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惟愿吾儿愚且鲁(二十七)
作品:《逢魔》 这件事之所以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去查, 一来是事情久远,线索零碎, 二来是里边似乎有长滨侯府的参与,抹去了一些痕迹,侯府的人没能查到慧缘父亲的去向。
好在慧缘只想探究自己的身世, 并没有什么要和父母相认的意思, 没有查到倒也无妨。
慧缘并未因此沉郁太久, 有些事情,知道反倒比不知道好。他没让闻辛等待太久, 便反过来与她道:“你来寺中, 不只是为了寻我”
慧缘其实能感觉到, 天鹤大师离世之后, 闻辛便不怎么愿意回到白云寺来。像这次的事, 闻辛本可以让人送信, 并不是非要亲自与他开口的事。
闻辛也不瞒他, 道:“我要见悟嗔, 不希望其他人发现,就算是那些师兄, 最好也不要被他们发现。”
慧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我还是个小孩子,你可真是为难我。”
见他这般,闻辛沉郁的心情都好了几分,不顾他的不乐意,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
慧缘到底是寻来了殷南宋, 殷南宋和上次见时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几句佛号念得更加顺畅了。殷南宋看见她,有一些惊讶,但只是微微怔愣。慧缘不愿听他们的对话,将人带到后便退了出去,寻闻辛的狗玩,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你当年还是我抱回来的呢。”
闻辛看着殷南宋,开口唤他:“三皇子。”
殷南宋动作一顿,倒也没把架势完全卸下,彻底不作和尚模样,只是看向她,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
其实,殷南宋既然向浔阳侯表示了善意,便已经料到对方会知晓自己的身份。但知晓他的身份,和后续解除时直接点出,又是两回事。闻辛此刻开口,他隐隐有些猜测,却还需要等待对方说出更确定的话语来。
闻辛并不是智计百出之人,如果可以,她更喜欢用拳头说话,但此刻也只能耐着性子道:“边境之事,虽然结果不令人满意,但还是感谢殿下出言警示。虽不知殿下是一心想要遁入空门,还是受人迫害不得不出此下策,我观殿下身边多有风雨严霜,不知是否独木难支”
闻辛说完这番话,对自己不甚满意,只觉画虎不成反类犬,皱了皱眉,干脆开口道:“我猜殿下身边可用的人也有限,想要招揽又怕引人注目,反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我们交换情报,共享人手,以一换二,你看是否可行”
殷南宋是闻辛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以闻家现在的情况,联合臣子,容易被视作结党;结交皇子,又容易被视作有谋逆之心。况且,聪明的人,知道圣上现下有些忌惮闻家,轻易不会与闻家深交;而只看得到表面富贵的人,又如何能放心地与其结交殷南宋虽然也是皇子,却是个落魄的连差点命都保不住的皇子,只能出家以求自保,自然是门庭冷落,结交起来虽也有风险,却不易走漏风声。而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活了下来,还有能力透露那样的消息,殷南宋比他看起来更具城府与心计。当然,最重要的是,殷南宋先向侯府示了好,想来侯府有他能看得上的东西。不管是人才,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有他想要的东西,这合作就能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
几次下来,殷南宋多少也摸到点闻辛的脾气,知道她不喜欢虚与委蛇,便直截了当道:“可以。”
闻辛道:“既是合作,也是交易,既然做交易,我们就明码标价,谁也不吃亏。我想知道我父亲背后的事是谁谋划,我应当拿什么来和你做交换”
殷南宋沉吟片刻,道:“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我虽有猜测,但还不能肯定,没有办法立时告诉你。你……若信得过我,再给我一段时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至于我想要的东西,我希望侯府能帮我举荐一个人,叫做仲才英。”
闻辛思忖片刻,既然殷南宋还要再行探查,仲才英这事也不必立马去做,先应下来也无妨。期间还能让大哥探查此人能力人品如何,也能就此反映出殷南宋是个什么样的人。闻辛道:“可以,不过你知道侯府现下的处境,由侯府举荐出身,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殷南宋道:“你放心,这对他来说,一定是件好事。”</p>
闻辛道:“以后我每隔五日便会来白云寺上香一次,替父亲祈福,上过香后会来此看看,就如今日这个时辰。若无急事,便如此联系,若有急事……”
闻辛还在考虑要如何联系,殷南宋便接过话头,道:“若有急事,城东安泰堂,请大夫开安神宁气的方子,顺带问问这当归的价钱。”
