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惟愿吾儿愚且鲁(二十五)
作品:《逢魔》 让浔阳侯重领将职, 统领大军, 回到边关的旨意是当朝颁布的。满朝文武, 多是赞同, 浔阳侯推拒的话只说了一遍, 便被视作推卸责任, 害怕善后, 最后只能圣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领旨谢恩。
浔阳侯领旨, 朝会接着开, 他自个没让人去送这消息,这消息却在漫天传开,都在说原本接了他任的将领犯了怎样怎样的错,实在不堪大任,这边关的定海神针, 还是得浔阳侯来当。在这些鼓吹之语里, 浔阳侯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成了百姓的保护神,说是有他一日,北戎便一日不得进犯殷国。圣上让浔阳侯长长久久地统领边境军,当真是圣明。
消息传回府中,众人虽被这突如其来的圣令震惊,但因未解背后因由,还算镇定,侯夫人却硬生生晕了过去,将整个侯府的人吓得人仰马翻。请大夫的阵势被不少人看在眼中, 京中又开始传言浔阳侯府对圣上的决议不满。
流言传得飞快,若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绝不可能未经发酵便演变至此。浔阳侯朝上刚领了职,下了朝便听人说了此事,旁人等着他发怒,他却一心只记挂着自己夫人,匆匆忙忙赶回侯府,反倒让人笑话他是个惧内的,夫人倒比皇上重要了。
浔阳侯到家的时候,大夫已经看过诊,也开好了药,现在就等侯夫人清醒过来,闻辛和曲如屏守在侯夫人床边。闻珩三兄弟也赶了回来,关心过母亲的情况后,闻珩便与浔阳侯说起了外边的情况。闻琤和闻琮还像半大的孩子,闻珩却已经像个大人一样注意起家中的事务了。闻珩自然高兴父亲关心母亲,可也担心浔阳侯此举会不会在圣上跟前落下不是。
浔阳侯只道:“其中牵扯甚多,圣上若是在意,我做什么都不是,若是不在意,我做什么都无不是,你暂且不必操心,还是多关心关心你母亲。”
闻珩应下,可心中还是隐隐有些忧虑。
侯夫人这一昏便是好久,醒来看到浔阳侯,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一红,便流了满脸的泪。
浔阳侯叹了口气,也不要别人扶,自己将她扶起,靠在床边,替她拭泪。
侯夫人道:“不是说让你回来了,怎么又叫你去这大殷,难道除了你便没有别的武将了么”
侯夫人素来说话得体,几乎不可能说出这样叫旁人听去要出乱子的话,可当下偏偏就是说了,可见她如今却是心乱如麻,已经顾不上这些所谓忌讳。
浔阳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这是临危受命,说不定只是去顶个缺,等圣上找到更合适的人了,我就回京了,你别担心。”
侯夫人道:“可是……可是……”
她说着说着,面色突然涨红,像是气极攻心,气血上涌,一句话没说完,竟吐了口血出来,一下变得面如金纸。
兄弟姐妹几个唤着“母亲”和“姨母”,浔阳侯更是吓得将人揽在怀里不住宽慰,还是闻辛记得让人再喊大夫来。
侯夫人哭诉道:“便……便不能让你好好过这一段日子……”
这句话像是抽光了她的精神气,她一下说不出话来,人也软软地瘫在浔阳侯怀中,虽说没有再晕过去,看着却也差不多了。浔阳侯的手握紧了,面上的五官都要挤到一处去了,实在是因无能为力而露出的痛苦,他不住道:“我怎样都好,只要你好好的,这日子就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p>
闻辛在一旁听着,总能回想起看花灯的那一夜,爹娘所说过的话,身体止不住地发冷,下意识觉得那些她未曾听闻的事,将会是她所害怕听闻的事。
经此一役,侯夫人的身体彻底变差了,本来侯夫人年岁长了,身体就不如从前,那一口血吐得着实伤身,不是一时半会能将养回来的,平日里都要多加注意才是。大夫住在府中,等侯夫人病情稳定后,只剩日后调养,方才敢开离侯府。
侯夫人这边最忧心的时候过了,闻辛才有心力询问浔阳侯,这次的事情是否和他上次提及的边境军一事有关。这一次并非闻辛与浔阳侯两人的对话,闻珩也在场,显然,浔阳侯觉得有些事也到了闻珩应该知晓的时候。
浔阳侯简单地将先前的事与闻珩说了一遍,闻珩尚未来得及完全消化,浔阳侯便已经转向眉头紧蹙的闻辛,开口叙述她心心念念的后续。
