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作品:《戏妖[娱乐圈]》 音乐剧《亚莉珊德拉》首演之后大获成功,这似乎是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又是某些人的意料之外。他们仿佛有种挥出去的拳头再一次集中了一团松散的云雾之中, 连一点实体也接触不到;诚然,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天才, 这两个字可以承担最高的赞美,拥有人类最顶尖的配置——但是一个人可能同时拥有这么多的才华么?
菲薄和讽刺伴随着半真半假的质疑如潮涌般出现在楚其姝的面前, 假唱,录音,枪手, 潜规则……一切可能不可能的侮辱一股脑的泼到了楚其姝的身上, 这些可能连她一首歌一部电影也没有听完看完的围观者们纯粹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人璀璨耀眼的活在这世界上,在角落里试图用最无形也是最残忍的暴力毁去他们不愿意相信的天才——
对于这世界上很多人来说, 相信他人的才华本身就是一种自我的否认。
但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辱骂和侮辱被云舟堵在了门外, 彻彻底底的远离了楚其姝的精神世界, 他放在这个女人面前的永远都是那些最华丽最美好的赞颂和崇拜的感情流露,楚其姝清楚这位师兄对自己的保护,也乐得在这些小细节上做一个乖巧的师妹。
“我从未想象过有人用这样的方式诠释死亡和毁灭。”在各大社交论坛上,有人洋洋洒洒书写几千字表达自己对这部新出的音乐剧的惊艳和赞美之情:“亚莉珊德拉死得让人无限惊叹, 仿佛她被扼断的喉咙里断裂的都不是人类的骨骼,若是有一把刀在她身上划开,切口处想必也是像是被割裂的花枝茎,完全没有肌肉分离的血腥和残忍,那伤口都是美的,流淌不出人类污浊的血。”
既然这世间有不吝啬自己恶意四处扬撒的卑劣狂徒, 自然也会充满了与其相对的豪爽无比送出自己的赞叹和鲜花的温柔者。
但是将这些温柔的鲜花放在楚其姝面前的云舟,似乎对这个在舞台上肆意高歌锋芒毕露的小师妹多了几分微妙的疏离。
“我觉得我看不懂你了。”在楚其姝功成名就之后,他的存在势必会被人挖出来,云家的身份不是什么能轻易遮蔽过去的存在,特别是他早年工作的时候也没有如同明星那样刻意保护自己的,所以因为楚其姝经纪人的身份和家里产生矛盾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不过当一切都暴露出来的那一天,家里那边出乎意料的给了云舟极大的宽容让他尽可能的以楚其姝交给他的工作为主,这种突如其来的宽松感让云舟有些茫然,又有些迟疑。
自由来得太过简单,反而让他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人总是容易犯这样的毛病,当拼命去渴求一样东西的时候,即使他近在咫尺可以打量到上面所有的瑕疵和隐患却因为自身的无力无法触碰,那即使那东西再怎么残破不堪也是极为美好的;可是当这样东西突然轻而易举的落入自己的掌心,那么哪怕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人的内心也要下意识地泛起嘀咕,这是不是有什么潜在的威胁等着我?
他因为很多工作不能一直陪在楚其姝的身边,这场音乐剧前期的准备和最近几次彩排他也只是匆匆过来刷了个脸听了几分钟然后就离开了,这次首演不仅仅是观众第一次看,也是云舟自己第一次认认真真全神贯注的近距离的看完了一场《亚莉珊德拉》。
结果来说,必须要承认的是:震撼人心。
确实是震撼人心。
但是这份惊叹散去之后,云舟却开始有些害怕楚其姝的存在。
他不是不知道有那么几个孩子和年轻人抓着楚其姝不放跟在她背后亦步亦趋,追其原因是入戏过深也好还是真的喜欢她也好,在一开始的时候以云舟对师妹的偏爱是理所当然的觉得楚其姝当然应该获得世界的宠爱,那么爱着她自然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当他看过了《亚莉珊德拉》之后,他突然产生出了某种迟疑。
——他对楚其姝的这份放纵,真的是正确的么?
他在这个完全可以用怪物来称呼的天才面前,第一次出现了怯懦的情绪。
台上的楚其姝那么轻而易举的割裂出了两个存在,她仿佛一边诠释着亚莉珊德拉这个人物,一边又在轻言细语的婉转低吟中嬉笑着扮演让那位年轻的女伯爵陷入绝望的诅咒本身,这是演员的表现力,但是人力有时穷,有些东西之所以归入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范围,是因为他们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想象,正因为无法思考无法对比,所以那份深不可测才显得莫名地恐惧。
而楚其姝在音乐剧中的表演,让他所有的恐惧都仿佛拥有了一个无法终止的梦魇,永不消灭的源头。
他甚至会觉得……此刻坐着的楚其姝,其实并没有离开那部剧的舞台,相反——她在拓展,延伸,将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扩散出了舞台之外的世界。
这种感觉和曾经的郑子衿很像,但是那个男人的无法出戏紧紧局限于自己,而楚其姝呢,她在舞台上用美丽装点死亡时那种吸人堕入深渊的鬼魅魔力并没有因为她卸去华服和浓妆便显得减少半分;云舟看着她,仍然会被她扯入那边的世界里。
才华诅咒了亚莉珊德拉的一生……谁知道这两个字是不是也跟着诅咒了楚其姝的一生?
