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没等到凤仙回答, 忽然拍手：“想起来了还有事情，今天就先不去了。”

    小夜兔愣了一下，身旁的小孩子短衣短裤，就像普通可爱乖巧的打扮，单薄的面料下是柔软的皮肤。这样的穿着极少出现在夜兔身上, 即便他身处徨安, 也习惯在身上放些小玩意，而江淮浑身上下一眼便知，他没有任何防备和武器。

    破绽百出, 又毫无破绽, 他更像是受尽宠爱被好好保护不沾任何血腥的普通小孩子, 凤仙曾经见过某些星球天真纯白的小王子，光看外表, 江淮胜之不知多少, 从哪里看他都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

    浑身清爽打扮的江淮轻快地接着道：“昨天三日月跟我联络, 说有一群人即将要到我这边。”

    凤仙立刻反应过来：“有人要来？夜兔？”

    “不是夜兔。”小孩子晃荡小腿, “是要留在徨安的人。”

    他的苦力马上要被送过来了！

    都给他去种田。

    “凤仙要一起去看看吗？”

    “当然要！”小夜兔露出如鲨鱼嗜血的笑容。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值得一战的对手呢。”

    江淮等着姐姐的早餐, 一听到这句话，就笑了。

    “值得一战的对手？唔不知道呢，不过听说来了很多人。如果你想去挑战，那有些想逃跑的家伙就交给你了。”

    “我只要做到这群人有来无回就够了。”

    凤仙忍不住也笑了：“那真是太棒了。”

    

    夜兔这边气氛截然不同。

    与和乐融融的徨安不同，每一个还留在春雨的成年夜兔早出晚归, 尽量不去见熟悉的亲友, 连最迟钝的夜兔下属都感受到一触即发的信号。

    络石保密程序极为严密, 嗅到危险骚动的外人不断探寻原因，但最后都铩羽而归。这种超出寻常的最高级警戒已经触动了其他势力的神经，源源不断的试探层出不穷，络石抓出比之前更多数目的不明人员，同时迅速交接一切工作，整个师团高速运作紧密，沸水蒸腾。

    “舰长，有人向您通讯。”属下百忙之中提醒埋头处理文书的络石，夜兔阴沉着脸，盯着手中密报。

    上面根据特殊符号传递简易信息，在四面狼群环视情报泄露的星际时代反而有着不一样的奇效。

    短短几句话简而言之就是说，那些人每日作乐，可好像发现了一些东西。

    络石皱紧眉头，正如三日月预料，鹰派首先坐不住了，他们拉扯几个团长甚至说动了暂时无事可干的提督弟子阿呆，迅速空降第七师团，美名曰合作连组完成任务。

    一想到背着事先说好出来当小卒的阿呆振振有词，提出为增进几个师团多方位合作，实行每个师团混合组队的方案，络石当场就冷脸撕了那张狗屁不通的纸。

    他第七师团不是那些玩弄政治的地方，以为他会乖乖接受这些桎梏，最终两方不欢而散。

    这群人却没有当即离开，他们每日寻欢作乐，越是兴奋狂欢，夜兔们气压就越是低沉。

    络石合眼微微养神：“谁？”

    “那位大人。”属下靠近，轻声回答，唯有络石能听见的声音。

    络石立刻睁开眼，起身抛下桌上满当当待批的文件，奔去自己的休息室，密封绝对属于私密的领域，络石大部分已经把事务回忆转到那边，在外面更多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此时多出了很多陌生气息。

    他一关门，通讯仪自动打开，虚拟屏幕上显示出一间富有特色的雅间，隐隐竹叶晃影绰绰，独一人悠然欣赏。

    “络石大人。”绮丽出奇的青年端正而坐，略显厚重的居家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美丽的脸，眼前摆着茶几和茶具。

    已经习惯对面那人时刻读不出空气紧张气息的毛病，络石直接挑自己想听的内容：“怎么样？”

    “徨安的资料都已经加密，这几日他们搜不出其他的，暂时可以阻碍一段时间，我这边也差不多了，你的计划成功后，很快那片星域就要易主了。”

    三日月说完，就见络石长舒一口气。

    他实在□□乏术，而多亏远在另一星系全域总部的三日月进展顺利，及时帮了他一把，大部分部署都分开发往全域。

    之前已经有了一次教训，络石不愿意再次重蹈覆辙。

    “接下来，祝武运昌顺。”美丽的付丧神俏皮眨眨眼，叹咏曼声最后道，一切都在不言中。

    “那是当然。”络石回以狠厉自信的冷笑，屏幕对面的两个人就像狼豺虎豹，谋划着一鸣惊人的事件。

    合作愉快，两人心照不宣交换了个眼神。

    

