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厌语是在四楼看见的赵引风。

    彼时, 赵大长官正身姿端正地坐在休息区的高脚凳上，一双大长腿屈起, 双脚稳稳踩在地板上, 背脊挺直, 身体侧对着右边的星巴克。

    周厌语在三楼的服装店门口，一抬头就看见楼上的大长官, 长官半张侧脸隐在旁边观赏用的竹叶里, 周厌语靠着衣服认出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上了四楼。

    顺着电梯上去, 刚好对着赵引风, 许是余光瞥见了她, 赵大长官微微侧眸。

    周厌语在原地踟蹰了一下，她刚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了, 猜到李回苏和谢停回此刻大约就在星巴克里谈事情, 她和赵引风都是外人，不方便掺和进去。

    赵引风转头看向她，嗓音沉沉：“他们在里面。”

    周厌语收回打在扶杆上的手，心里有一种面对教官的感觉——当然, 这种感觉也没错。

    赵引风指了指他旁边空着的高脚凳，说：“坐。”

    他的声音和人很像, 都掺着一股子严肃正经的味道, 如果说中国军人也可以有代言人，赵引风怕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周厌语过去坐下了。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整整齐齐扭头盯着星巴克的门看了好一会儿, 看得附近几乎没人敢靠近，星巴克服务员实在看不下去，出来和他们小声交谈了两句。

    两人这才尴尬地收回目光。

    可不看星巴克，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半晌，周厌语才捏着手机，主动打破僵硬的气氛：“赵长官，你和谢酌……”

    话没有说完，是给人接话的意思。

    赵引风偏过头，他头发短，没有刘海，刀锋似的眉目暴露在空气中，看人时目光毫不遮掩，锐利得令人心惊胆战。

    周厌语倒是不怕他，毕竟出了校门他也不是她长官了，不过心里总有些敬畏，是对军人的敬畏。

    赵引风嗯了声。

    周厌语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拇指：“我听说，他第一次被送去部队的时候，才12岁”

    赵引风：“十二岁到十六岁，一共五年，暑假。”

    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事是一码事，从教官嘴里听见这话又是另一码事，看赵引风的表情，显然他对于此事是不悦的。

    “第五年，”赵引风停顿一会儿，才说，“第一天进去就被送出去了。”

    “我知道。”周厌语说，“因为纹身。”

    部队不允许纹身，谢停回家大业大，手眼通天，想把自家小孩儿送进部队并不是难事，但进去了就得遵守里面的规矩，哪怕他手再长，也管不着里面的事儿。

    赵引风看了她一眼，忽然说：“我见过你。”

    周厌语愣了愣。

    赵引风收回目光，瞥着星巴克，淡淡说：“一年前，从谢酌手机里看见过你的照片。”

    周厌语哽住。

    谢酌手机里的确存着她几张照片，都是偷拍的，壁纸和锁屏也都是她，或者是他们的合照。

    但一年前，他们俩没有拍过合照。

    赵引风不知想起了什么，紧抿的唇线居然向上勾了勾：“他指着照片说，照片里那个妹妹不要他了。”

    周厌语：“……”

    “是苏姨，出事那次”她谨慎地问。

    赵引风压了压唇角：“嗯。”

    周厌语缩了缩脚趾。

    李回苏山体滑坡那次，谢酌说过，就是赵引风救的李回苏，不晓得当时什么情况，应该很危险。

    “是在医院。”赵引风说。

    周厌语怔然：“医院”

    赵引风点头：“我替他照看了李……小姐几天。”

    难怪那会儿谢酌能脱开身去b市找她，原来是有值得信任的人能够替他照看一会儿李回苏，又难怪他走得那般匆忙，因为照看李回苏的人毕竟不是血缘亲人，人家没理由一直替他照看下去。

    “那照片是”

    “我去医院探望李小姐，谢酌正好坐在椅子上翻手机相册，我们聊了几句，他说他之前是去找照片里那个人，人不要他了，他得找回来。”

    周厌语忽然撇开眼。

    旁边星巴克里安安静静的，人人都安然地坐在位子里，悠悠然喝咖啡，做公事。

    沉默了一会儿。

    “谢谢你，赵长官。”周厌语笑了笑，眼里疏离的寒冰逐渐融化。</p>

    其实这些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大事，但是周厌语仍然觉得高兴。

    因为，赵引风愿意对她说这些，说明了一件事，他是真的把谢酌当成人来看的，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懂得疼痛与感情的人类来看的，所以他愿意告诉她，谢酌曾经对她的思念，犹如火焰，熊熊燃烧，无法熄灭。

