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Chapter 37

作品:《脸盲也要谈恋爱

    吃完饭,秦月白送走邢觉非和俞襄,回客厅打开了电视机。

    省里新闻频道做了个专题,专门宣传介绍中江海洋世界,以及昨天盛典上邢觉非的惊人之举。

    邢江来并没有出席盛典,这些事都是通过别人转达所知。所以这会儿,他盯着屏幕上鞠躬致歉的儿子不言不语。

    “老头子,你什么感觉?”秦月白问。

    “还能什么感觉?逆子!”

    秦月白笑:“我倒觉得,就算是逆子,也比以前那个从不让人挑出错处来的‘完美儿子’要好。”

    邢江来不说话,但也没反驳。

    夫妻俩到现在还记得,邢觉非初一入学时买的橡皮用到初三都还像新的一样,半分不少——可邢觉非是真的不会犯错吗?不,他只是讨厌事情无法完全由自己掌控的感觉。

    这种有些偏执的坚持慢慢发展,就变成了宁愿将错就错,也不愿承认有错。

    虽然随着邢觉非的能力越来越强,他已经可以把人生的偏差值控制得趋近为零。可面对这样一个完美得过分的孩子,秦月白却丝毫感觉不到半分骄傲与欣慰。

    邢江来何尝不是。

    随着画面一转,电视台竟是把俞襄在直播间里的那段“舌战动保”也给播了出来。

    “你看,果然是为了这个小俞。”邢江来话里还带着点怨气,可等他把俞襄和对方辩论的几个来回看完,再沉思了几秒,居然露出个不着痕迹的笑。

    起身掸了掸衣服,他边往楼上走边叹道:“世界终归是年轻人的。我老了,就不瞎掺和了。睡去喏。”

    而在回中江云庭的车上,俞襄窝在副驾驶揣着心事想了一路。

    在邢家待了一老天,她看出来两件事儿。

    一个,是邢觉非逼宫他爹、谋权篡位的传言真得不能再真,这父子两确实是相当地不对付;二来……就是撤掉动物表演部这一举动兹事体大,肯定会带来一串连锁反应。

    别看邢觉非面上云淡风轻的,但回头肯定要被那些大股东苛责。

    俞襄咸吃萝卜淡操心,怎么想都觉得这篓子是自己捅出来的,她多少得做点什么。

    车停稳,她在开门前一刻停下动作,回头:“老板,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邢觉非点头:“问这些做什么?”

    这问题经由“麻烦”自己说出口,倒真挺有意思的。

    “要是有能用上我的地方。您只管开口,我这段时间可以随叫随到。”俞襄拧着眉,表情严肃得像英勇就义,“不算加班,也不用工资翻倍。”

    感动又好笑,邢觉非说:“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是帮我大忙了。”

    俞襄只当他是笑自己不自量力,登时气从心头起,啪地甩上车门就小跑着进了门栋。

    高有容的公寓门口,有个瘦小身影蹲在那里;见来人是她,那身影站起来不耐烦地开口:“怎么才回啊?”

    感应灯闻声亮起,俞襄看清了孟游的脸。

    刚成年的年轻小姑娘,尖脸大眼,底子想是不错,奈何糊着一脸看不出原貌的浓妆。顶光往下一打,两个眼眶黑黢黢的,睫毛像蜈蚣腿一样密集,很怪异。

    俞襄却庆幸孟游把自己化成这样。

    不然,单凭这张与孟静六七分相似的五官,就能让她没办法冷静面对。

    抛开寒暄,俞襄直接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址?”

    眼睛咕噜噜一转,孟游把手机拿出来亮了亮,得意:“别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查不出来。你不是成网红了么?我查到海洋世界联系方式,说家里有急事找不着你,再报了点个人信息,那边就把你地址给发来了。”

    海洋世界昨天忙得人仰马翻的,接电话的同事大概率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告诉俞襄,她今天又没去上班,便忘了。

    “聪明劲用错地方。”俞襄绕过她开门,“说吧,这回要拿多少?”

    跟进门,孟游自来熟地扯了双拖鞋,大喇喇坐在沙发上,满脸无所谓:“不借钱,借住。”

    看了眼她那个像瘪口袋似的半空包包,想是临时跑来南江的,俞襄霎时心里一紧,问:“到底怎么回事?”

    “废话怎么那么多!就说你能不能让我在这儿住?”

    “不说实话就不能。我房东她男朋友——你前年去学校找我的时候也见过,还记得么?可不好惹。”

    孟游想起黄今朝的纹身机车皮夹克,气焰下来了点,不满地嘟囔:“你们一个两个都背后有人,就欺负我没人撑腰。”

    “说重点。”俞襄不耐烦地打断。

    “……我把一个女的打了,她男朋友是道上的,要砍我。”

    俞襄笑:“打?这得多严重人家要砍你?我最后说一次,不讲实话,马上走人。”

    “我用刀划了她一下。”

    “哪儿?”

