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作品:《戏妖[娱乐圈]

    按着季南星的习惯, 为了让演员更方便代入剧情,他的通常都是跟着剧本故事的时间走, 之所以先把楚其姝的戏份放在前面的理由就是因为姑媱的故事剧情属父代的故事, 先拍完上一代的故事, 也更方便后面的演员理解剧情。

    本来按着导演的安排,接下来的这段剧情应该接的是姑媱前去围追杜衡, 姐弟俩在夜幕笼罩之下的小竹林大打出手,本该是骨肉相连的亲姐弟却落得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杜衡和姐姐姑媱对峙,先是质问姐姐为何要站在父亲的那边, 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母亲的死,完全不在意这个父亲从来没有尽到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属于父亲的责任?

    他清楚自己姐姐的软肋, 更清楚她到底在意的是什么,纵使自己身躯被剑锋穿过,他仍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的最后, 姑媱选择放下了手中的剑。

    她没有带回自己的弟弟, 作为所谓的“代价”她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潇湘子让她选择一人,成亲生子,为天一门生下比杜衡更加优秀的后代。

    ……姑媱应了。

    天一门的组成结构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门派设定, 通常来讲其他的门派掌门便是公认的最强一人;天一门不是,天一门的掌门与其说是最强, 不如说是主管门派上下大小事宜,更加类似于大总管一样的定位。

    姑媱在门派之中的定位就是自身实力算不得顶尖,可是她对门派事务的安排从未出过差错,对外交际也是八面玲珑从不惹来不必要的乱子, 可以说天一门某种意义上是在她的手中打下了一个极为坚实的基础,可是修仙之人对于这等俗事素来看不上眼,所以即使姑媱在这方面的才能极为出众也极为服众,在潇湘子的眼里她仍然是那个实力不如弟弟杜衡的庸才。

    而当潇湘子提出了让姑媱成婚的要求的时候,天一门内部其实是一个很尴尬的状态:若说应下,和姑媱年纪相仿姿容相配的大多都是刚入门的年轻弟子小辈,实在是没有胆量去觊觎高高在上的掌门;而辈分资历和她差不多也够资格的基本上都是门内长老,年纪却又差不多和潇湘子是一代,资历水准够得上的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求娶一个自小当女儿看待长大的姑娘。

    于是姑媱的婚事不得不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潇湘子让姑媱成婚是为了让她腹中未来的孩子成为天一门下一代的希望,从来没考虑过外门别派的弟子长老,这是父女俩在天分问题上的另一个矛盾点,也是姑媱日后心死的一个重要伏笔。

    姑媱接触繁杂琐事太多,再加上心思太重本就经常无心静修,若说潇湘子先前所作所为还能让姑媱勉强欺骗自己父亲心里仍然是有自己的,只不过她的条件并未成功达到父亲的水准……那么在自己的婚事问题上潇湘子那仿佛挑选货物一样纯粹只考虑血缘天资的冷血态度,就让姑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这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在里面起到了一个推进作用,也是姑媱后来的丈夫,叶胥然。

    叶胥然这个人,年龄比姑媱大一些,却又比潇湘子小不少,若说他的实力,在门派内不过是中上水准,可胜在年轻,未来尚且有大把的时间等着他去进步突破,资历也算是天一门年纪最轻的长老之一,所以当这个人主动求娶姑媱的时候,与其说是潇湘子愿意把姑媱嫁给她,不如说是只能把姑媱嫁给她。

    这里其实一个姑媱和潇湘子之间未曾说透的矛盾点——不能说潇湘子的心里是没有姑媱的,只不过比起他想要的那些,姑媱的存在和意义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他在姑媱身上最大的挣扎并不是将她无数次的和杜衡做对比,将她鄙薄进了尘埃之中,而是这一场婚礼之前的筹划。

    潇湘子的痛苦是细微的,寡淡的,几乎完全察觉不到的痛苦,这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足以刺得他心口鲜血淋漓;可这个男人的灵魂早已被看不见尽头的漫长苦痛折磨的千疮百孔几近窒息,与其说他不在意姑媱,不如说他并未察觉到自己还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看待自己的女儿。

