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作品:《被未婚夫射杀之后

    卫绾独自于寝宫之中待到黄昏, 这其间月娘始终未归, 卫绾又派了几人出去。

    这时寝宫内传来一串轻飘飘的跫音, 她猛然抬起头, 只见是韫玉。她竟还没有走。如今顶替了韫玉职位的,是另一个暗卫, 韫玉被太子以玩忽职守的罪名,

    罚到北宫去做苦力了。

    她步子轻快地走了来, 蹲在卫绾腿边,低声道:“娘娘,卫不疑被抓了, 我们这边的人才收到消息,几乎是卫不疑一出城, 便被薛氏的死士偷偷拿下。这消息属实,

    奴婢才敢拿来报给娘娘。方才我来时,听说月娘在宫门便被扣下了,这时东宫的人已无法出宫。”

    卫绾咬着嘴唇,“那你有办法,向我父亲递个消息么?便说薛氏要谋逆,对我阿兄不利, 让他及早部署,以免到时候洛阳全面受制于楚王。”

    “奴婢可为太子妃娘娘传达这个消息,但, ”韫玉冷静地凝视着卫绾,道,

    “怪陛下,当初命殿下持虎符调走了卫大司马的五千兵马,这件事娘娘你是知道的,殿下走时,留在洛阳的兵力几乎只剩下三成,如果薛氏举族揭竿而起,仅靠这些人手,根本难以逆转败局。奴婢这话太子妃娘娘或许听不进,但奴婢必须说,殿下是专情的男子,但不是会为了女人坐以待毙,将将士的性命视同草芥的庸君,他不能回洛阳来,于他而言,一旦楚王反叛,他带兵从城外攻破,胜算至少有七成,他若回来,落入楚王圈套,那么外面便会群龙无首了。奴婢这话,娘娘应该明白。”

    卫绾明白,这时候,太子不能回来,她垂着目光望向自己正隐隐坠痛的肚子,手指掐入了掌心软肉。

    “奴婢有特训的信鸽,即刻便可以对卫大司马传信,娘娘稍安勿躁。”

    卫绾怎可能安心,眼见得夜幕即将降临,她必须给永信宫一个交代,否则她的哥哥立时便会性命不保。

    卫绾眼眶泛红,“你去吧。”

    韫玉颔首,起身往东宫外走去。

    卫绾又坐了一会,对屋外道:“百草,你进来。”

    于是被卫绾吩咐守在寝殿门外的常百草,闻声大踏步地跑来,卫绾道:“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冷静地凝视着常百草,道。

    常百草虽不解其意,觉得卫绾从永信宫回来之后与往常有些不同,但没有多想,立即去嘱咐人倒热水来。

    卫绾独自待在寝殿,将门阖上了,她沉默地走到了屏风后,将外裳解了下来。

    薄如流云的纁色罗绡,软软地坠落于地,没有激起丝毫的声音,她的手指在不住地发颤,望了一眼被她放在木案上的药瓶,柳眉攒起,轻细地发着抖。

    末了,中衣、肚兜被她全部解了下来,她颤颤巍巍地抽去腰间的系绳,将亵裤也褪下。薄薄的一层雪色绸料裤中间,沾染了半拳大的血迹。她静静地看了许久,走入了早已放好热水的浴桶,慢慢地将雪白的身子沉了下去。

    她闭上了眼,思忖了半晌,肌肤犹如一块冷冻的豆腐,于温热的汤泉之中融化开来,全身每个毛孔几乎都有热流渗入,让她僵硬了一整日的四肢终于重新活络起来。

    随后,她从浴桶之中起身,将准备好的衣衫严谨地穿在身上,从屏风后走出,“百草。”

    常百草再度走入,卫绾凝视着她,道:“替我将张太医传来,便说我肚子突然不适,怕是孩儿不保,让他务必过来一趟。”

    常百草大吃一惊,快步走了过来,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姑娘你怎么了?”

    卫绾捂着发痛的小腹,面容沉静如水地道:“速去,请张太医过来,再迟片刻,便来不及了。”

    常百草连连点头,丝毫都不敢再耽搁,一面落泪一面飞快地跑向太医院。

    是夜皇帝匆匆回宫,宫中安静得极不寻常,没有嫔妃来接驾,一贯在擅长在他面前撒娇献媚的薛嘉懿,这会儿竟不知所踪,于是皇帝信口问了一句,崔明德糊弄道:“薛夫人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早早歇下了,命人送来了莲子羹,正要让陛下吃上一口,老奴拿食盒封得死紧死紧的,还热乎儿着,陛下去尝一口?”

    “不了。”皇帝说道,“朕腹中尚饱。”

    皇帝入广明宫,拿起了奏折,随意瞥了几眼,还是昨日那些,便没有多想,随意翻阅了一番,便到了净室去沐浴更衣。

    崔明德捧着衣裳,折腰候立在白玉云母屏风外,雕镂精细的屏风上是一幅白龙戏水图,里头水雾迷蒙,皇帝的龙体隐微可见。

    他等了一会儿,听得皇帝又问:“卫绾呢,今日在宫中么?”

