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献伸手按了按眉心, 再抬头时脸色明显缓和了些许。

    “没事，进去吧。”他说。

    孟追点了点头, 看着祁献换好了鞋，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他往房间走时回了好几次头，见祁妈妈轻声细语地和祁献说话, 虽然看不到祁献的神色，但听声音还算配合。

    孟追回到房间没关上门, 把耳机挂在脖子上, 一直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

    他直觉地认为外面那三个人的气氛并不正常，其他的他可能觉察不出来，但祁献不开心，他是从祁献一进门就发觉了。

    祁献三人起身准备出门时，他都差点冲到房门口去看看。

    没等他冲过去，祁献忽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反而把他吓了一跳。

    祁献敲了敲他的房门，站在门外说：“我们现在出去吃饭, 你要不要一起”

    孟追赶忙摘下耳机，探头出去一看, 凌学磊和祁妈妈已经走出去了。

    祁献低着头, 眼神看在他的脸上，他脸一红，小声说：“这，不太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就只是吃个便饭, 在家做饭已经来不及，我们去小区对面那家饭店吃就行。”祁献说。

    孟追心里一动，其实非常想跟着祁献出去。虽然和祁妈妈这么处着他很紧张而且拘谨，但这好歹是个能更接近祁献一点儿的机会。

    他接着又想起自己刚才已经回绝了凌学磊，这会儿再厚着脸皮跟过去，好像有点打自己脸。

    “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忙工作，没时间出去吃饭”祁献看了一眼孟追桌上的电脑。

    孟追硬着头皮顺着祁献的话往下说：“嗯，我要翻译东西，刚才我已经跟凌师兄说了，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出去吃饭，不好意思。”

    祁献点了点头，一点儿都没怀疑：“那我打包些饭菜给你，多少吃点东西。”

    “嗯，好，那就麻烦你了。”孟追弯着眼角笑了笑。

    祁献关上门之后，孟追盯着手机等了几分钟，刚过了三分钟他就坐不住了，拿着钱包和钥匙出了门。

    他跑到电梯前时发现电梯刚停在1楼，应当是祁献刚走出了电梯。

    这个时间点刚刚好，他急忙乘电梯下到1楼，跟在祁献的背影后，慢慢走着出小区。

    在不被祁献发现的前提之下，找到了祁献所说的“小区对面的饭店”。

    小区对面的饭店有三家，孟追刚走出小区大门便看到两个高大的身影并肩走进其中一家店，他站在小区的石柱后方等了一会儿，低着头匆匆往那家店走过去。

    一进入饭店大厅他一眼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三个人，他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朝服务员轻轻嘘了一声，走到靠近楼梯的位置坐下。

    在这个位置不能听清楚祁献那桌的谈话声，但能看到祁献的侧脸，这对孟追来说就刚刚好了。

    他只是想知道祁献这顿饭吃得是否开心，而并不想刺探祁献过多的隐私。

    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也好。

    他从刚才就一直想到祁献前几次很晚回家又不太开心的样子，以及刚才凌学磊对他介绍的“家母”。

    甚至想起了一开始祁献提起这套房子时淡淡讽刺的语气。

    直觉让他认为，祁献在面对凌学磊和自己母亲的时候会把过去的一些不愉快连根拔起。

    但是他偷偷观察了半小时，发现在吃饭过程中，祁献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饭桌上的对话始终以凌学磊为主导。

    孟追拿菜单遮着脸，点了一份粥和一份茶点。

    点完餐之后，他又用桌上的纸巾盒挡着脸，上菜之后他也完全没注意味道究竟怎么样，一门心思在祁献的表情上。

    祁献伸手拿杯子了，祁献喝了几口水，祁献还没怎么吃菜，祁献靠着椅背有多长时间都在闷不做声，他全看在了眼里。

    坐在祁献对面的是祁妈妈，原本祁妈妈只是端着碗听着凌学磊说话，间或给祁献夹了几次菜，后来不知谈到了哪个话题，祁妈妈放下了碗筷，对着祁献说了些什么。

    看祁妈妈的神色有些许激动，而祁献始终不发一语，甚至也不正视祁妈妈的脸。

    凌学磊充当和事佬安抚了祁妈妈几句，祁妈妈抬起手捂着脸，隐隐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坐在孟追的位置上虽然不能听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却对祁妈妈的哭泣声听得胸口一震。

