生。

    看到萧灵，萧家强想起夏惊蛰刚刚英姿飒爽的模样，再想到萧家里的女人……

    再想到萧丽曾经对萧灵做过的事，他惭愧低头，“萧灵，对不起。”

    萧家好跟夏立冬对视一眼。

    萧灵吓了一跳，“家强哥，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夏惊蛰过来打圆场，“孩儿们，都过来领饭吧，椅子不够，你们一人端一碗去楼梯那坐着吃。”

    萧灵手里已经端着一碗饭，夏惊蛰在她的饭面添上圆白菜，上面放一勺卤味，最后浇上卤水，还给她夹了点酸黄瓜，她才乐颠颠地端着去楼梯那占位置。

    其他几个孩子一人领着一个搪瓷碗，一模一样的搭配，包括夏惊蛰和萧青山也都一样，男孩子碗里的米饭稍微多些，菜的分量是一样的。

    萧家强百感交集，捧着沉甸甸的搪瓷碗，觉得有千斤重。

    萧青山和夏惊蛰在屋里吃，她碗里多放了点圆白菜，把碗里的肉拨给萧青山一点。

    才用确保外面听不见的音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她才总结道：“山哥，现在上面对知青下乡政策不像以前抓得那么严对吧，这些已经毕业找不到单位接收，又没法考大学的无业游民会越来越多，治安也会越来越乱，你们得多加注意。”

    萧青山点点头，“的确如此，日后返城的知青越来越多，这个问题会更严重。”

    “所以山哥，我们等着看吧，这个市场很快就会放开，到时候做什么都不用再束手束脚。”

    萧青山揉揉她的小脑袋，懂得可真多。

    夏惊蛰想到什么，指了指外面，“那臭小子本质不坏，可别让你二哥一家给嚯嚯了。”

    老二家不止他一个孩子，夏惊蛰管夏立冬他们三个的午饭已经够累，不可能一视同仁再照顾到他，他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呢。

    萧青山：“我会再跟爹说说。”

    萧青山感觉他爹有些变化，早上给老爷子送皮蛋瘦肉粥，他都和颜悦色，还说辛苦惊蛰之类的话，弄得他都有点受宠若惊。

    吃过生平最好一顿的萧家强抢着去洗碗，夏惊蛰让夏立冬跟他一起去。

    萧灵兄妹收拾其他。

    晚上的时候，还没等到萧青山跟老爷子说什么。

    萧文山先找了萧家强，他已经去学校了解过萧家强的成绩和出勤情况，当时简直气得他七窍冒烟。

    “家强，你最近怎么回事一周逃课八次，成绩下滑了几十名除了读书家里什么活都不让你干，你都干什么去了！”

    萧家强耷拉着脑袋，无话可说。

    “从小你阿爷最疼你，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什么都是最好，你未来要走的路也都给你铺好，读完高中就推荐你去上工农兵大学，出来就是干部，但是你现在这个表现让你阿爷怎么推荐你你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还是把你想将来跟你大伯一样没出息，去地里刨食啊！”

    “爹！”萧家强红着眼，一瞬不瞬盯着萧文山：“你不要再说大伯了，大伯很好。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好好读书，努力拿到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不给自己，也不给这个家丢脸，也不枉这么多年得到的最好的照顾。

    萧文山听到他这么说，气消了一点：“家里其他几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家富都初一了，字都认不得几个，家强，你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啊，你看看咱家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争点气吧。”

    “爹，你放心，我会争气的，也会督促弟弟妹妹学习。”至少不要做脑袋进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整天想着不劳而获的窝囊废！

    当天晚上，萧家强说到做到，抽空检查弟弟妹妹的功课，挑灯夜战，把自己落下的功课补上。

    此时的夏惊蛰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拉一把的失足青年，将来会有怎样的成就，会带给她怎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