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梧轻轻摸了两下眼角, 若无其事地把手拿开，往脸上扇着风，低声自语道：“见鬼，还真的有点热。”

    麻栎站在对面，抓起毛巾缓缓地在额头抹了一把，目光滑过沈曦梧裸/露在空气里的肩膀, 张了张嘴又没说话。

    自从入了秋之后夜间的气温就逐渐降低，现在外面还密密地落着雨, 一层秋雨一层凉，何况沈曦梧也没穿多少, 怎么都不能说得上热吧。不过考虑到她喝了点酒, 可能是后劲太足了也不一定。

    “你明天还训练吗”

    沈曦梧身形一滞，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 皱了皱眉毛, 把手机举起来准备解锁, 然而想了一下又放下了。

    “算了, 明天去了再说吧。”这个时间点找付满朵请假有点不太妥当，她决定还是去了俱乐部再作安排。

    沈曦梧一向都极自律，原本今晚就没打算喝酒, 谁料到会出现意外情况。好在只是不留神灌了一小口, 不算太糟糕。

    她站直了身子, 转过去顺着走廊朝外走，迈了两步后又突然转过头问麻栎：“你平时不是很早就睡了今天这么晚了怎么还在锻炼”

    麻栎落在她身后半米远的地方，也跟着从健身房里出来。沈曦梧转过身麻栎才发现她的裙子是露背的, 小半条脊柱沟都露在外面，脊椎两侧的肌肤看起来很光滑，这么近的距离下看不到一点瑕疵。麻栎知道有的人背上会长一些小痘痘，不过沈曦梧完全没有这种烦恼。

    “嗯”沈曦梧问话的时候麻栎正盯着她的肩胛骨出神，薄薄的皮肤下面两片肩胛骨像是随时会振翅起飞的羽翼。

    麻栎显然有点心不在焉，沈曦梧索性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唔……就是，想活动活动。”麻栎垂下眼睫，有些支吾。刚才跑步出的汗吸走了身上的热量，走廊上再吹过一阵穿堂风，冻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这个回答听起来就很敷衍。沈曦梧蹙着眉略一思索，脚下动了动，这下半个身子都向后侧着。她注视着麻栎的头顶，随后目光向下移动，然而麻栎的脑袋微微低垂着，面部隐没在夜色里看不清楚，沈曦梧无法分辨她的神情。

    沈曦梧总觉得有点异样。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有心事”

    事实上从她进门开始，麻栎的表现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沈曦梧就是直觉她的情绪不太对劲。

    麻栎怔了一下，把头抬了起来，眼睛缓缓一眨，嘴角轻轻朝上扯动着，像是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没有啊。”

    如果先前沈曦梧只是有所怀疑，那么麻栎的反应则坐实了她的猜想。尽管麻栎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她的演技有些糟糕，很容易就被识破了。

    沈曦梧抿着双唇，目光紧紧钉在麻栎的脸上，一直盯到麻栎嘴角生硬的弧度垮下来。

    “要是没事的话，你也不至于睡不着觉爬起来跑步了吧”沈曦梧后知后觉想通了这一关节，更加肯定麻栎心里有事。她见麻栎还嘴硬，便玩笑一般打趣她，“难不成你大晚上不去休息，是要等我回来吗”

    麻栎被她这么一说，也装不下去了，嘴角耷拉下来，眉宇间也笼罩着一丝愁色。

    其实沈曦梧还真猜得八九不离十。麻栎确实睡不着。

    从昨天开始她就没能好好的休息一下，接了家里打来的电话后她的情绪就一直处于低落烦躁的境况中。昨天晚上她照例早早回了房间，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草草入眠，以至于今天上训练课的时候根本打不起精神，一点状态也没有。期间孙望锦已经注意到她好几次了，只不过没有当着全队的面点她的名而已。

    跟她关系最好的陈雨和谢妍也都发现她不对劲，过来问她是什么情况，麻栎却不肯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家都是出身于同一个村落，她们俩也很有可能会面临和五妹儿一样的困境。

    虽然说出来之后她们俩也许会很理解麻栎的心情，但同时也许会让她们陷入慌乱的情绪之中。

    麻栎决定还是不要给她们增添烦恼了。</p>

    然而她一个人始终很难消化这件事。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总是想起五妹儿很小的时候，跟在她屁股后面，不歇嘴地一直叫她，“姐，姐”，她很难想象这个才十七岁的小孩马上就要出嫁了。

