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怒不可揭

作品:《将军夫人心狠手辣

    永生茶的木材, 长成极慢, 非百年不能成料;加上它本不是产自北绍,种养在西平, 只说存活便是难上加难。

    这树弥足珍贵的地方, 不仅是它寸木寸金, 浑身是宝。

    还因源于这树自长成起,除非外力, 否则不调不落,不灭不死。

    一旦开始,即为永恒。

    贺同章画的那副《相思连理》图上的连理木,便是这两颗永生茶。

    取意结连理, 求得生生世。

    这两颗极其珍贵的树,一颗被林丞相许给了幼女林思荷, 随她移嫁去了白府。

    还有一颗, 便是许给了林双玉。

    林承指婚的第二日, 同林双玉说时, 便许了她:“我知晓你向来敬爱你的八姑姑非常,也想做个她这样的女子。

    但你们性格终有异同,所求也并非一处。

    我不能教你做些什么,便将另这外一颗永生茶许给你。

    他日你与予木成婚后,这树你便也学你的八姑姑,移走罢。”

    闻言, 林双玉欣喜若狂,不仅是她得了这棵令人垂涎的名树, 还因为她往后,会名正言顺地嫁于贺同章。

    彼时。

    被移去白府的那颗永生茶,在林思荷死的当年,一夜枯枝,花叶凋尽。

    白问月无声地落着泪,默默捡起所有的枯叶,望着冷风中光秃的树枝,似是瞧见了母亲的魂灵,同她笑抚。

    至此,冬寒夏暑,冷热饭饱,再无娘亲。

    白问月耿耿于怀了许久,接受了母亲的病逝,却始难放下母亲的这颗爱树。

    白慕石也曾为她寻了多处,可此树长在南疆,本是珍品,又极难养成。

    寻无可寻。

    之后便是白王氏进门,白慕石明晓这树已然回天无力,索性找人伐了,断了女儿的念想,做了两张木床。

    一张给了白问月,一张留在了他的院内。

    奢侈无比。

    而另外给了林双玉的这一颗。

    因林府南迁,一直养在旧府中无人问津。

    贺同章回了西平后,曾去偷偷瞧过,枝繁叶茂,一如既往。

    长得正是鼎盛。

    他曾在心里同林双玉暗暗许诺,若她有病好的那日,便亲自请旨,将林府的故宅重开,再修书永安,重新给她个万众瞩目的成婚礼。

    名正言顺搬回丞相府。

    那个他们住了多年的地方。

    然而。

    世事无常。

    他万想不到,林双玉清醒之日,便是一切结束之时。

    齐谓连声喊了多久,他眼中才重新有了光亮,思绪恍惚,尚不清醒。

    他心中知晓,所有的一切,

    错皆在他。

    当年,若他未信母亲的谗言,不顾阻挠,执意将此事查个清楚,明晓她所受过的委屈。

    便如何也不会有今日了。

    齐谓一字一句地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讲与他听,无论是泗水旧案,还有孙家新案,他心中只有一句。

    有愧于我的妻。

    怎么能让她委屈这么多年,又亲下杀手呢。

    千金之躯,失贞于人,是何等的侮辱。

    她是将军遗女,又爱他如命,如何承受的住如此奇耻大辱。

    孙家,死不足惜。

    只是不知,不曾妄害过任何生命,一向心善温婉的娇妻,赶赴廊平投毒行凶。

    心中是否也曾怕过。

    他竟疏忽如此,何以为人夫。

    多年来,说要给她安稳,全是笑话。

    我配做什么人?

    空洞的双目久未回身,灵魂似是抽离般,木讷无言。

    疼痛到麻木,便再也感受不到痛了。

    齐谓见他面色失常,心中难掩惊慌,宋大人只嘱咐他将此事原本地告知贺大人,却未说,他这样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还能不能继续说。

    有一瞬间齐谓忽生出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

    他的行为,同外面那些处心积虑想要贺大人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贺大人?”小心翼翼地有喊了一声。

    心底止不住的害怕。

    贺同章动了动唇,还未张口答话,胸口一股热流,腥甜翻涌。

    口中的鲜血源源不断流出。

    他依然笔直地盘坐在那儿,只字未言。

    齐谓彻底慌了神:“贺大人,贺大人。”

    “你可莫要吓卑职啊。”

    你若是有个万一,我如何交差?

    桌上的几名狱卒见贺同章如此,心下难忍困惑,

    夫人离世,虽也恩爱,但大可再娶。

    这世上什么都是稀罕物,却唯独女人贫贱。

    何以伤心如此?

