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惟愿吾儿愚且鲁(三十七)
作品:《逢魔》 大功方成, 殷南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可他苦苦经营、暗中蛰伏多年,事到如今, 竟只想与人说说话。
他将染血的剑拿在手上, 到一旁坐下,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对闻辛道:“你坐下陪我说说话话。”
他看得出来, 闻辛防备着他。这很自然,因为他也防备着她。可在这种防备之外,很奇异地,他仍想与她说说话。
闻辛抱剑而坐, 那些将士在她的眼风之下退出殿堂把守在外。
殷南宋很突兀地问道:“你要当皇后吗”
好像突发奇想一样。
闻辛认真考虑一下, 心想这可能是他收拢兵权的方法。仔细想想,这方法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闻家都挺好, 闻家在今夜选择归顺于他而不是另起炉灶,便已是尽忠。他让闻家除坐拥兵权之外再成外戚, 也算是给闻家培养势力的机会, 让闻家能够安心坐享富贵荣华,即使拿着兵权也不会想些其他勾当。
但闻辛只是笑笑,问道:“让我当皇后, 若是再有一个儿子,你就不怕到时候闻家像你一样,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退位让贤”
殷南宋还仔细想了想,道:“为什么要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若是想要, 给他便是。我本就没有多喜欢这个位置,若不是他们逼得我活不下去,我又何至于此”
闻辛没有问“他们”是谁,也不去想殷南宋这话是真是假,只道:“我活不过十五,这皇后之位,你另请高明吧。”
殷南宋听了,看她一眼,道:“你这般不想嫁给我,连活不过十五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闻辛奇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我要拒绝你,还需要用这种理由吗”
闻辛这话说的,殷南宋本该生气,可他脸上笑容微敛,只是道:“怎么回事”
闻辛想了想,不知道是杀完这么多人格外适合谈心还是如何,竟真的将天鹤大师救人一事说了,说到最后,她脸上露出个笑来:“还好事情比我想的更早结束,离我及笄还有一段时日,能好好陪陪我娘。”
闻辛总觉得,殷南宋许是见过天鹤大师神异之处的。她说这话,别人可能不信,殷南宋应是会信的。
殷南宋沉默了许久,闻辛问他:“怎么,你是羡慕我有一对好父母,羡慕得说不出话来了”
殷南宋半开玩笑道:“可不是”
闻辛耸耸肩,岔开话题道:“长滨侯府是你的外家,我要拿什么与你换,才能处置他们,还是你要为他们提供庇护”
按着盟约,闻家能够任意处置长滨侯府,可闻辛深知“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谁知道面前这人登上帝位之后会不会改换心意。人,闻辛是一定要杀的,代价倒是可以再谈。
殷南宋听到长滨侯府四个字,笑了一声,道:“这事不是已经说定,他们早就是你的了,我们不如再来谈谈皇后一事”
闻辛头一回懵了一瞬,疑惑地看向他。
殷南宋兴致勃勃地说起闻辛嫁予他的总总好处,比如这样一来,兵权在闻家手中,闻家可以放心,他也可以放心;又比如有了闻辛做挡箭牌,他便可以以此为由不被逼着广纳后宫;而闻辛能够在死前嫁人,侯夫人多少会有些欣慰;最后,殷南宋还想让她做个堂堂正正的女将军,再嫁予他为后,也算树立传奇,让百姓的注意力从这场弑父凶案转移到这传奇的情爱之事上来。
闻辛听着,道:“看来我注定早死也算是一件好事。”
若是她会长长久久地活,这名正言顺的女将军可不好当。
殷南宋沉默了一瞬,并未附和。
闻辛确实有些被殷南宋说服,但仍有些疑虑,道:“我若是嫁给你没多久就死了,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殷南宋道:“我不在乎。”</p>
闻辛又道:“可嫁进宫里就不能成日出宫了是吧,我想和母亲他们在一块。”
殷南宋道:“那是别人的规矩,你嫁给我,想出去出去便是了。且不说我会不会为难你,难道我还真能拦得住你不成”
闻辛乐了,又道:“哦对了,还有一事,我天葵未至,不能与你圆房。不过想来这对你也是一件好事,不会有子嗣留存。”
闻辛在军营里以男子身份待了两年,听了不知多少荤话,该知道的东西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她与殷南宋说的是实话,却不是完整的真心话。她不愿与他圆房,并不只是因为葵水未至,就算她已经来了葵水,她也不会与他圆房。终归她寿数只剩半年,若是肚里揣了个小娃娃,谁知道是能生出来还是要带肚里的小东西一道去死,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没有。况且,她和殷南宋都心知肚明这场婚姻背后的意义,本就不是来过日子的,短短几月,圆不圆房又有何重要的