当年浔阳侯卸职归京,对继任者也有所了解,接过浔阳侯位置的田将军与他年纪相仿,先前虽不在边境,却有多次赈灾剿匪的经历,好歹是见过血的,素来风评也好,不曾听闻有什么明显缺陷。在北戎和殷国没有大肆兵刃交接之时,换主帅虽不是最好的选择,却也不是最差的选择。浔阳侯心知自己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一辈子,军权长久握在一个人手里也未必是好事,卸职时自是心甘情愿。
可没想到回京之后,麻烦仍是接踵而至,圣上瞧着对他并非全然放心,只是没有严重到想要发作的地步。可不知是谁盯上了他,暗中算计,这一次边境军的事,他派人打探,也不知是打探错了方向,还是算计之人见他有所准备,临时改了计谋。幕后黑手未朝浔阳侯手下用惯的将领们下手,反倒是接二连三地算计了田将军,最后在朝堂上由御史出面,逼得皇上贬了田将军的职,重新启用浔阳侯。
乍一看,浔阳侯大权重归,风光无限,其实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他此刻重回边境,指不定有多少人以为田将军之事是他在背后玩弄手脚,被贬的田将军与他做副手,也不知心中视他为敌为友。这幕后之人,是要将他放在火上烤啊,只可恨如今敌在暗我在明。
闻辛听着握紧了拳,只觉一股气只往头上冲,却无处可发,只能硬生生受着。
浔阳侯叹了口气,说来可笑,他擅长行军作战,却不擅长这朝堂间的勾心斗角,知道如何用一杆长/枪了结敌人性命,却不知道原来三言两语便能让人满门抄斩。浔阳侯其实很担心,君命难违,他定然要重回边关,可这一家妇小又要如何他连幕后之人是谁都不知,更不知他们会不会趁他不在朝家中下手,可唯一能做的,竟只有多嘱咐长子一番,盼他能守好府中。
闻珩头一回觉得有些茫然,他一直是家中最沉稳的人,是兄弟的榜样,母亲的支柱,练得一身武艺,熟读兵家诸典,心里盼着如父亲一样为国尽忠,施展这一身文武艺。可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盛名之下不只是白骨累累,还有来自背后的算计与猜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四伏。
皇上令旨已下,浔阳侯不能在家中久留,他留下一些人手供闻珩他们差遣,自己则北上返回边境。
浔阳侯走后十日,他先前派去替闻辛探查的人马总算查明真相,带着慧缘生身父母的消息前来寻找闻辛。闻辛这些日子除了照顾侯夫人,便是在思考如何获得更多的消息。朝堂中的消息深宅之中的女子难以随意探得,那些当家主母兴许能知道一二,侯夫人的身体却无法与她们周旋来往,至于那些小姑娘间的聚会,闻辛也试着参与了几次,能知悉的东西实在有限。浔阳侯留下的人手有限,也不能往深处去探听事情,只能每日听些朝廷动向。一是这类家将人数本就稀少,二来也是怕招了人眼,再生是非。浔阳侯现下是入了圣上的眼,同时又遭人算计,因为人手有限,难以探查暗处之人身份,可若是此时拉拢培养自己的人手,又难免刺了圣上的眼,当真是失了先机,便处处落入他人罗网之中。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浔阳侯正受重用,闻珩三兄弟在外,常常遇到想要与他们结识的世家子弟,倒是被闻珩探听出不少有用信息。闻辛仍觉不够,听着下头家将呈上的有关慧缘父母的消息,心头一动,思量再三,找到了闻珩。
其实依闻辛的性子,直接做出决定也未尝不可,可她到底是改变了一些,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决定与闻珩共同商讨之后再行决定。
闻珩听了,先是惊讶,尔后是细细思量,发现这样未尝不可,若是信对了人,确实是一条出路。只是……
“你当真觉得他可信我只怕,对方所图甚大。”
闻珩读的不只是兵典,更有四书五经,与浔阳侯一样,都有满腹忠君爱国之思。闻辛却不同,哪怕老和尚对她说再多的教诲,她对什么君君臣臣都无所感悟,就好比此刻,她并不在乎那人想不想造反。她只知道,若是所谓天子对人不公,人又为何要敬所谓天子,便是反了,也未尝不可。
可她对着闻珩,只是道:“此人温文和顺,只是同我们一样,想求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