    大人毕竟是大人,他们便是真的心有疑问,也只敢在心里疑问。

    断不敢问出声来。

    过了许久。

    贺同章艰难地开口,终于答了一句。

    “无事。”

    齐谓担忧地望着他,哪里像是无事的模样。他恐再多生别事,不敢继续多言,连忙将桌上的三人驱走,草草收尾。

    “大人,您万要撑住。夫人之死尚还蹊跷,您若有何想不开,她便是真成一缕冤魂。”他话说的真诚,在这混沌中欲抽出一丝希冀,让他坚持下来。

    至少,

    要坚持到明日。

    果有奇效。

    说到蹊跷,死寂沉沉的瞳孔,闪过一丝光亮。

    齐谓见有些反应,连声又断断续续同他说了许多安抚的话,贺同章缓慢张了张口,打断了他。

    “去吧。”

    他心中,有数。

    受教林承,十几年寒窗,从千万人里脱颖而出。

    并非痴人。

    要他死与要他活的,向来只有那一个人。

    太后视他为眼中钉,这无可厚非,谁让他非要鹤立鸡众,卓尔不群呢。

    太后明面上恨他入骨,却始终未曾有过动作。

    贺同章也曾大胆猜测过,她或许也是知晓,朝堂久聚必散的道理。

    若无一个他这样明目张胆敢违逆的臣子,她所掌的政权,何以牢靠。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谢欢才‘帮衬’了她一把。

    自己将心腹推了出来。

    他在这牢里旁的事没有,唯一可做的,便是潜下心来透析这一切。

    他不曾怪过谢欢,身为帝王,夺权之路举步维艰,选无可选。

    不过是借他行路,又有何计较,

    这是他应尽的本分。

    让他为社稷死,为政权死,他皆无怨言。

    身居人臣位,自当忠君事。

    然而。

    空有一副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的天下心。

    八年臣义,同百官对立,与太后相抗。

    贺同章从不会去想自己付出过多少,但他觉得,这一腔忠则明意,谢欢总是能感受到的。

    至少知晓,他心中想的,从来都是林双玉。

    如何容不下他的妻子?

    一个不曾涉足半点谋逆的女子。

    为何一定要死于朝堂上的阴谋诡计?

    是谁不好,偏偏是她。

    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

    谈何为君忠事。

    早知有这一日,什么圣贤明理,什么尊师教诲。

    这天下,

    不如反了吧!

    太后人妇,庸之无用,北绍纲常严纪倒行逆施。

    总比一个处处要玉儿死的谢欢强上百倍。

    杀他之妻,救他出狱,为君心腹,

    还要他活着,做些什么?

    面色漠然,不自觉多生几分戾气。

    无声送走了齐谓。

    再撑不住这根笔直的脊梁。

    他颤抖着双手,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血。

    满面沧桑。

    看着这一手红黑不分的血迹,疼痛难忍。

    除却谢欢。

    母亲。

    手握成拳,露出根根筋骨。

    怎么又是你,

    母亲。

    昔年玉儿活了下来,我尚能原谅你,不去计较你要掩藏的内情。

    我知你独身在外,含辛茹苦,定有自己不愿揭露于人的旧事。

    可以,我不探不问。

    新妻成痴,几乎丧命,我却将此事风轻云淡,漠然处之。

    感念为母的生育之恩,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廊平因你出事的,西平因你葬身,

    我究竟是寻你作何的啊。

    忍不住讥笑出声,几分疯魔。

    年幼时总渴求有家有母,长成后又一心追寻母慈子孝,日出日落的平常。

    求来求去,寻来寻去,

    到头来,竟是一场笑话。

    父母生育,先师教养,同妻子水火中并行了二十六年,却让一个二十年未曾现身,名为母亲的人,三番四次逼迫至此。

    他便是死,

    又要如何面对尊师?如何面对,

    玉儿?

    若无贺秀婉,他同林双玉,再如何落魄艰苦,也绝不会走到阴阳相隔的这一步。

    自讨苦吃,不过如此。

    ——

    太后给出的三日,转眼即逝。

    谢欢同段升还在因贺同章何时能够放出来而争执时,监廷司又传来话。

    贺大人一夜白头,久昏不醒。

    现下正是生死难测。

    这尚不算十分惊人。

    真正令人惊骇的是。

    此事一早传去了将军府,魏将军未有丝毫耽搁,直接差人将贺大人接去了将军府。

    目前应该正在救治。

    满殿惊愕。

    贺同章的案件既然真相已经揭开,他林府门生的身份自然也人尽皆知了。

    听闻大将军生前是有几分敬重林老丞相。

    可到了魏央这里,置圣意不顾地将人带走,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思来想去,不知谁先说了一句:“将军的那位夫人,不是白大人的原妻之女吗。”

    闻言,满殿后知后觉,

    只道原来如此。

    原是老丞相的外孙,难怪曾去探视,如今又关心至此。

    将一切串联起来,众人只道是将军夫人因情谊而同贺大人接触,与将军涉政一事,并无关碍。

    再无人,多言质疑。

    这一边。

    自林双玉出事的那天,镇国将军府连续五日闭门谢客。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惊涛骇浪。

    府中住下的大夫十多位,自那日将林双玉的‘尸身’带回后,这些大夫便夜以继日地争分夺秒。

    惟恐救治不急。

    白问月同墨书叮嘱,旁的无需计较,她只要林双玉活着。

    她许是未曾说的明白,这个旁的,的确包含受伤,这个活着,也是至少留有一口气。

    可她的意思,难道不是“确定”她能活着,而非今日这样阖府大动干戈,百十位大夫甚至不能确保她的安然!

    这一日,

    齐谓又从监廷司里传来话,说是贺大人一夜白头,现下正昏睡不醒,生死不明。

    白问月屏气沉寂,无人出声。

    啪。

    瓷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厅内哗然。

    这应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