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
作品:《远山又一春》 窗外鞭炮声不绝于耳, 猛然炸响两声二踢脚, 呯, 当。花花从睡梦中震醒, 警惕的四处张望。年怪兽要来了。
年怪兽的秘密是旧主人告诉花花的。事情要从2004年说起,那时它刚刚出生两个月,只有人类一只手掌那么大, 蜷缩在身体都伸展不开的小铁丝笼里喵喵叫--它肚子很饿。猫妈妈被关在猫贩子家里等待下一次生育, 爸爸不知去了哪里, 一起出生的四只兄弟姐妹倒是都在离它不远的地方。平心而论,猫贩子不会让小猫崽们饿死,当然也不会让它们吃的很饱,于是几只小猫叫的此起彼伏。
左边是家卖鹦鹉的,门口挂着只黑羽黄喙的八哥, 每当有人靠近都会怪声怪调说“您好”或者“拜拜”。右边主打蜥蜴乌龟,不过当季最畅销的却是彩色蜗牛和青蛙。其间倒很有几个人逛进店里逗弄几只小猫崽,问问价钱, 可惜花花圆头圆脑的讨人喜欢,毛皮黑白相间,最稀罕的是四腿乌黑, 爪子偏偏洁白如雪,早就看在眼中的猫贩子张口就报了个比其他小猫贵的离谱的价钱,“乌云踏雪,上哪儿找去”
于是花花就在笼子里关了很久。
四只嫡亲兄弟姐妹陆陆续续不在了,大哥新主人是两个叽叽喳喳的女学生, 它被放进书包里背在女学生背上,她们走了很远还能听到喵喵叫声;二姐被一对计划给孩子养个宠物增加爱心的男女抱走了,看起来他俩对它很是喜爱;看中三哥和四姐的是位中年女子,打算给父母膝下添点热闹,事实上她第一眼看中的原本是花花,可惜猫贩子拿定主意要在花花身上大挣一笔,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三哥四姐。两只猫崽喵喵叫着向花花道别,像是在说别忘记我们。尽管如此,以后漫长岁月里花花再也没见过它们。形单影孤的花花看着面前一小点劣等猫粮和清水第一次尝到难过的滋味,于是越发起劲的嚎叫,嗓子哑了就开始哼哼唧唧。
旧主人就在这时出现了。他是个有点驼背的秃顶老头,拄着根拐杖,走起路慢腾腾的。他弯下腰盯着花花看,隔着笼子摸摸它的小脑袋,花花正饿得头晕,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舔他手指。于是没隔多久,心满意足的猫贩子把花花送到旧主人手中,慷慨附赠猫崽栖身铁笼一个。
花花这辈子吃到的第一顿好饭是炖小鱼拌米饭。被挑去骨头的小鱼香喷喷,米饭浸了鱼汤,花花一口气吃了一碗,依然不饱,理直气壮的朝着旧主人喵喵叫。旧主人摸摸他的头高兴的笑了,“能吃能喝的,和你哥哥一样。”
旧主人口中的哥哥当然不是天各一方的大哥或者三哥,而是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对新生活和炖小鱼拌米饭心满意足的花花有一天吃饱肚子正趴在床上舔毛,随着“爷爷”一声响亮的呼唤跑进来个小男孩,可把花花吓了一跳,噌的一声钻进床底。小男孩好奇趴在床前往下看,继而伸着胳膊想把它揪出来。
幸好旧主人及时解了围。小男孩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就吃着巧克力和煮花生陪在旧主人身边说起学校的事。花花不懂他们的话题,不过它还是悄悄钻出来竖着耳朵听,毕竟它对人类世界很好奇。小男孩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爸爸妈妈给旧主人带来点鸡蛋牛奶之类。花花忽然有点想念爸爸妈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花花从一个巴掌大小的猫崽长成十几斤重、毛皮发亮的大猫,从连沙发挣扎半天都爬不上去到能轻而易举跳到家中每个角落,从懵然无知到慢慢能听懂旧主人每一句话。它陪伴旧主人度过孤单冷清的日日夜夜,等待每周末小男孩来家里呆半天,吃一顿晚饭--每到这时旧主人就炖上一锅小鱼,平时只有猫粮和火腿肠。于是花花格外期待周末,期待小男孩来的日子。