    提督翻阅着小儿子每日的作业。

    上面字迹稚嫩，一板一眼，笔锋不似父亲的凌厉，有些圆润，却倒像个有主意的孩子。

    就想同样的问题，十年前的一个孩子回答中规中矩，虽然不是极为满意的答案，也挑不出错，不难看出是东拼西凑的前人之见。

    而这份，独属于孩子的异想天开，灵气十足。

    年老脸上不由绽放笑容。

    人如果年老，除了追求快速流逝的精力，还剩下转变判若两人的态度。

    他年轻威名远扬，从先辈接过春雨数十年发展成为不可忽视的庞然大物，和诸多名声一时的人交锋互斗，风云一朝变换，留下的只有他。

    几乎赢到最后，当初以为后人无可继任自己爬到顶峰，作为后辈不过是守成就心满意足，他手把手教出的徒弟自幼追逐他背影，可那份天资，注定无法复制辉煌。

    只要不荒唐，毕生当个庸庸碌碌的上位者绰绰有余，年轻的提督不在意地想。

    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阿呆他太过诺诺，当他难以平衡春雨之中平衡，不断满足他们贪得无厌的需求换得支持和拥护，毫无主见任由集团内四分五裂众口异词，年老提督紧紧攥住自己的权利不肯放手，用质疑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当初满意的继承人。

    他一手打造提督一言堂的绝对权威，不过十几年就要烟消云散了么？

    不够，不合格，难以忍受。

    他还有足够的精力，再培养一位真正令他满意的继承人，从小开始，等到继承人长成如他当年南征北伐势如破竹的领袖，他才能结束毕生波澜。

    现在看来，他的决议从未失去前瞻。

    “提督大人，阿呆阁下说已经找到夜兔□□原因，只是还未有所线索，他恳请您再给他点时间。”亲信念出几天前发来的信息，老人无动于衷，只是专心致志翻阅作业，好像小孩子无意义的童言稚语比起夜兔重要得多。

    他早就知晓，翻出来不过是看看自己栽培这么多年的弟子有什么辩词，信息一读出来，他都仿佛面前亲眼见到对方满脸焦急的样子。

    他不仅知晓对方毫无进展，还知道他难得强硬威胁鹰派人物帮助夺得提督的位置，与夜兔剑拔弩张，不出所料，马上这场闹剧就能落幕了。

    提督叹了口气。

    只可惜，夜兔不能为他所用，到最后他还是无法持有这把锋利伤人伤己的刀刃。

    最后的利刃脱离时，就替他解决最后的心头大患吧。

    “提督大人！”忽然，有属下颠颠撞撞撞开了门，脸上扭曲害怕，惊恐的朝安坐的老人喊道：“夜兔叛逃了，现在其他几个师团的飞船正在追捕他们！”

    “这么快……”提督皱眉，站立一把夺过那份密报，一目十行浏览，夜兔络石叛逃，五团损失惨重。

    “他们的位置？”

    “根据阿呆阁下身边定位，还在我们星系，没有逃到其他星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前行的方向逐渐驶进无人区。”

    无人区，说的是当初连片波及遭到重创的星域，而最出名的就是废弃已久现在异形兽肆虐不得不标记改道的徨安星。

    提督一下子想到关键：“徨安？”

    “徨安……徨安……”老人嘴里反复重复，一向记忆力极好的他忽然脑中飞快闪过某些画面，电光火石般抓不到头绪，又联想到夜兔近期频频的反抗举动，乱麻一团毫无联系。

    有年轻时最狂妄的经历时，他忽然想到一个早已遗忘的笑言。

    在络石父亲还在世，他曾担任过提督的身边守卫。

    “我们夜兔流传一个传说，有位神秘强大的大人守护着徨安，牠踏衰颓之势而来，隐迹盛世太平，无数英才见过他，更多的人怀疑牠的存在，我想，若是牠存在，必定会重新崛起夜兔，赢来一个崭新的时代，我真想看看啊。”

    夜兔憧憬感慨道，面容早已被时间模糊，那时候他已经站稳春雨，意气风发，根本对这种无中生有的流言嗤之以鼻。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

    提督喃喃：“你说的是真的吗？”

    猛地抬头，提督用尽全身气力，撕心裂肺的吼道：“调出监控！”

    手下被不期然声嘶力竭暴起的提督惊呆，手忙脚乱指令下达，投影亮起，庞大屏幕滚动流逝数字，卡顿许久，像是被人干扰断断续续吐不出任何画面。

    提督面色凝重，心里发沉。

    “欢迎来到徨安~”

    屏幕一片混乱，忽然传来一句话。

    那是一个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带着天真烂漫的上扬语调，仿佛在哼唱着无词的歌谣，软绵绵的宛如踩在天边云彩，让人会心一笑。

    提督瞪大浑浊眼眸，下一刻，仿佛天地崩塌的轰鸣声乍破，屏幕里终于一刹那出现画面，那是一片色彩浓烈涂抹，火浪卷舌熊熊燃烧，硝烟更肆虐翻滚，浓郁黑色张牙舞爪遮蔽全部空隙，分不清是灰色的天空还是黑色的浓烟。