    他不知道祁献听到自己妈妈的哭声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愣愣地看着祁献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拨开了未动一口的饭菜，拿起了包走到饭店前台。

    孟追听到祁献说打包和买单的声音，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来。服务员将他们事先点好的打包的餐盒拿出来递给了祁献，等祁献走出饭店，孟追也急忙地买了单。

    而坐在窗边的两个人正看着祁献离去的方向，孟追连头也不敢回，生怕撞见祁妈妈脸上的泪水。

    祁献在前方不远处走着，背影明显有些漫不经心。

    孟追也心事重重地跟着。

    他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鲁莽地跟了下来，目睹了祁献和祁妈妈之间的不愉快。

    原以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就不算窥探祁献的隐私，可他对刚才那一幕实在无法忘怀，对发生在祁献身上的任何情绪变化都无法视而不见。

    他很想知道祁献究竟和自己的妈妈有怎样的矛盾，能让祁献本身这样温柔的性子，也能狠下心扔下哭泣的妈妈不管。

    祁献走进楼道后，站在电梯门前不动了。

    孟追犹豫了一会儿，提脚往里走了过去。

    此刻他也顾不上暴露形迹了。

    他不可能放着祁献不管。

    孟追走到祁献身后，抬手轻轻拍了拍祁献的肩膀。

    祁献回头看他，他马上露出一个笑容：“我刚翻译完了一篇稿子，想着还是和你们一块儿吃饭比较好，所以又跑下来了。”

    祁献的视线愣在他脸上，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问了句：“那你吃了么”

    “没有，”孟追低头看到祁献手中的打包餐盒，“我去找你们没能找到，你……已经吃完了吗”

    祁献嗯了一声。

    但事实上孟追知道祁献刚才分明没有动筷子，他心里五味杂陈，接过了餐盒，感觉手中沉甸甸的。

    祁献的情绪仍旧不怎么高，电梯到了之后他走进去便不再说话了。

    孟追端着餐盒，在心里打了几回草稿，给自己鼓了鼓勇气，才敢在迈出电梯时对祁献说了实话：

    “我刚才说谎了，其实我……跟你们去了同一家饭店。”

    祁献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孟追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你们一家人一块儿吃饭，我不太方便打扰，所以我就坐在靠楼梯那一桌。”</p>

    祁献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时微微勾起了唇角，勾出一道嘲讽的弧度，哦了一声。

    孟追察觉到自己说错话，紧张得更加语无伦次了。

    “我真没有偷听你们说话，我只是看你好像有些不开心，所以有点担心你。”

    孟追小心翼翼地说完，跟在祁献身后走到门前。

    祁献停下脚步，孟追差点撞上他的背，赶紧跟着停住脚步。

    “我没事，”祁献没有回头，朝着面前的门说了句，“已经习惯了。”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背脊却绷得非常直，手指也握成了拳头，用力地一握，再慢慢松开。

    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呢。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孟追听着非常难受。

    走进屋子，孟追把餐盒放在饭厅桌上，一回头发现祁献已经走进了房间。

    这种情形下让祁献一个人呆着可能更好，但孟追坐在饭厅椅子上如坐针毡，忍不住就跑到祁献的房间门外听了几次动静。

    大概是他的脚步声太明显，当他再一次跑过去时，祁献把门拉开了。

    祁献的眼神很沉，靠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

    孟追只能厚着脸皮开口了。

    “我刚才吃了点儿东西，所以你帮我打包的我可能吃不完了，你能陪我一块儿吃点儿么”他站在门外小声说。

    祁献低声说：“吃不完就放着吧，或者扔了。”

    “那怎么行，这是你给我打包的，不能浪费了。”孟追壮着胆子反驳了一句。

    祁献沉默了一会儿，往外走了一步，接着转身把自己的房间门关上了。

    孟追小心地看了一眼祁献，发现祁献面无表情。

    接着祁献声音毫无起伏地朝他说：“那我陪你吃吧。”