    “那个……”沈曦梧见麻栎面色不郁，立刻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她用指尖勾着发尾，斟酌了一下措辞以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讲出来。”

    麻栎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容，但是眼里却没什么波动，她歪着头冲沈曦梧扬起了下巴，“讲给你听吗”

    沈曦梧本来已经打算转身继续朝客厅里走，听见麻栎的话又定住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行吗我不可以听”

    麻栎脸上依然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眼神有些晦暗，低沉着声音喃喃念着，不知是在问沈曦梧还是问自己，“我能告诉你吗”

    “如果你想。”沈曦梧的回答很肯定。

    麻栎心里蓦的一动。她的确需要有人来帮助她消化低落的情绪，不过她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沈曦梧。也许还有一件事沈曦梧也误打误中猜对了，麻栎深夜还在楼下跑步，可能潜意识里就是想等她回来，有人能跟她说说话。

    麻栎下意识张了张嘴唇，低头浅笑一下，视线落到了沈曦梧踩着的细高跟上。她往前走了一步，从沈曦梧身边错开，指了指她脚下，“你踩着这个不累吗”

    沈曦梧还等着听她倒苦水呢，却不防麻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便顺着她的话低头看了看，这才想起自己都没来得及换下这身累赘的装扮，而且因为一直踩着细高跟，脚也很不舒服。

    麻栎从沈曦梧身边绕过去，先进了客厅把灯打开，然后提着门口的拖鞋放到沙发边，示意沈曦梧坐下来，“喏，先换了吧。”

    “诶……”沈曦梧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在沙发上坐下来。还好麻栎只是帮她把拖鞋拿了过来，没有其余的动作。

    一坐下来腿部的酸胀感就特别明显，沈曦梧揉了揉小腿，舒缓了一下腿部的肌肉，换上拖鞋果然要舒服很多。

    “我妹妹要嫁人了。”麻栎的声音突然闷闷的响起。

    沈曦梧手上的动作倏地顿住，猛然抬头望向麻栎，脸上的诧异完全遮掩不住。她明白这应该就是让麻栎心情不好的原因，但是当听到麻栎亲口讲出来，她一时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麻栎迎着沈曦梧的目光勉强笑了笑，她似乎也没指望沈曦梧能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讲着，“她才十七，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就要嫁人了。”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是可是在我们那里，就是一种常态。那时一个事实上的法外之地。”

    沈曦梧放轻了呼吸，面色也凝重起来，凝神听着麻栎的话。她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拐骗麻栎来家里时，她们坐在车上，麻栎说起自己如果不好好踢球就要回去嫁人，还说跟她同龄的女娃基本上都是两三个孩子的妈了。现在麻栎的妹妹也即将重复同样的命运。沈曦梧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

    麻栎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目光呆滞地盯着茶几，“我们家里一共五个兄弟姐妹，我排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姐姐十八出嫁，妹妹十七，还要早一点。只有我跑出来踢球，暂时逃掉了。”她偏了一下脑袋，朝沈曦梧勾了勾嘴角，“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

    其实麻栎还有两句话没有说出来，她觉得自己之所以没有被家里强制安排，不仅仅是因为她跟着孙望锦离开了大山，天高皇帝远家里管不着她。事实上她心里有一个阴暗的认知，家里没有人打算管她。

    这听起来似乎很可悲，但反而造就了麻栎的幸运。

    沈曦梧皱着眉没说话，她想安慰麻栎，但是犹豫了半天，也只是试探性地伸出手，在麻栎肩上轻轻拍了拍。

    “好啦，你也不要那么严肃。”麻栎侧着脸看看沈曦梧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反倒宽慰起她来，“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闷，现在说出来已经好受多了。”

    “谢谢你啊，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在这儿听我唠叨。”麻栎站起身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就往楼梯上走，“早点休息吧。”

    沈曦梧望着她的背影，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在麻栎将要踏上台阶的时候叫住了她，“麻栎。”

    正要上楼的人顿了一下，依然背对着沙发。

    “你可以抓住这份幸运，每个人的命运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你不想像她们一样，就好好的混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