事情总有例外。有一次小男孩刚走没几天就又来了,还在家里住下了,旧主人喜得天天做炖小鱼和炸鸡腿,可把花花高兴坏了。第二天它正啃着小鱼,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可把花花吓坏了,一溜烟跑到床底下,尾巴上的毛乍着,心脏砰砰的跳。旧主人和小男孩哈哈大笑,敲着床板喊,“花花,出来吧,放炮仗呢。”
炮仗是什么,花花压根没见过,可怜的猫咪完全被从来没经历过得恐怖声音震懵了,这种声音断断续续持续一整天,花花也在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里藏了一整天,直到饿的实在受不了才溜出来吃口饭。冰冷的小鱼没有刚出锅时味道好,不过它当然不会挑剔这些,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溜回床底下时正好噼里啪啦的声音停止了,它得以壮着胆子偷偷钻到旧主人和小男孩身边,刚好听到小男孩好奇的问:“爷爷,为什么过春节放炮仗啊”
旧主人摸摸小男孩的头,就像抚摸花花的脑袋瓜。他慢慢讲了一个长长的、奇特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人们没有咱们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每年春天耕地撒种子种庄稼,夏天给庄稼浇水施肥捉虫子,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收割庄稼,摘树上的果实,到了冬天大雪封山,那时候大雪可跟现在不一样,一下好几天,下完雪好几尺厚,把路都封上了,人们就在屋里烤火,哪儿都去不了。等到年三十那一天,家家户户的人都得关门闭户,藏在家里头,还得把家里头鸡啊鸭啊猪啊羊啊都关起来,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小男孩和花花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啊爷爷”
“有怪兽。”
花花在床底下打了个冷战。“怪兽啊叫做年,青面獠牙,眼睛跟铜铃那么大,脑袋上长着犄角,爪子跟刀一样。”一脸认真的旧主人伸开双手比划,这可把偷偷伸出脑袋偷窥的花花吓得半死,赶紧缩回去。“这个叫做年的怪兽,平时躲在深山老林里,谁也找不着它。每年年三十这一天,它就跑下山,到咱们人类的村子里到处祸害。它见什么吃什么,什么鸡鸭鱼肉,牛啊羊啊猪啊这些牲口,被他找着都跑不了。”</p>
<strong></strong> 小男孩转着眼珠子。“爷爷那怪兽吃人嘛”
“那怎么不吃”旧主人绘声绘色的说,“像你这么点的小孩儿,像我这么大岁数的老头儿,要是让这个叫年的怪兽见着,一口就把咱们给吃了。”
“那。。那它吃猫嘛”
“猫就咱们家猫,还不够它塞牙缝呢。”
花花之所以没有躲回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里,纯粹因为它全身瘫得像棉花,四只号称“乌云踏雪”的爪子根本挪不了地方。
“后来有一年年三十儿,有一个村儿的家家户户都准备进地窖或者藏在别的地方,有个老太太正把牲口都栓好了,打算藏进屋里锁上门,这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老头儿。这个老头儿和我岁数差不多,白胡子白头发,穿的破衣烂衫,要是平时见着谁都给他几个钱,给他口吃的,可是年三十儿这天谁也顾不上他。只有这老太太见他可怜,给他包了碗饺子吃,又劝他赶紧藏起来。这老头吃饱喝足说了,我不怕怪兽,你也甭害怕,你把红纸贴在你们家门口,有鞭炮都拿出来点上,怪兽就来不了了。他说的话谁也不信,只有老太太信,就把家里头鞭炮拿出来给他,又把红纸贴在门口。不过这老太太胆子小,还是藏起来了,就听见外头噼里啪啦鞭炮响。