    赵引风关心谢酌，不仅仅因为李回苏，还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执拗冷漠地在部队的魔鬼训练里咬牙撑了下来，沾染了一身灰尘，双眸依然锐利明亮，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势必要向谁讨债的决绝。

    谢酌十六岁之前，没有体验过所谓的父爱、母爱，家族里没有人对他抱有真心，全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包括他的亲生父亲，他一步一步地走在刀尖上，却还要笑着面对所有人，任由鲜血从刀尖流到地面，染红土壤。

    现在，他终于走到了头，转身，拔出了离他最近的一把刀，蓄势待发。

    亲生父亲待他如此凉薄，哪怕如今有了想要弥补的意愿，但过去十几年造成的裂痕并非弥补就能补回来的，对于冯小姐和祝棠，谢酌都是如此冷情，莫说是罪魁祸首谢停回。

    也许一辈子的时间，谢停回都挽不回谢酌的感情。

    然而，和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赵长官关心的却是他本人的生活，但也没有过分管，把握了一个度，是曾经的长官可以触碰的界限。

    或许，这就是谢酌愿意和赵引风走近、甚至说些真心话的理由。

    谢酌很快也来了商场，周厌语给他发了定位，他到了之后一眼就看见自家女朋友正和未来后爸候选之一聊得不错。

    谢酌在原地站了会儿，周厌语抬眼看见他，眼里浮起暖融融的笑。

    “聊什么这么开心”谢酌坐在周厌语另一边，伸手给她梳了梳马尾。

    “聊你以前在部队里在偷了队友的包子之后，又是怎么样若无其事把没了馅儿的包子皮放回原位的。”

    谢酌：“……”

    “还有，稍微能休息的时候，你是怎么怂恿队友一起爬后山打野味的。”周厌语从眼尾睨他，“结果烧烤烤了一半就被逮着之后，你又是怎么被罚跑负重二十圈以及被……”

    谢酌一把把她脑袋拉进自己怀里，堵住她的嘴，抬头瞪了眼曾经的教官：“赵大长官，你这么和我女朋友揭我老底，我快没面子了！”

    赵引风无所谓地移开目光。

    周厌语抓了抓谢酌后背的衣服，闷闷地笑，小声说：“野味好吃么”

    谢酌停顿一下：“下次带你回去尝尝。”

    然后他又说：“咱们走吧，三角恋的故事里没有我们的戏份。”

    声音不大不小，赵引风听得真真切切，不过他没什么反应，只扫了谢酌一眼。

    最后也没走，三人一块儿坐着等里面人出来。

    李回苏先出来的，没看见谢停回的身影。

    走的近了，周厌语看见她眼圈周围都是肿的，心里叹了口气。

    但李回苏仍然笑着，看见谢酌后笑得更开心了，站门口就挥了挥手。

    “儿砸，来给妈提气加油的么”凑近了，李回苏开玩笑似的说。

    “是啊。”谢酌摊手，“你看，三个人一块儿给你提气加油，有面子吧”

    李回苏揉揉眼，笑：“有面子……”

    又加重语气，释然似的重复：“特别有面子。”

    未来，李回苏会平静地回想起这一天，她的儿子，儿媳妇儿，丈夫，一家四口，一起为今天做了个见证，彻底斩断过去的见证。

    从这天开始，她和谢停回将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谢酌给李回苏递了两个小冰袋，用来敷眼睛，他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早就准备好了东西。

    “走吧。”谢酌说。

    “去哪”周厌语疑惑。

    谢酌晃了晃手机，唇角勾着笑：“订了四张电影票，一块儿去看电影啊。”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我订的动画片，妈你要是没兴趣，我给电影院打个电话包一下午的场，给你放一下午的《回家的诱惑》。”

    李回苏：“……”

    赵引风：“……”

    周厌语：“……”

    谢酌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兜里，懒洋洋地笑：“怎么了，我的品味不好吗”

    周厌语捂着额头：“你少说两句吧。”

    李回苏蹭到周厌语旁边，这会儿哪还记得什么伤春悲秋，语气悲壮：“儿砸，我第一次觉得身为你妈很丢人，你这个品味实在要不得……儿媳妇儿，咱们还是去看动画片吧。”

    周厌语：“……”

    这好像又回到最初的选项了。

    算了。

    高兴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周妹视角的故事，还有谢停回和赵引风视角的番外，不想看的可以直接跳过啦，之后就是正常大学番外，写完文案里那个运动会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