    他答应过太子,要替他保下卫绾,至少在太子大捷之前,都要护住卫绾使其无虞。

    崔明德道:“太子妃娘娘今日好生地在东宫里待着,寸步不曾离开,像是吃了安胎药,人亦是昏昏欲睡的。”

    皇帝叹了一声,“也好,让她在宫里休养,你替朕传个话去,从今以后,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骚扰东宫,不得矫命东宫任何人,肆意欺压。”

    崔明德应了,“奴婢知道了。”

    皇帝点了点头,今日在外游走了几圈,人实是疲乏得很,于净室中活动开筋骨,将后颈和腰背处都揉按了一会儿,便换了干净的裳服走出了净室,回龙床上躺着。

    躺了一会儿,崔明德因未等到陛下睡去传出鼾声,便不敢走,他听得皇帝侧卧着,声调懒懒地问道:“皇后凤坤宫里那些旧物,还都在么?”

    崔明德佝偻着腰,手里揣着皇帝的龙袍,替他悬于架上,低声道:“大半都还是在的。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吩咐着,说怕皇后芳魂眷恋旧里,舍不下太子,回来探望,瞥见物是人非,心中伤怀,怨怪陛下,奴婢们感动甚深,对保留凤坤宫原样不敢怠慢,每两三日便有宫人专门打扫,原物有不少生了锈痕的,亦让巧匠专打造了一模一样的换上。”

    “朕记得,”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倦懒,这屋子今日燃的香似不是龙涎,格外有安神的功效,皇帝这会儿愈发昏倦了,“皇后宫里有面极大的铜镜,是朕命南海的工匠特意用深海明珠镶嵌的,送到宫里来后,朕瞧着这宫中之人唯独皇后最美,配得上朕赐的镜子,便将那面铜镜赐给了皇后。朕记得,她每日早晨起来对着镜子梳妆,珍珠的光辉犹如笼在她的脸上、衣衫上,像沐浴在云中的圣洁神女……”

    “朕每每瞧见,都羞愧容颜不佳,配不上她。”

    崔明德道:“陛下言重了,您是真龙天子,龙颜俊美无匹,当世任何女子都配得。”

    “那也是当世,皇后仙去多年了。”皇帝道,“朕始终忘不了她的容颜。真是……极美极美……”大婚那晚,他便为之惊艳,怦然心动。

    若是她心上的那个人是他便好了,她待他若有当初薛夫人之十一,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肯为她摘来。

    崔明德又顿了少顷,顺着陛下的话说道:“奴婢曾有幸一睹皇后凤容,亦是至今难忘。”

    “是么,”竟还有人记得皇后,皇帝轻一声笑,转眼他又满面愁容,“可朕对不住她,她活着时,朕便待她不好,她走后,连我们的女儿,朕也……”

    皇帝困倦得打了个呵欠,几乎要睡去,“如能后悔,朕绝不会将清芷嫁到匈奴。清芷还在朕的膝下便好了……朕这一生都在后悔……”

    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似乎已经完全入睡。

    崔明德看了一眼插在髹漆梅花案上香坛里的一截冷香,对皇帝下跪叩拜,跟着便起了身,朝宫外走去。

    宫里的老人们都还记得,当初陛下嫁女时,清芷公主以泪洗面,不肯前往匈奴,跪在皇帝面前磕得脑门上全是血,但皇帝不为所动。太子殿下小小的身躯,也敢上前来阻拦宫里的侍卫,推搡之际,也撞在了石墩子上,当场便晕厥了过去。陛下呢,他高高在上,挥袖命人拉开公主,打晕了她送上前往匈奴和亲的花车。

    公主嫁入匈奴之后,被视同玩物般欺凌,没过两年便香消玉殒。那时匈奴人为了倒打一耙,说公主背夫偷汉,已被处置了,尸首便被扔在长城脚下。

    如此羞辱,身为魏帝自然震怒,他发誓永不和匈奴和亲。

    魏帝早就应该明白:奉之弥繁,侵之愈急。对贪心不足的敌人,愈是讨好、退步,只会让他愈发贪得无厌,不如强硬到底。只是他明白这一点,却是以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为代价。

    曙光熹微时分,一支飞骑冲入了宫城。

    黎明之后,夏殊则的马出现了宫墙门,侍卫有眼无珠,竟敢拦驾。

    高胪喝骂道:“瞎了你的眼了,太子的马也敢拦,还不退下!”

    侍卫一愣,“请太子殿下下马,步行入宫。”

    夏殊则勒住了缰绳,马儿被侍卫的剑一恐吓,还以为要对主人不利,便扬起了前蹄朝侍卫踩踏去。

    没想到一贯与自己配合无间的主人忽然与它失去了默契,在马蹄即将踩到人身上时,夏殊则仿佛才回神,紧抓着缰绳将马头调转,人便仰翻下来,摔在了地上。

    “主公!”

    高胪与冯炎等人纷纷下来,将太子从地上扶起。

    夏殊则双目无神,仿佛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到了宫墙之内,如梦初醒地挥掌推开了高胪,步子几乎踉跄,朝着东宫发足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