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

作品:《被未婚夫射杀之后

    转眼又是一年春日, 上巳之日, 素于洛阳宫墙禁地内罕少走动的长公主夏清芷, 终于跟随卫绾的提议迈出了踏青的第一步。

    长公主从边关回来, 这让人震惊,但也说不上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长公主早已不是当初带着为求两国和平大义出塞的大魏公主了, 她受了匈奴人的摧残和欺凌,

    既非完璧之身,又落了大魏的脸面,因此他们表面上一团和睦, 敬着公主,暗中对夏清芷总有几分不可道不能道的不耻。

    夏清芷如今的处境, 像极了当初卫皎和离在家时的情境,

    卫绾劝不动皇姐,幸得二姐姐跟着李翦回洛阳述职,她与夏清芷可说的话便多了,夏清芷也是耐不住她三日两头地来宫里劝,终于答应。

    但这两个姑娘都是卫不器的妹妹,夏清芷心知肚明她们的目的, 知晓一旦出了宫城,那个男人必定会马不停蹄地跟来的。也不知怎么,想到了他在雪地里,

    一言不发地跟着自己前往玉门时,额角被她的石头砸伤,

    流下来一笔清晰猩红的血迹,挂在他苍白清秀的俊脸上,显得说不出的可怜。想到那画面,她总是会为他动恻隐之心。

    卫不器人就在竹水亭等候着,倒也不显得着急,丝毫不像当初来回踱步的高胪似的,他只是攀着栏杆,静静望着一汪如镜子般的春水,风一动,毂纹微生,卫不器忙回过头,便见到夏清芷被两个姑娘推推搡搡地送上了凉亭来。

    回玉门事件爆发之后,他们已经没平心静气地说过一句话了,跟着夏清芷从皇弟之情,从河西又不远千里地回洛阳来,暂住在宫中,与卫不器更无交涉,他倒是来找过她不少回,托人朝宫里传物件、递信,但每每想到再见此人,夏清芷便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她不再是当初被父亲狠心送上宫车的姣柔女儿,也不再是大魏尊贵的为万民谋福祉受人爱戴的公主,甚至,她已容颜不再,年华逝去。

    可是,当她踏上凉亭,再见到面前这个面孔苍白、两颊又瘦削了不止一点半点的轩然男子,一时惶惑不安,她这一年,到底是为了让卫绾帮着医治她的面容,好让她多一分勇气来见面前这人,还是,她真的死了心欲跟他一刀两断了?如果是后者,他派人送来的小物件,她竟全部都保留着。

    卫不器深恨着面前的女人,恨她无情,回洛阳后竟将近一年不与他通音讯了!

    他真想一把将她勒入怀里,剖她的心,看看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无情!

    夏清芷垂着睫羽,将面纱慢慢地摘了下来。

    卫不器起伏不定的胸脯,动得愈发仓促了,他呆怔地望着第一次肯将她的面纱在他面前取下的女人。面纱底下一张清丽肃容,右脸上的烧伤经由卫绾的医治好了不少,但狰狞的伤疤依然存在,如同两条盘亘的蜈蚣,令人一见为之发憷。

    卫不器亦是一怔,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

    夏清芷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在他面前揭穿了自己的满身疮痍,见他如此态度,不禁心凉,“我今日给你看了,你果然还是嫌弃我丑。既然嫌弃了,日后也不必念念不忘,卫大人大好年华,前程似锦,实在不必——”

    卫不器皱眉,盯着她:“芷儿。”

    “……住口。”夏清芷苍白而清丽的面容浮上了三分薄怒,七分羞意。

    卫不器偏不肯住口。

    “我确实喜欢你从前的容貌,我从七岁起,便惦记着美丽高贵的公主殿下,那时我懵懂无知,只当是拿你当姐姐,我随母亲入宫时,薛夫人为了攀关系,确实曾让我唤你姐姐。当初你要嫁给匈奴单于时,我也方才不到十岁,人微言轻,又混账无知,不知心中对你的惦记和喜爱早已不是我所能想的那般单纯了。我想过阻止,我孤身一人闯宫,无奈被当时的薛夫人打晕扣押了下来,当我醒时,你早已离开了洛阳。”