    “脸旁边。”

    俞襄倒吸一口冷气。孟游又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在耳朵下面,很浅,最多两厘米,都不需要缝针。可她居然要老子赔十万!”

    原来是被讹了。

    又问了几句,俞襄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

    上次,舒亮让俞襄不要再插手孟游的事,她便顺水推舟把这姑娘拉黑了,准备清净一段时间再说。

    孟游在舒亮那儿编不出正当名义要钱,又联系不到俞襄,只得找“闺蜜”开小额信贷公司的男朋友帮忙。

    她稀里糊涂地签了几个单子,说着借1万,当天提到手却只有五千。

    五千块很快就被挥霍完了。前天,当孟游拿着信用卡套出来的钱准备填窟窿时,对方念着条条款款,在计算器上巴拉巴拉敲几下,连本带利竟是要她还两万三。

    不还,就上门讨债,闹得人尽皆知。

    孟游怎么可能愿意?争吵中她一时激愤抄起桌上的裁纸刀,划到了“闺蜜”的脸,然后慌慌张张跑了路……

    听她讲完,俞襄只说了一个字:“走。”

    “去哪儿?”

    “回江城。”

    孟游尖叫:“回去送死吗?亏我千里迢迢过来。你、你们都不管我!”

    “我管你还少了?你哪一次要钱我没给?”俞襄声音陡然抬高。

    “呵,给钱就是管了?”

    孟游走到她面前,昂着头,勉强与其平视:“俞襄,你和舒秀琴这种呕心沥血的嘴脸,我是真的看够了!什么管吃管喝、要钱给钱,说白了不过就是图省事。毕竟,拿钱打发可比下心思关心来得方便多了,对吗?”

    俞襄哑然。

    孟游继续说道:“孟静死了,你们觉得愧疚,就把我当她的替代品来赎罪。至于我这个人想什么、我要什么,通通不关心。”

    “我他妈就是个活墓碑,天天看你们痛哭流涕烧纸钱,烦都烦死了。还非拉上我陪着演。凭什么?!”

    俞襄无话可说。

    因为孟游的话,大部分都没说错。

    “你要真这么有骨气,我给你钱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不收。”她默默地开始收拾衣服,“况且,被当成墓碑总比变透明人要好。”

    孟游冷笑:“是你自己要害人命,又跑这么远的,怨谁?”

    “所以我要把你送回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让你重蹈覆辙。”

    “你、你也要回去?”孟游看着她麻利地往行李箱里塞东西,表情古怪——自打来南江读书之后,俞襄中途拢共就回过一次江城,结果因为孟家亲戚找上门来骂架,待了一天饭都没吃便走了。

    孟游以为,她这辈子就算客死异乡也不会再回来。

    俞襄自己解释:“那些人现在只怕已经堵在家门口了吧?我妈不顶事,你奶奶身体差,留两个老弱病残来应付这些,你做得出来,我看不下去。”

    “我回去挨砍吗?就算不砍我,十万块你出?还是说,你要送我去坐牢啊?”

    “他们不敢的。”俞襄迅速在网上把最近一班卧铺车票买好,“这些信贷公司借贷程序大多不合法,你告他们敲诈,一告一个准。”

    “至于伤人……如果你没骗我,这种程度让他们报警就是了,赔不了十万也不用坐牢。”

    孟游一时有些愣愣地:“你怎么什么都懂……”

    不答话,俞襄拧着箱子把人往门口拉。

    她的学费虽然有俞建桥单位给的死亡抚恤金应付,但四年的生活费都是俞襄自己挣来的。飘在异乡,她兼职打工遍布各行各业,这些勾勾当当的,看都看熟了。

    一夜颠簸。

    早上八点。火车刚驶进湖北地界,孟游就开始坐立不安:“你打算怎么摆平啊?报警还是找律师?我们又不认识警察局的人……”

    “我来想办法。”俞襄拿出电话翻到个号码,又警告道,“不准找舒亮哥。他马上要结婚了、忙得脚不沾地的,别添乱。”

    说罢,她给谭磊去了个电话。

    谭磊私下和俞襄提过,他亲哥在江城开律所,要遇到什么麻烦就说一声,他可以帮忙联系,能省很多事儿。

    而当下,俞襄除了找他,还真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把事情陈述完,她在电话里请求:“磊哥,我在马经理那边说的是请假回家办点事,没细讲。所以这些你就不要告诉别人了,尤其是邢总。”