闻辛忍不住想,殷南宋埋下这些人手一定相当不易,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要离开。殷南宋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突然开口道:“浔阳侯到了边关,要时时防备北戎的人,自然是辛苦。可侯爷御敌多年,去了边关说不定反而比在京城的风云诡谲中来得安全,唯一要小心的不过是朝中奸佞在圣上跟前挑拨离间。而朝中并不只有奸佞,亦有贤能,不管圣上如何作想,总要权衡双方,做出妥协,绝不可能为所欲为。浔阳侯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你不要太担心了。”
闻辛回头时,发现殷南宋已经转身走了,她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自然也就无从揣测那些安慰是不是来自他突发的善心。但不可否认的是,来自外人的理智分析,确实让她心定许多。
闻辛回到家与闻珩说了此事,闻珩听后先让人去查了仲才英此人,家将回报后,闻辛终于明白,为什么殷南宋让他们推举此人,并且信誓旦旦这对他是一件好事。无他,仲才英的际遇实在是太惨了,父母横死之仇尚不能报,自己又被打折了手,硬生生断了科举前程,还被迫在巨额的赌债上画了押。侯府的家将探查时,他正在被追债的人围殴,家将没有露面,只在背后出手,将那几人暂时打跑了。可他们今日走了,明日还会再来。而将他压入谷底的,不过是一个近京郊的县令,这官字两张口,当真是清白之人也能众罪加身。能入殷南宋的耳朵,这仲才英自然是有才华的,而不管他有没有才华,听了这等惨事,闻珩便不可能弃之不顾。
闻珩将人接到了侯府,先请人给他治伤,想等他伤好之后再谈其它。可仲才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抬眼又发现这地方富贵堂皇,心中立时有了猜测,请人请来了闻珩,恳求他帮助自己敲响登闻鼓。登闻鼓不是那么好敲的,便是寻常人,一趟下来也要去掉半条命,更不用说仲才英这个有伤在身之人。
闻辛好奇殷南宋会推荐什么样的人,便也跟来看了,这侯府里,没人敢说闻辛行事不符规矩,下人们也只当没看见。唯一可能说些什么的仲才英,心思都在登闻鼓之上,更不会去管主人家的闲事。
闻珩对仲才英道:“你当以养伤为主,养好伤后侯府自然会帮你洗清冤屈,报仇雪恨。”
原是侯府,仲才英看了四周一眼,摇摇头道:“我身上这些伤都是证据,要想惩治那知县,此刻敲响登闻鼓最好,才能把我受的罪上达天听。公子若想相救,只求在我敲完登闻鼓,受了刑后,能为我请位大夫,看看能不能留住我这条贱命就好。”
闻珩还要再劝,闻辛却开口道:“你可是想看圣上是否能网开一面,让你即使残了这只手仍有做官的机会”
仲才英诧异地看向闻辛,受过伤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这只手,已经写不出原来那般潇洒的字了,仲才英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似乎想掩饰一二,可看闻辛洞若观火的眼神,最后道:“我确实生了这个念头,我既希望能亲自替父母报仇,也希望能夺回属于自己的前程,为了这两件事,我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
仲才英显然对自己的才华非常有信心,闻辛道:“有人请我们帮忙举荐你,你可以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换自己的前程。”
仲才英愣了愣,面上显出一些犹豫和纠结,还有深深的叹息,最后决定道:“我想去敲登闻鼓。”
他没有问是谁请闻辛他们做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如果闻辛会说的话,她从一开始便不会隐去这人的姓名。而且,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
闻辛对闻珩道:“便听他的吧。”
很显然,他们都知道,仲才英伤了手,绝不可能通过科举获得官身。而没有功名在身,便是侯府举荐,也只能做些幕僚之流,不能真正投身朝堂,就算安稳,就算能够搭上权贵,那并不是仲才英想走的路。
闻辛心想,殷南宋推荐的人,有着野心,也有着与之相匹配的毅力和疯狂。
八月二十九,仲才英敲响登闻鼓,鲜血淋漓地淌过刑罚,跪在公堂前,字字泣血,两桩血案后竟又牵扯出一连串的案子,没有人想到他竟不声不响地收集了那么多线索与证据。这桩大案不止震惊朝野,更是传遍了京都,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仲才英的名字。即使没有了那笔好字,仲才英依然能够施展他的才华与能力,听闻圣上当场考察了他三篇文章,他一炷香内诵出了三篇精彩绝伦的文章,最后被破格赐了功名。
仲才英的事一直被众人反复传颂,直到十月初九,另一件大事发生。长滨侯府三子竟然被指去边境监军,边境军里本就有文官监军,长滨侯府虽多年未掌军权,根子上还是个武将,不知为何这次还要再派一名武将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