    夏清芷静静地听着。

    原来,不止策儿,还有另一人为她曾经遭受的不平和欺凌而反抗过。

    “薛夫人知晓了我的心意,她警告我,不许我再想着你,否则这事捅到陛下面前,便是杀身之祸。你已作为和亲公主远嫁,是我大魏的功臣,我若是再不知死活,便是给卫家带来灭顶之灾。但我想你。”

    男人说到这儿,猛然抬起了头,他的面上露出了惊惶和愧疚。

    夏清芷被闹得怔然,面红过耳。

    “你在匈奴受苦,我明明听着,却不忍听,我将自己关在高阁,旁人不知只以为我发奋读书,只有我自己明白,我那些年发奋用功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忘了什么,而是为了讨回,为你讨要公道,为你杀了那些十恶不赦的恶徒。十五岁,第一次做春梦,梦中之人,是你十四岁初嫁的模样。你或许早已不记得,当年你随手恩赐予我的一盒糕点,我拿了不敢吃,放在家中发霉了,才吃了,吃坏肠胃休养了很久,但食盒被我留到如今。我细想想,这些年你我之间的仅剩的那么一点牵连,我可以拿来想你的东西,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盒子罢了。”

    夏清芷愣了,她的神色也慢慢地有了几分激动,“你住口,不许再说下去了。”

    经历了那么几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她实在不想被一个男人当着面如此正经袒露对她的欲望。夏清芷浑身起疙瘩,她后悔了,她掉头要冲下竹水亭。

    但身后的男人却将她紧紧桎梏住,不许她走,夏清芷手里的面纱挣扎间也掉落在地,她涨红着脸叱道:“你松开本宫!”

    “为何要松?”仁懦的卫氏长子,忍耐了一年,终于再也憋不住,如果正人君子不能得到她的心,他宁可舍却皮囊豁出去了。

    “芷儿,我说一千道一万,我知你也听不进去,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只要实话说了,我便立即松手。”

    夏清芷隐隐惶恐,脸色煞白,“不许问!”

    “你怕了?”男人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只是嗓音仍是发颤的,“你怕证明你心中有了动摇。我想我已不必再问。但我仍旧想听你一句实话,芷儿,你心里可曾有我?”

    夏清芷的目光无意撞见还在水边等候的卫氏姊妹,那一双窈窕艳丽的姊妹,正羞着背过了身不忍细看这边,她登时恼羞成怒,“没有。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爱别人了!”

    卫不器皱起了眉。

    夏清芷咬唇,见无论如何挣扎身后桎梏着他的男人都不肯放手,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卫不器,你知道那个匈奴单于如何对的我么?我侮辱我,白日让我待在帐篷中不得踏出一步,夜晚将我绑在他的木桩上,喂我吃药,整夜地折磨我。”

    卫不器心脏抽痛,他不想听,可也必须听,他要知道她受过的委屈,要完全地包容她的过去。

    倘若他不是小了几岁,而是长了几岁,在她出嫁时他有十八,是铮铮儿郎,那么即便是拼却性命,他也会阻止她的远嫁。

    夏清芷绝望地闭上了眼,“后来我毁容后,他将我送给了手底下一个将军,那个恶贼,对我更是毫无怜惜,甚至,让我和营中的妓.女住在一起……”

    卫不器抬起手,将她面颊上流淌着的泪珠缓慢擦拭去,低低道:“芷儿,都过去了。”

    他温柔地俯下身,亲吻她的嘴唇,夏清芷无法避过,心中只感到万分屈辱,男人的亲近让她浑身不适,她不能忍受。

    卫不器低声道:“你想问我介意么?呆瓜。这么多年,难道你所受的苦楚我无法想象?无论发生过什么,那都过去了。我告诉你,我无比介意。”

    她身子发起了抖,紧紧闭上了眼睛,卫不器又温柔又虔诚地亲吻她的嘴唇,手掌抚着她狰狞的脸,充满爱怜的抚慰让她紧绷起了身子。他道:“我介意他们猪狗不如,我放在心上十几年的公主殿下,我自己嫉妒得发狂,而他们却如此禽兽不如,如此待你。若魏人与匈奴再度开战,我必定披甲上阵,替你将他们都杀光了。”

    夏清芷这时竟想到,那个单于早已经死了,如今是他的儿子即位,至于辱她的那个将军,还尚在人世,继续风头无量地做着他的匈奴大将军。

    卫不器道:“芷儿,我只想你扪心自问,真诚地答我方才那一问。”他握住了她柔如无骨的细腕。

    夏清芷的唇肉已被磨出了血,她想推开他,可推不开,想那脚踩他、踹他,可他仿佛无动于衷,夏清芷痛苦地咬牙道:“你便非要逼我么?”