这叫年的怪兽呢,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放炮仗,一听炮仗它就浑身哆嗦,它的眼睛不敢看红纸,一看红纸就流眼泪。这个村子贴着红纸又放一宿炮仗,它就不敢来了,只好去别的村子祸害。第二天这个村儿的人出门一看,嘿,怪兽吓跑了,大家伙儿就知道它怕什么了,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别的村儿的人,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件事儿了,于是每年过年的时候,贴春联,放炮仗,这个叫年的怪兽没地方可去,只好藏在山里不出来。”
小男孩和旧主人继续讨论今年春联还没贴之类的后续,缓了半天终于回过神的花花一寸一寸挪回角落里。尽管没见过面,青面獠牙、眼如铜铃、长着锋利的犄角和爪子,一口能吞下大活人的年怪兽已经深深的扎根在花花小脑袋瓜里。那晚花花时不时被偶尔响起的炮仗声吵醒,梦里全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吃它的年怪兽--它还不够怪兽塞牙缝呢。
炮仗声持续好多天,不过花花一点也不介意,相反每当听到鞭炮声它就觉得年怪兽离自己又远了一步。旧主人说,每年年三十儿年怪兽才下山吃人吃猫,人们就放鞭炮把它们赶走,平时它们来不了,花花总算安了心。年怪兽多久来一次呢花花不知道,它自作聪明的想,只有年三十儿才放鞭炮,它就知道年怪兽要来了。
年怪兽刚刚被鞭炮吓跑逃回深山老林,旧主人就病了,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时不时把一根小棍儿(体温计)夹在衣服里。花花心里不安,陪在他身边时不时舔他的手。旧主人想尽量撑过去,可到了夜晚起不了身,上厕所时好悬没摔了。第二天一早旧主人只好打了个电话(花花一直没搞清电话的奥妙),于是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很快上了门。旧主人摸着花花的头,“病了,去医院”,离开的时候带走平时一些衣物,还指着一大袋猫粮给小男孩爸爸妈妈看。处于小动物奇妙的本能,花花不喜欢小男孩爸爸妈妈,毫无疑问对方也不喜欢它。旧主人明明让他们每天来看看它,给他换水喂食,事实上他们隔上一礼拜才出现一次,有一次它渴的嗓子冒烟只好去水龙头掏水喝。
这种难熬的日子过了多久花花记不清了,凭着直觉应该是五个周末或者六个周末那么久。有一天小男孩儿爸爸妈妈到家里,花花隐约能从他们身上嗅到旧主人淡淡的味道,可惜它不会说话,不然一定会问旧主人去了哪里。小男孩儿的爸爸妈妈在家里一通翻找,把东西扔得乱七八糟,总算从柜子里找出些东西(存折)带走了。第三天再来时,他们带了个旧包,从床底下把花花揪出来塞进去。
那个包里满是花花不喜欢的味道。周遭不停晃晃悠悠像海上漂浮的小船,既没坐过汽车也没坐过船的花花惊恐地吐了一身,继而缩成一团。他们要把它带到哪里凭直觉它认为这不是去医院的路,也不是去找旧主人。不远处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在聊天,可惜它听不清,只记住了什么玉渊潭。
“要我说不如卖了呢,怎么也能卖点钱。”
“算了,老爷子说给它找个好人家儿,快闭眼了还惦记着呢。”
“那还不如直接扔楼底下呢,大老远往玉渊潭跑什么劲。”
“嗨,楼底下小区里到处都是打药的,楼上那谁谁天天拿着石头砸猫,上回砸死一只,血了呼啦的。玉渊潭流浪猫流浪狗一群一群的,老头老太太闲的没事都跑那儿喂去,扔那儿饿不死。我爸隔天去那儿溜达一圈,算是留点念想。”
“你爸一句话,折腾一溜够,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啦,还有一章,真舍不得读者和大家。谢谢了,看到这里的朋友,没有你们我写不到现在,谢谢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