    ……

    这一切,都是披上嫁衣的姑媱完全不知道的。

    侍女们静立一侧,安静地为她一件件的穿上奢华繁复的凤冠霞帔。

    红衣,红唇,红绸,红烛。

    素雅的房间被鲜活炽烈的红,铺天盖地,成为了这屋子里最显眼的色彩。

    仅有的一点白也被红烛的光映上了单薄的一层晕红,像是一层浅薄的胭脂,侍女讨好的说那是后山的灵花提炼出来的红色,可姑媱看在眼中,只瞧见了属于凡间的艳。

    女人看着镜中映出的自己,莫名的一笑,三分凄苦,七分冷嘲。

    ——他们这些人究竟又有多虚伪,拼尽力气给自己除去了人间烟火意图脱胎换骨得道成仙,可到头来只需这一盏轻飘飘的红灯笼,他们的影子便又轻描淡写地被收拢回归了人世间了。

    梳妆镜前的女子肤白如玉,眉如远山。

    姑媱的唇上染了胭脂,一贯冷清的眼睛仿佛也被这漫天的红色染上了几分潋滟的轻柔水光。

    “新娘子该换衣了,莫要误了大好的时辰。”有人轻言细语的叫着她,凑上来扶住姑媱的胳膊。

    不远处立着凡尘来的喜婆,不懂这些修仙之人的规矩,她站在这儿便是只得了某位老爷的要求,让这位神仙一样的姑娘有一场完美无缺的婚礼。

    她无法更无奈,三番五次的试探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到底如何,究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机会,最后只得乖乖听话,小心翼翼拿自己的规矩摆布这漂亮的新娘子。

    她看不懂,想不透,人人常说女人披上嫁衣的时候是最美的一刻,可眼前的这一位美是美,却不知为何看不出半分新婚燕尔的喜悦和羞怯。

    她的眼睛仍然很黑,很冷,像是冬日被冰雪覆盖冻住的绵延冰川,透不出半点的光。

    绣娘小声嘀咕着,远远地立在一旁,不敢上前侍奉。

    姑媱不在意,自有旁人上来伺候她穿衣。

    女人垂下眼睛,眸中无悲无喜。

    她冷眼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臂从金丝银线九重凤的鲜红嫁衣袖口缓缓伸出,侍女为她穿好所有的衣服,身上金钏明珠金步摇,每走一步都会跟着叮当作响。

    侍女为她盖上垂着金色流苏的红盖头,也挡住了新娘子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姑媱跟着手中红绸往前走,她手中捏着红绸的一端,他执着另一端牵着她,姑媱抬脚跟上,步伐似是亦步亦趋的小心。

    叶胥然低着头看着她手中的红绸,将姑媱手背上绷紧的青筋看得一清二楚。

    姑媱却瞧不见叶胥然,她被红色笼罩的视野之中只能瞧见另一双属于男人的锦靴停留在自己面前,被红绸牵着,前后总归不过是三五步的距离,谁也离不开谁。

    从今天清晨开始就未曾散去的红色也同样拢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像是深红的火,把昔日的百炼钢熔成如今的绕指柔,也把这个男人严丝合缝的铸在了自己的旁边。

    从今日起,这就是她的丈夫了。

    姑媱的眉眼之间有些许的恍惚之色。

    凡间叫夫君,他们这儿叫道侣,总归都是同样的把戏,说到底并未因为换了个称呼就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意思。

    拜过天地,红绸被从掌心拿走,但是那双锦靴并未因为繁华归于寂静离开她的视线之外。

    姑媱和叶胥然两个,一个坐着低着头;一个站着,也低着头。

    姑媱隔着红盖头看着这双靴子,又过了一会,瞧见了一双停在她盖头之下的手。

    踟躇,缓慢,小心又胆怯。

    叶胥然揭去盖头,露出新娘子的模样。

    唇是艳的,眼是冷的。

    男人捏紧手中盖头,不敢与她对视。

    他声线温润,平日里说话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底气十足,此刻却声音嗫嚅,语气怯怯:“掌门……”

    姑媱抬起头凝望着叶胥然的眼睛,却始终不说话。

    镜头之外的季南星也跟着握紧了手,紧咬牙关。

    ……她在这里,应当有台词的。

    但是镜头下面的那个女人却不发一言,只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先是思忖,再是迟疑,她用和他父亲打量自己一样的眼神打量着叶胥然,那眼神却并不足以使人生出被侵犯的恼怒,因着她神态之间怎么看怎么有种过分勉强的虚伪强硬,唇紧抿拳紧握,瞧着便忍不住反过来心生怜爱之情;她对上叶胥然的目光,不消片刻某种便多了几分慌乱的瑟缩,她的眼神闪躲迷离,似有不甘,却又渐渐被凄楚的绝望全部吞噬,留不住一点的光。

    季南星嘴角的弧度扩大了。

    她没念台词。

    ……但是她也不需要台词。

    楚其姝的这双眼睛,是会演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