    卫不器发出了一声笑,“什么大好年华,你多少岁了,我又多少岁了?这个年纪,旁人早已是儿女成双了,你我蹉跎至今,你却连一句这样的话都不敢答我。我若不逼你,难道让我三十而立,仍旧是孤孑一人,让我四十、五十了,依旧为了摇摆不定的你这么痴心无悔地等待下去?”他堵住了她的唇,“不要反驳我,我对你的心,你明白,既然可以遥遥无期地等待十几年,剩下的这有希望的一辈子,我怎会等不下来。”

    身后这人,一时正人君子,一时无赖泼皮,正经的时候令人仰慕,无赖的时候令人痛恨!

    夏清芷快要融化在他炙热的怀抱里了,终于,她阖着眼睛,痛苦不安地道:“你如此逼我,你明知,我不忍心教你这么等着……”

    感觉到她终于软化,卫不器没有立即大笑,没有立即满足,而是趁热打铁,他垂了眼皮自嘲道:“我家中还有兄弟,还有姊妹,我不必担忧卫氏的后嗣,便这么等着,我父亲也不会对我过多苛责,你若实在不肯,今日之后我不会逼你点头,也不会再与你相见了,我孤老此生。”

    夏清芷闭着眼,压根看不清男人这会的脸色,听到一句此生不再相见,着实惶恐起来,“我……”

    方才将她搂得不留间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双臂,力量正在慢慢地抽离去,夏清芷心中的惶恐更甚,她突然睁开了眼,“不要。”

    卫不器的腰被她返身这么抱住了,从没得到过心爱之人的主动,他一时僵住了四肢,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夏清芷只是抱了那么片刻,又觉得终究是无法忍受男女肌肤之亲,便内心挣扎着松开了手臂,她仰起了目光,“卫不器,我们真正地相识,也有两年了,这两年以来,你待我很好,我也自觉有了心动,但我的过去不是你三言两语能够抹除的,我到现在,夜里仍然会做那样的噩梦,被男人欺凌,被他们践踏……我容颜不再,身子也是脏的,固然我还是公主,可在你面前,我是卑微的,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卫不器要说话,却被她遮住了口打断,她的脸上躺着晶莹的两行泪珠,簌簌滴落着,如上好的冷玉,幽香含而未吐。看呆了他。

    “但,再容我一段时日,让我好好地想一想,可以么?”

    这几乎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卫不器今日是来逼她的,来之前甚至都不敢想得到这般的回应,他几乎心潮澎湃,立即便要答应“好”。

    夏清芷咬了咬唇,“若你不肯,那便……”

    “我肯!”

    若是不答应,恐怕这个倔强的女人,真抽身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只能这么答应着,至少已有了一点回应 、一丝希冀,于他今日的计划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夏清芷深深地看了他几眼,转身默默走下了竹水亭。

    目送着她的背影逐渐上了岸,两个妹妹都朝她围了过去,卫不器才微微一笑,慢慢发出一声释然的叹息。待她们走远之后,他才抬起手,将自己满脸的泪痕擦拭去,笑着朝另一头走去。

    卫绾回了宫已是傍晚。

    凤坤宫里一大一小等了许久了,棋儿迈着一双小短腿摇摇摆摆朝她跑来,卫绾露出慈母笑容,弯腰将他抱起,“等了很久了?”

    这话问得是正坐在桌案后处理政务的夏殊则,皇帝陛下将将所有的公文都搬到她的寝宫里来了,乏了有人红袖添香,捏肩捶背,累了便往皇后温暖香浓的大床上仰躺,舒适无比。

    他抬起了头,“谈得如何?”