她看向殷南宋,心想这不算太为难的要求,却看见殷南宋面上冷静,红了耳朵,有些说不出话的模样。闻辛恍惚想起,就算是情势所逼,这人也是当过和尚的,在他面前说这些荤话实在有损斯文。闻辛心中觉得好笑,打趣一样道了句“阿弥陀佛”。
殷南宋轻咳两声,道:“我是无妨。”
殷南宋这模样,倒让闻辛有种大老爷们调戏良家妇女之感,难得有些微妙起来。这事敲定之后,殷南宋对于成婚的要求是越快越好,正好借此肃清混乱。老皇帝是他亲手所刃,想来再冠冕堂皇的官员也说不出要殷南宋守孝的事来。更何况,人伦纲常本就不是能拿来规范皇家的东西。
殷南宋与闻辛将诸事商定之后,天空已经泛起微微鱼肚白,夜转黎明。闻辛看着飘舞的军旗,终于确认这一次,这些将士们都可以脱下厚重的盔甲,衣锦还乡。
阳春三月未过,大殷上下都知殷国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女将军,是浔阳侯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人说,那女将军定是三头六臂,比男人还强健,否则不可能将北戎人打得龟缩一隅。也有人说,这女将军当是花容月貌,好比那月宫仙子,不然就算普通男人都不敢娶这么一个凶悍婆娘,更不用说从不用委屈自己的九五至尊。这些传言沸沸扬扬,热热闹闹,一下便传遍大街小巷。
京城一夜的血洗,让那些高门显户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对黎民百姓却好似没有什么影响。毕竟女将军打了胜仗,几十年不用担心北戎再犯,龙椅上便是换了个人坐,好像也只显得更加国泰民安,百姓们只欢欢喜喜地等着将军出嫁的热闹来看。
听说皇上爱重将军,特许她从家中出嫁,自然所有百姓都能有幸看上这场热闹。成婚当日,浔阳侯府附近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新娘子出现。
侯夫人没有想过闻辛还有出嫁的一天,就算闻辛将这场婚姻背后的交易说得明明白白,侯夫人看着她穿上自己为她绣的嫁衣,心中仍是酸楚与欣慰相交织。
曲如屏坐在她身旁,与她说着话,省得她因为不耐烦凶哭妆娘。闻辛看着自己鞋面上龙凤呈祥的纹案,总觉得眼熟,对曲如屏道:“这是你替我绣的么看着好像你的手艺。”
曲如屏此刻已经知道了闻辛活不过十五,也知道这婚姻只是一场交易,可想着闻辛要嫁去皇宫,仍是红了眼,强笑道:“是我绣的,不好看么”
闻辛道:“好看,倒是你,别哭啊,多笑笑就更好看了。我跟他说好了,以后会好好照看侯府,也多照看你一些,你想嫁给谁,便嫁给谁,开心吗”
曲如屏鼻子一酸,垂眼掉下泪来,很快又抬起头,笑的开心,好似从未掉过眼泪,道:“开心,怎么会不开心。”
妆娘给闻辛弹面,有些疼,但那点疼对闻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她甚至不用费心去忍,很快便好了,镜子里的人面若桃花,倒真像一个大姑娘了。
侯夫人一直默默看着她,闻辛从镜子里看见这幕,侧过脸对侯夫人道:“娘,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其实该说的,这些天早就说了许多。闻辛这么一句话,侯夫人便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这大病一场的缘故,她看上去比从前又老了一些,但在闻辛眼里,还是那么好看。
侯夫人含泪道:“嫁到皇家,以后便不像在家中那么自由,你要体贴丈夫,开枝散叶,以后好好养育子孙……”
房中的下人听着,只觉是所有姑娘出嫁时,母亲都会忍不住叮嘱的话,偷偷对视几眼,低下头笑了。
闻辛知道侯夫人并不是在这些下人跟前做戏,虽然她很清楚,闻辛没有这个以后,但她仍然期望能对她说这样的话。
时辰到了,闻辛盖上了红盖头。闻珩背她出府,闻琤手里抱着剑,闻琮牵着闻辛的狗,两人走在闻珩身后。
迎亲的队伍早就到了,绝非普通仪仗,而是两列铁骑,盔甲之上系着红绸,以示喜庆。令人稀奇的是,这队伍里头并没红轿,只有一匹高头大马。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之中,闻珩背着新娘子出府,他们看见那本该娇弱的新娘从二哥的手中接过长剑,也不知如何动作了一番,一下便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那匹白马之上,红盖头似乎动都没动,还在她头上四平八稳地盖着。新娘轻喝道:“走。”
整支铁骑便动了起来,透着一股纪律严明之感。直到一只大狗跟上了仪仗,围观的人们才晃过神来,确定女将军这是出嫁,而不是打仗去了。
有人忍不住感叹道:“真不愧是大殷头一个女将军。”
当真是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