她将灵魂献祭给了魔鬼换来无数场精彩绝伦的演出,云舟甚至可以预料这种残存的气质会随着音乐剧一场又一场的演出跟楚其姝本人彻底融为一体,到最后完全不分你我的缠绕在一起。
翻阅剧本的女人察觉到了云舟的迟疑和不安,她抬起头,对着他笑起来,眼里带着安抚的情绪:“突然之间的你这是什么反应?师兄你怎么了?”
云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半晌才扯出来一个笑。
“你接下来想去拍国外那个剧本,是不是?”
“是啊。”楚其姝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那一丝诡异的陌生似的,继续若无其事的说道:“这一次是封闭拍摄呢,听说那边全都准备好了,我连助理也不能带……当然,你大概也不能跟我一起去了。”
不知是惋惜还是松了口气,云舟总归还是要问出这句话的:“为什么”
“听说是因为这一次的拍摄技术动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其实也就是一群人仗着自己是“业内人士”准备真刀真枪真家伙的来一次,既然大家都知道彼此是个什么种族那么后期特效也好替身演员也好完全可以省略不用,现场完全纪录片拍摄,一切特效纯粹靠“演员”本身。
当然这种方法省钱不省功,为了让雅楠和楚其姝最大限度的发挥这一部电影所有工作人员全都是同行,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可能让普通人现场围观分分钟能吓出来一排心脏病,好在楚其姝的身份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理由做保护伞:“他们国家内部的娱乐机密,我能去拍,但是不能泄露。”
“行吧。”这是个近乎万金油的道理,特效说到底也就那么回事,但是有些效果特别好其实真的只有几家能做,这也算是默认的业内机密,云舟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唯一一点就是他前脚还在因为音乐剧的后劲儿对楚其姝害怕,后脚就因为她要自己单独跑去拍电影满脑子都是不安:“你一个人去,安全么?”
“安全啊。”
楚其姝冲他微笑,眼中甚至隐隐有些嗔怪之意。“人家好歹也是世界级的导演,难道还会在我的个人人身安全上出错误?我的剧本你也看了,完全没有打戏,少数几个需要动手的地方也都是特效的后期合成才能做到,放心放心~”
不对。
不是这种安全。
云舟在心里咆哮着,他死死盯着楚其姝美好的侧脸,他已经快要不能回忆起她最初的笑脸了,留在他记忆里的只剩下此刻的楚其姝,她像是舞台上那位楚楚动人娇滴美丽如白百合的亚莉珊德拉,又像是后来穿着红黑长裙咧开嘴角,用笑脸歌唱死亡的那个美艳无伦的妖物。
——【艺术家必然死后成名】
他的脑海里极为突兀地闯入了这样的一句话。
云舟回忆起那些因为楚其姝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就永无止境的谩骂和侮辱,突然觉得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在几个小时前刚刚在舞台上死去的亚莉珊德拉,也同样适用于在他面前的楚其姝。
所有的赞颂和惋惜都在亚莉珊德拉的死后出现,那么坐在他面前,被无数人奉做天才的楚其姝呢?
云舟的胸腔里突然很是不合时宜地,对楚其姝泛起了一股诡异的怜爱之情。
何止是亚莉珊德拉,坐在他面前的这一个,不也是被才华诅咒的天才本身?
她对此仍是无知无觉,肆意又放荡的挥洒着自己的能力和才华,迎接她的早已不只是掌声,当这极高的盛名落在她纤薄的脊背上,来自世界的压力必然会将她在盛年扼杀。
不是不够好,只是这偶尔会显得过分狭隘自私的世界还来不接承受一个鲜活又肆意的天才。
楚其姝是生来就极为适合悲剧和毁灭艺术的美人,这一点,所有的导演都会投出一票发自内心的赞同票。
长时间的劳作和精神压力带给男人某种奇特虚幻的幻觉,云舟看着垂头剧本的楚其姝,仿佛在她柔白的颈子上看见自她血脉中蜿蜒而出的血色根茎,它们汇集,凝聚,最终化成了在她的身上欣然盛绽的白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