    他看见，所有引以为傲的顶尖飞船此时化为灰烬，顷刻间融入无边无际的猛火，明亮到刺目的火光隔着光年展现在众位旁观者眼前，它的温度炽热得下一秒就要堙灭所有目睹这场浩劫的生灵。

    这些特殊材质几乎抵御无数炮火轰炸的飞船连带着它们的乘员吞没在飞船坠毁轰然爆裂的火焰里。

    毫无征兆的，完全不可思议。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造成这样的重创，徨安上还留着当年夜兔什么攻击性极强的武器，明明几百年都是废墟！

    对了，还有“徨安之主”

    “力量，重了。”

    那个小孩子似乎抱怨地说道。

    紧接着在那片焦糊狼藉的画面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黑影点，硝烟缭绕周身，沉在漆黑之中，像是一个渺小的人影。

    人影晃动，画面忽然翻转，一瞬间露出与天空不同寻常的黑沉色，金日般璀璨的光芒冲破一切暗沉，光芒中央，竖瞳无机质凝视屏幕，那冰冷下一刻碾碎蝼蚁的眼神令徒然直面的人心里漏了一拍，面色骇然。

    “徨安之主！”

    有手下惊吓之下不顾场合，惊呼脱口而出，然后捂住嘴。

    而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有看着无机质的庞大眼眸，视线胶在屏幕四周，游离死死寻找着什么。

    金色消逝，鳞甲美丽光彩耀着危险游离，众人这才意识到，徨安之主有多么庞大，遮蔽了半壁，在出现在视野里，天地浩渺，飞船残骸裹挟大火，异形兽庞大的身躯是第三个浩渺。

    徨安之主将所有飞船都击落了吗？

    络石带着阿呆等众人进入了异形兽的领域，宛如一场豪赌。

    他在赌吗？

    提督轻轻心里回答，不可能。

    在凶极天罗地网中如果有千分之一的概率能够从徨安之主猛烈攻击下活着离开，第七师团的夜兔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络石不会。

    他会确保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才会动身，毕竟他这一子牵一发而动全身，攸关全部夜兔的命运。

    死在母星徨安，听上去像是络石会做的事情，但是他不会带着所有夜兔一起同归于尽。

    那是什么原因？

    “附议，我还没挑到，就先被小一锤死了。”

    另一个年幼的声音响起，不满地，却又包含着餍足的愉悦。

    夜兔，凤仙。

    情报里被藏起来的小夜兔，无论用尽什么方法，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他此刻却出现在了徨安。

    夜兔，徨安，徨安之主。

    无人能活着从异形兽领域回来。

    而络石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提督刹那间脑海串成一线，许多零碎不成体系的信息飞快闪过，拼凑越来越清晰的真相。

    “嘶嘶嘶——”

    异形兽仰天发出刺耳尖锐的长啸，碎石飞沙转瞬铺盖屏幕，又被强烈急漩的气流卷走，重新赋上沙石。

    镜头剧烈晃动，而那极近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没事，我的目的都达成了，没怪你，小一你别撒娇。”

    “徨安禁地，有来无回，不论哪种方式，我都实现了。”

    “姐姐在等我们，我们该回去了。”

    尘沙褪去，出现了一片漆黑。

    一抹亮色跳跃着生机勃勃，悄然如花绽放。

    偌大的徨安化为囚牢，一个小孩子安然坐在烈焰火海般地狱哀嚎里。

    白皙的皮肤泛着莹莹，碧蓝色眼眸纤尘不染，干净地倒影出周围的人间地狱。

    未来最阴暗恐怖的无尽深渊仍然是幼童纯白的模样。

    凝视徨安苍穹外浩瀚星海。

    也凝视着提督。

    提督似见到世界绝不会出现的事物露出惊骇的神色。

    “咦？”小孩子轻轻疑惑，随着他话音刚落，下一刻，“刺啦”清脆细响，屏幕应声黑暗一片。

    万物陷入沉寂。

    与此同时，提督所在的房间里也死寂一片。

    “哈，哈哈哈哈。”年迈的老人忽然放声笑了出来，银白色的头发披散，不见当初整洁一丝不苟。

    他的笑声吓坏了不敢出声的周围属下。

    “大人”

    提督苍老嘶喊似嘶嘶呜咽，风声夹着萧叶：“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新的时代。”

    “它要来临了，知道吗，夜兔传说里轮回交替的时代，我看见了。”

    “真想与它同行，去看看未来会变成何等模样。”

    提督笑着猛地咳嗽，撕心裂肺，颓唐跌坐在座位上，好似一瞬间苍老了数岁。

    他最后喃喃：“我的时代要落幕了。”

    未来，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