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等了约摸有十分钟的样子, 沈曦梧觉得自己头顶都被晒得发烫了，才终于看见中介店门口有动静, 半开着的玻璃门上映出一道影子，跟着麻栎的腿就跨出了门。

    沈曦梧赶紧站起来，呼出两口气, 大步跨过去，离得还有两三米的时候步幅又骤然小了许多, 摆出一副悠闲散步的样子。

    麻栎从中介店里出来, 刚下了阶梯，就听见有人跟自己打招呼，抬起脑袋瞧了瞧，嘴角不自觉就勾了起来。巧麻栎心里有点犯嘀咕。昨天陈雨才说沈曦梧去闵山找过自己，今天就在大街上遇到她了，这种巧合也太戏剧性了吧

    不过现在麻栎也没那个闲工夫往深了想，和沈曦梧打了照面之后就礼貌地也向她问了好。

    “你来这儿是……”沈曦梧瞄了一下麻栎背后的店面。

    “噢，约了中介看房。”麻栎倒是没想隐瞒什么, 沈曦梧问了她就答，“我房东要把房子收回去, 所以我在找地方搬家。”

    沈曦梧了然地点点头, 目光又幽幽地投向了麻栎先前和中介小哥过来的方向，她该不会准备搬去那种地方吧闵山就算穷，开不出多高的薪水，但是麻栎作为队内的头号射手也不至于住这么破旧的楼啊

    正当沈曦梧兀自猜测时，麻栎开口拉回了她的思绪, “对了，我听陈雨说，昨天你去找过我。是有什么事情嘛”

    沈曦梧冷不丁听她提起，自己就先怔了，缓缓地眨巴眼，稍微有些支吾地说道：“也，也没什么急事。”

    麻栎头一回见沈曦梧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可比她比赛时严肃冷峻的模样有趣多了，不免觉得可乐，目光更是直勾勾定在她脸上。

    不过沈曦梧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经常跟着沈行之林婉初两口子出去参加宴会，自己又是一队之长，心理素质还是相当过硬的，很快就调整过来，稳住了神色。

    “我是想替队里的小孩儿跟你道个歉。那天比赛之后她们在更衣室里说了一些不礼貌的话，我要代表南湖跟你说声抱歉，是我们对队员的管理出现了问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平时很难得这样郑重地跟谁道歉，而且还是为了给别人擦屁股，心里终究还是有点紧张。

    谁料比起正儿八经的沈曦梧，麻栎却显得漫不经心，她听了沈曦梧的话之后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反而仰着脖子望了望天上，接着一手扇着凉风走到了路边的树荫底下，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怎么这么热。”

    沈曦梧叫她弄得有点懵，只好也跟着站到树荫里。

    麻栎手上飞快地扇了几下，给脸上送了些风，随后才开口说道：“我本来就没放在心上，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找我道歉。”

    “可是比赛失利并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那粒球——”沈曦梧依然心存介怀，她并不相信麻栎的内心像她自己说的那么无所谓，“你因此受到的评价和待遇并不公正。”无论是背后那些人的议论，还是闵山给她放假，都是因她罚失的点球而起。

    麻栎听到沈曦梧打抱不平的话却没有为此动容，反而痞痞地歪着嘴角笑起来，问沈曦梧：“所以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她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头发全都扣在帽子里面，很清晰地露出了五官，身上穿了件很简单的短袖，乍一看就像隔壁高中的学生。而此刻她问沈曦梧话时，却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

    沈曦梧顿时没了言语，直直地望着麻栎，嘴唇微微张开一动不动。她本可以下意识否认，但是心里仔细想想，就觉得麻栎说的是对的。她确实有几分可怜麻栎。

    这样的反应早在麻栎的预料之内，她抿紧了唇线，眉毛往上一挑，做了个“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然而沈曦梧在起初的忪怔过后也捋清了思路，没有完全认可麻栎的看法，舒展开眉眼也笑了起来，“你觉得我刚说那些话仅仅是出于可怜你吗”

    麻栎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渐渐趋于平静。

    “我是因为赞赏你。”沈曦梧见麻栎垂着眼不作声，就接着补充道，“扪心自问，如果当时站在点球点前面的是我，我没有把握会做出和你同样的选择，你比绝大多数人更有勇气。”