    这话问得是卫不器与长公主。

    卫绾不用问夏清芷,也知道长兄和皇姐谈得非常要好了,但她特意卖了关子,道:“身为阿弟,皇上好像一点不在意皇姐的终身幸福,明知他们早就郎有情妾有意,也不推一把,如今迟了一年了。”

    夏殊则道:“皇姐她不肯。她的倔强脾气,远甚于我。”

    这点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卫绾放下孩子,朝他走了过去,抽走了他手中的狼毫,“不批了,灯下看书易伤眼,等明日再说罢。”

    他点了下头,卫绾道:“我去给你放热水。”

    她走入了净室,一旁坐在小摇篮里的宝宝,睁着大大的双眼,朝父亲大人看了过来,“父……父。”

    小家伙说不来“父亲”,更喊不来“父皇”,每次要夏殊则待命,便是磕磕绊绊的两个字“父父”,夏殊则一叹,跟着摇篮里那位便张开了软软的手臂求抱抱,他只好走过去,将儿子抱了起来,托着他的臀,跟随他的母亲一道去净室浴身。

    半个月过去,卫不器仍旧未等到宫中传来半分回音,他不得不心急如焚,怀疑竹水亭那日公主是不堪其扰,故意放出那话搪塞于他的,他病急乱投医之下,又朝卫绾求助了。

    卫绾旁敲侧击地试探着皇姐,夏清芷这一次倒没太多犹豫,知道那个男人等不及了,见一面给他一些甜头尝尝也是应该,于是她矜持地答应了。这份矜持已经花了卫绾两日的功夫,卫不器那边更是无法忍耐。

    夏清芷出宫尚且要遮头覆面,随着宫车低调地从北门出,约定与卫不器在洛阳临着卫府的一间小院相会,她到的时候,卫不器又等了一个时辰了,于是夏清芷心底隐隐地浮上来一丝愧疚。

    卫不器望着她,双目彤红如血,薄唇紧抿,这副癫狂肆意的模样吓到了夏清芷,她的手掌贴着他的额头,问道:“你怎了?”

    卫不器不答,忽然弯腰抱起了夏清芷,抱着她朝床帏走去。

    门窗既闭,幽静的室内,仅仅只剩下两人缠绵的呼吸声。

    夏清芷蜷着腿拉上被子,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做甚么?”她内心慌乱,怕他忽然要强迫于她。

    卫不器道:“你知道这半个月我是怎么等过来的么?你从来不理我,我怕有消息,又怕没有消息,你便这么吊着我,让我寝食难安。”他眼眶猩红,嗓音哑得不成语调。

    夏清芷蹙眉,“原来你觉得我吊着你?我故意搪塞你,实则从没有认真想过?”

    “我实在不能等了,芷儿。”以前他觉得自己能等,等上一辈子也无妨,“男人总是贪心不足,眼下,我有了希望,便越来越不能忍耐,就这么等下去。”

    “那你要什么?”夏清芷咬咬牙,“你终于要逼我了是么?”

    卫不器垂眸苦笑,“我逼你?确实,我卑鄙无耻了。”

    夏清芷沉默着,半晌之后,她咬住了唇肉,将自己的肩上的衣物扯落,露出饱满晶莹的香肩,虽然已经三十岁,但保养得当的肌肤滑嫩,犹如初生藕节,粉莹莹的,于灯烛下别有一般媚意内隐,卫不器忽然重重抽了口气,盯着她目光不动。

    夏清芷咬牙道:“你想要我的身子是么?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也想要知道,这个男人对她到底是求不得的执念居多,还是真正的深爱,不介意她的一切,只想一辈子与她在一起。她这个身子,她早已不计较是否再多一个男人,何况,何况……

    卫不器道:“我本无此意。”

    眼下又正人君子起来了?他总是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夏清芷微愠,哂然道:“你无此意,却抱我放倒在床,那么卫大人是何居心?”