    “好！”孟追完全没掩饰，开心地跑去拿碗筷，把饭菜用家里的碗盛了起来。

    祁献看着仍旧低气压严重，但好歹愿意跟他吃饭，愿意和他说话，孟追就已经放心一大半了。

    即使祁献不愿意告诉他自己不开心的原因，他也并不介意。

    但是祁献刚在饭桌旁边坐下，便跟他说了一句：“刚才和凌学磊一同来我们家的是我妈妈。”

    孟追咬着筷子愣住了。

    他没想到刚才祁妈妈在家时祁献并没有做任何介绍，现在却忽然跟他提起了祁妈妈。

    “或者说，她以前是我的妈妈。”祁献低着头将碗里的菜拨开，挑起几粒白饭。

    “以前……是什么意思。”孟追小心发问。

    “从我爸爸过世之后，她改嫁了，现在她是凌学磊的妈妈。”祁献看着面前的碗说。

    孟追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汤碗里舀了碗汤放在祁献面前。

    “我爸生前是建筑师，他虽然没有建筑师资格，但是跟着很多工程队建过很多房子，”祁献低声说，“我之所以选择念建筑系，也是因为他。”

    “我妈却怪我不该走我爸的老路，她现在对我爸做过的一切都予以否定，”祁献放下了筷子，靠在了椅子上，“甚至对我爸当初为了救人而溺亡的事，也认为是我爸的热心肠害了他。”

    “她认为我不能再继续去建筑公司上班，也阻止我再出手帮助别人，刚才吃饭时她又一次劝阻我，但我没听，”祁献的声音逐渐变轻，“她就又哭了。”

    “我爸还在世的时候，我爸妈的感情非常好，哪怕家里没赚多少钱，我妈天天都需要出去摆地摊，两个人都非常辛苦，但是一家三口不争不吵，生活得很幸福。”

    “跟着凌家一同生活之后，我妈再也不需要每天早起贪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看得出来，她喜欢过这样的生活。”

    “她明显地变得开心了，这应该是我爸在世时都最愿看到的事情，我也认为我没有权利阻止。”

    “但是，为什么在今天的安逸生活面前，一定要否定过去难道过去我们的生活就一点也不值得留恋么我不指望她惦记我爸一辈子，但为什么要对我爸做过的一切都全盘否定”

    “她不再记得我爸，没关系，我记得就好，难道连这她都不允许么”

    祁献说完，手握拳头抵着桌沿，把头埋下了肩，深呼吸了几下。

    孟追没找到说话的间隙，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只感觉自己对眼前的祁献十分心疼。

    祁献埋下头的时候，他赶忙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祁献的臂侧。

    孟追听到祁献又再度开口。

    “她说我对别人的眼泪无动于衷，对亲情毫不在乎，像个冷血动物。”祁献背向着他说，“这就是我至亲的人对我的评价。”

    孟追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把祁献圈在了怀里。

    祁献的背僵了一秒，又逐渐放松了。

    孟追没出声，但眼睛已经润湿了起来。

    就仿佛祁献没有流出的眼泪，他替祁献流出来才会不那么难受。

    祁献转了转身子，将脸朝向他。

    “对不起，突然和你说这些，”祁献的眼神里有一片阴影，“我只是想跟你说说，我真实的家庭情况是什么样，也想让你知道别人眼里的我是什么样。”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孟追忙说。

    祁献的眼睛向上抬了一抬。

    “我觉得，你妈妈一定也不是那个意思，”孟追看着祁献说，“只认识你几年的我都知道你是个很温柔的人，看着你长大的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听到温柔这个评价，祁献原本冷若冰霜的脸色才往上涨了几度，他偏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太会安慰人了。”

    “我没有安慰你。”孟追很焦急，放开了揽着祁献的手，打了几个手势表示强调，“我说的是实话，在我心目中你真的特别好，值得我喜欢的那种好。”

    孟追几乎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当然了解你是怎样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想断在告白的地方，所以这章字数有点多

    倒计时两章左右吧（看了一眼存稿）

    说真的被你们催得我有了一天十更的冲动

    但是想想十更了以后就没存稿了还是算了……

    谢谢小可爱的投雷！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