    麻栎听她说的这么直白，自己倒羞涩起来，伸手抓了抓耳朵，又摸两下下巴，有些局促，硬生生在树荫底下躁出满背心的汗来。

    沈曦梧却还没完，突然又向麻栎发出了邀请，“那作为赞赏的一部分，我请你吃顿饭吧相请不如偶遇，就现在”她没忘了自己另有任务在身，即便她从没有亲口答应付满朵要去游说麻栎，但是既然都跟麻栎搭上话了，那就趁此机会把交情建立起来，吃饭就是非常重要的第一步。</p>

    “啊”麻栎压根儿没想到会接到这样突如其来的邀约，整个人傻兮兮地站在那儿，就一双眼睛还忽闪着，“这就不用了吧”面对沈曦梧的好意，她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口吻十分委婉。

    要是换了平时，沈曦梧也懒得再说什么，我都邀请你了不去那就是你的问题，不怪我没这个意思。可是如果这回就这么散了各回各家，等于她和麻栎之间仅有的一点联系也断掉了，下一回再有交集可能也就是在下半程南湖客场对战闵山的比赛场。照这个进展，什么时候才能把麻栎拐到南湖来恐怕南湖的锋线是撑不了那么久的吧

    “客气什么走吧。”沈曦梧没再容麻栎推拒，率先迈出了步子，随后侧身回头示意麻栎跟上。

    麻栎无奈地笑笑，扶着帽檐整理了一下行头，也跟了过去。

    沈曦梧停车的地方稍微有点远，两人走了十来分钟，才在商业区的停车场里找到了车。

    “这是你的车”麻栎脸上的惊讶完全遮掩不住，她虽然不认得车子的型号，可是前面的车标她却见过很多次，都是在广告里，车身完美的线条也足以说明它价值不菲。

    沈曦梧正掏着车钥匙，听见麻栎问她就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麻栎勉强地翘了下唇角，神情意味不明，“你们南湖待遇这么好吗”

    沈曦梧瞥一眼自己的车，再听麻栎问的这话，明白了她的意思，拉开车门后靠在上面解释道：“南湖的待遇确实不错。”

    “不过要买这辆车的话肯定差得远。这是去年生日爸妈送我的。”

    麻栎心情有点微妙，说不上来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她每月靠着俱乐部给的那点薪水，除了养活自己，还要供养家里，就算有的时候能拿到一些比赛奖金，压力也还是很大。而沈曦梧仅仅是一辆代步车可能就够自己奋斗一辈子了。有的人命好，有的人命苦，这都是天注定的事情。

    唉。麻栎不由地低下头苦笑起来，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开上了马路，麻栎都还沉浸在情绪里，带着些许好奇打破了车里的安静，“你家里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来踢球，吃这些苦头踢球的这点收入还不够你一个车轱辘。”

    沈曦梧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路况，手里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她没有回答麻栎的问题，而是把同样的问题抛回给了麻栎。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踢球”

    麻栎也面朝着挡风玻璃，听罢便蓦的哼笑一下，以一种无所谓的口吻回答道：“不踢球还能怎么办我还指着踢球安身立命。要是不好好踢，就得回家嫁人。”

    沈曦梧微微蹙了下眉，余光瞥向麻栎，她嘴角挂着的那抹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你才多大正常情况下你现在应该在念大学吧”

    麻栎听了这句才真的笑出声，扭过脸看着沈曦梧，“在我家那里，跟我同龄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生了两三个孩子了。我也就是因为被教练带出来踢上了职业联赛，才能暂时逃脱跟她们相同的命运。”

    她知道对于一个在大城市里长大，从小接受现代化教育的人来说，她刚刚讲的事情很匪夷所思，可是这就是她和许多闵山队友面对的现实。

    为什么闵山像疯了一样一路从地区联赛直升到了甲级，就是因为队员们要靠踢球在外面站稳脚跟。否则一回到家里，就没有自己做主的份了。

    沈曦梧这次沉默得异乎寻常的久，就在麻栎以为她过于惊讶已经失语的时候，忽然她又出声了。

    “我如果不踢球，就要回去继承家业了。”

    麻栎霎时愣住，要不是因为沈曦梧面上平淡无波，眼睛也一直直视着前方，麻栎差点就要以为她是故意说这样的话来刺激自己。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沈曦梧是在回答自己起初的那个问题。

    随着沈曦梧的话音落下，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各怀心思，没有再继续交谈。

    作者有话要说：　　肝到想吐血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