    被数落的卫不器辩驳不得,眼见夏清芷已认真将衣衫尽除,露出完整的美丽的肌肤,她在被中,将罗裙解开掷出来,慢慢地别过了脸,不着片缕的美人,乌发披露于香肩,白嫩的肌理葳蕤生光,实在是惑人的场景。

    他的喉结在滚动。今日,今日本是要吓唬她一下,他逼她一次,她便会往前走一步。他悲哀,只能用硬逼的办法,换她朝他走来。

    但事已至此,他也想让她明白,他同那些恶徒的不同。

    卫不器覆了上去,温柔地开始吻她的嘴唇,吻得夏清芷发晕,脸色苍白了不少。

    她还是不能承受男欢女爱,只要有异性靠近,便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些噩梦。她的肌肤开始发颤。

    卫不器是个细心的男人,他将她的肩膀握住,俯身在她的耳边道:“睁开眼。”

    “我要你看着,是我,是我。”

    他不断地强调着是他,夏清芷终于有勇气睁开了眼。

    下一瞬她泪流满面,蓦然而来的钝痛让她脑子迟钝无比,紧紧地攀附住了他。

    卫不器并不急着索取,而是不住地吻她,说着温柔情话。

    云雨很快散尽,夏清芷从疼痛和欢愉之中清醒,猛然睁开了眼,他还撑着手臂,俊美的面孔上挂着一串汗珠,想到他的可恶,夏清芷忽然恼了,“你起身去!”

    她重重朝他推了一把,卫不器翻身滚落下榻,捂着疼痛酸麻的手臂坐起,眼见她将衣衫一件一件地套在自己身上,不知不觉又是泪流不止,她只是小声地哽咽着,套上了鞋袜便朝着门外奔去。

    “芷儿!”

    他呼喊着她的名,但夏清芷却没有回头。

    那一场欢爱之后,卫不器再也没有主动来见过夏清芷,连皇帝的寿宴,特地对他下了帖子,他也不曾出现过。

    夏清芷发觉自己在等待,并且万分悲哀——拥有了她,他果然便不再来了。

    她信错了人是么。

    五月,卫不器忽然请命,要调到北方去守关。

    突然而至的请命,让夏殊则有一瞬怀疑他和皇姐谈崩了,以至于二人在闹别扭。只是转念又想到,这个大舅兄做事成熟无比,有章有法,进退自持,皇姐长他七岁,也是理智之人,应该是不会闹小孩子别扭的,虽然意外,但听卫不器侃侃而谈,仍是同意了。

    当然夜里便让卫绾说了一顿,他不解风月,这时候怎能放卫不器离都城。

    卫不器离去之日,夏清芷撑着骨气未去践行,一人缩在被窝里淌着泪,一面哭,一面想着离人。他真的是骗她的,得了她的身子,执念消解,便从此与她陌路了么?

    可她却已习惯了那人的大献殷勤,对她的百折不挠,并且,早早地便动了心了!

    她实在恼很着,又不知如何是好。可她如今这身份立场,卫不器若不再往前走,她也是绝不会主动朝他凑近的。

    短短三月,她变得郁悒了不少,成日里也足不出户,望着卫不器从前送来的一堆小物件出神。

    忽然张掖便有消息传来,卫不器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夏清芷的心跳仿佛也瞬间停止了,她不顾一切地朝外奔去,正碰到前来的卫绾,卫绾搭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长兄受了重伤,现在人事不省,也无法挪动,但他的心腹让我告诉你,他杀了匈奴的吐谷丹,并取了他的首级。那是匈奴的一个将军。”

    不用卫绾解释,她怎会不知道那个匈奴将军是谁!

    这三个月,她夜不能寐,终于在这刻放声地痛苦了起来,压抑到极致,这场痛哭爆发而出,几乎将眼泪流干了。

    夏清芷不能再等待了,她要去张掖,去寻回她的爱人。

    卫绾便着人替她收拾了行李马匹,并牛刀杀鸡地安排了高将军亲自护送她到张掖去。

    深秋时节,她的车队才终于到了居延,夏清芷几乎是狂奔着到了卫不器的病榻前,她赶到前的两日,卫不器才从长久的晕厥之中苏醒,身上全是刀伤箭伤,几乎是体无完肤,随便动一下肌肉便是彻骨的疼痛,他只好脸色苍白地等着,赌一把这样他的公主会不会动恻隐之心。

    谁知只是一场熟睡,再醒来时,垂着泪光的公主便守在他的旁侧,握着他的手掌贴在她柔软温滑的脸颊上。

    卫不器一怔,“公主,芷儿?”这是梦么?

    夏清芷见他醒了,也能说话,胸口憋着的,忍了几个月的火气爆出来:“卫不器你混账,你耍本宫么,谁准你私自来张掖的,杀吐谷,你知道境况之凶险么?你知道我差点……”

    卫不器幽幽一叹,像是确认了这不是个美梦,便嘴角一牵,“我是文官体格,从小读书,确实不怎么擅长打仗,若是陛下,恐怕会赢得很轻松,可我偏要自己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啊。谁让,我有做你男人的野心。芷儿,莫为我哭泣,我便是一个混账,值不得你如此。”

    夏清芷望着他认真的神色,忍不住嚎啕,将脸颊埋在他的腰侧,动容地痛哭,反不理会他的劝慰,哭得令他一筹莫展。

    “芷儿,我把那恶人的首级封在一只匣子里,你起身,我让人将匣子呈给你。”

    “血淋淋的,我不想看了。”夏清芷永世也不想想起那个贼人,衣袖将泪水擦干了,她道:“你真是自作聪明。”

    “愿闻其详。”

    夏清芷望着他,眼底还噙着水光,“若你不来,我也是会自己想明白的。”

    “想明白甚么?”

    他的口吻突然变得激动而错愕。

    她泪中带笑起来,手掌贴住了他左侧未曾受伤的颊,“我心里是有你的。”

    当日得不到的回应令他挠腮,如今迟来的回答,却让他短暂地怔住,并忽然感到全身的伤疼得让他无法忍耐,他禁不住吃痛地叫唤起来,这一喊便急坏了夏清芷,她惊愕地抱住了他的身子,“你哪儿疼?”

    他笑着,趁着她拥上来,便咬住了她的嘴唇,换来她吃痛的呜呜喊叫,痛骂他是登徒子。

    为了她,他使尽手段,卫家长子那光风霁月的皮早被撕成了粉碎,他还需要当什么好人,伪君子、登徒子又如何,只要能迫她想眼下这般生动而温柔。

    她在朔风卷地百草枯折的张掖待了一个月,不离病榻地照料着卫不器。

    待他的伤势渐渐好转,要请命回洛阳休养的前一个夜晚,他忽然贪恋起数月前与她云雨的滋味来,又想设法逼她一下,夏清芷怕他伤口崩坏,但他直说无妨,便压着她胡来了几回,最后两人交缠着双腿,仍一下没一下在被褥底下缠绵。

    他道:“芷儿,我若向陛下求亲,你可愿嫁我。”

    她微微一怔,似没想到卫不器会说这话。但想两人已是这般亲密的关系,始终没有名分,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男人为了她,豁出性命不顾,苦等了十六年,她不能再让他就这么无望地等下去了。

    于是她低下头来,手搂住了他劲瘦的腰,阖着眼微微颔首,“我愿意。”

    “几个月前,便愿意了。”

    可你走了。

    卫不器笑道:“我不后悔。你心里的结,你的仇怨,我替你亲手解开。我的公主,你这么说,我一切都值得了。”

    夏清芷展颜微笑,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勒痛了这段时日因为伤病没有胃口导致暴瘦的男人,她道:“好好养伤才是正经,别的现在莫想。等你完好无损回洛阳,我便嫁你。”

    卫不器颔首,闭上眼,脑中便已是他吹吹打打娶她回门的热闹画面,不禁神魂俱沸。

    回洛阳之后,卫不器伤势未愈,才能下地便亲自上广明宫来,要求娶长公主了。

    长公主夏清芷已年逾三十,已不是什么妙龄女子,况又有那么一段过往在前,故守着依云宫两年,无人敢来求亲,这还是第一个。

    夏殊则也早已料到卫不器会立即前来求婚,这桩婚事答应得颇为潦草,不过置办得倒是轰动全城。

    次年底,长公主出嫁一年,便诞下了一对孪生姊弟。

    再度轰动了洛阳城。

    卫大人身为文官,却有武将功勋,附带是皇上的大舅兄和亲姐夫,在朝中亦是风生水起,都为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