    俞襄觉得丢人。

    谭磊挂了电话,看了眼身边某位低气压男子,心想:妹子,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彼时,邢觉非正带着谭磊在海洋世界指导落实撤部分流的事情。转了一圈,他没看到俞襄,问了马力才知道她请假回老家的事。

    明明昨天分开时提都没提,还让自己有事就吩咐、随叫随到的……

    邢觉非不由猜想,她是不是家里遇着什么棘手的事了。

    他本想找个借口打电话问一问,谁知,眼睁睁就看到俞襄的电话打到了谭磊这里。

    “开外放。”

    吃飞醋吃到疯的某人丝毫不见外地吩咐。

    等听到那句“尤其是邢总”,邢觉非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脸色渗人。

    谭磊汗都吓出来了。

    “你有半年多没回江城了吧?想不想家?”邢觉非没头没尾地问。

    “……想。”

    谭磊扶了扶眼镜:自己只怕是不想也得想。

    “嗯。那给你开个探亲假,现在就出发。至于回程日期……把‘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再说。”

    “谢、谢谢邢总。”

    话说完,谭磊又问:“不过,您明天有董事大会。徐董显然是有备而来,局势复杂。我走了不太好吧?”

    “事分轻重缓急。”轻的是什么,重的是什么,一句话,他就把所有问题都答完了。

    见谭磊面上惊诧,邢觉非扯出个笑:“中江在那边还有点资源,你看着办,别让她吃亏。”

    

    十一点多,俞襄和孟游终于辗转到了家。意外地,她们发现楼道里一片寂静。

    确认又确认,舒秀琴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让两人进了来。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话是对孟游说的,可俞襄怎么听都觉得,这个问题她也有份。

    “先不说这个。”孟游在家里绕了一圈,“我奶奶呢?他们把我奶奶带哪里去了?”

    “那群人前天晚上就过来了,在门口又拍又喊,说要把你捉到公安局去。你奶奶被吓晕了,昨天下午才送的医院。不过人已经没事了,你姑姑守在那儿呢。”

    闻言,俞襄松了一口气。

    孟老太太向来就不喜欢俞襄,孟静出事后则直接变成恨之入骨。每次见她巴不得把攒了半辈子的脏话都骂出来。

    没人上赶着来找不舒服。

    听到孟老太太进了医院,孟游烦躁地骂了一句,又问:“我奶奶出事,他们就没来闹了?”

    “只怕不是。”俞襄把门锁好,从窗户处往楼下看了眼——三五个混混模样的人在门洞集结好,打头的朝她们这层指了指,似乎在吩咐什么。

    “妈,你给了他多少?”

    舒秀琴见俞襄面色不好,讷讷道:“先给了两万现金,让他们回去。带头的说,剩下的过几天再来拿——”

    “已经来了。”

    俞襄拉上窗帘,本来想说舒秀琴那两万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到底没做声。

    舒秀琴生性懦弱,经不得事,加上两任丈夫都早逝,孟静又出了意外一尸两命,她在孟家这边至此再没抬起过头来,过得很压抑。

    弱者被欺压,往往只能把积攒的痛苦与怒气,以及一切的罪责,都推向更弱的……或是无法反抗的人。

    俞襄就是那个没办法反抗的——因为对于如今的局面,她并不是完全无辜。

    扫了眼屋子里这两个半点用不顶的血亲,俞襄语气缓和了点:“别愁了。我回来就是处理这些的。”

    果然,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孟游!我们知道你在家!出来说话,老实赔钱!”

    “我老婆都毁容了,你他妈还想躲哪儿去?连本带利都拿出来,不然老子报警了啊!”

    不顾俞襄劝阻,孟游扯着嗓子喊:“血都没流多少,毁你妈的容啊!操!”

    外面传来一句“嘿,那婊/子果然在”,然后拍门声愈发大了起来。

    自知失言的孟游看向俞襄,有些尴尬地退到了一旁。

    俞襄无奈,走到门边:“大哥,我是孟游的姐姐。她做错事了,我们认。要不您报警吧?把她捉进去关个三五年,我们家没意见。”

    舒秀琴惊呼:“襄襄你疯啦!小游才19,怎么能——”孟游把人给扯进了里屋,“你别掺和了!这事儿交给我姐!”

    喊出这声“姐”的孟游自己都有点意外,俞襄却没什么大反应,继续对着外面喊话:“您报警了吗?要不我们自己来?”

    毫无回应。

    过了几分钟,有人开口,语气没那么冲了:“小妹,不是我们胡搅蛮缠。孟游她欠钱不还,又把我老婆弄破相了,这账总得算清楚吧?”

    “去警察局算得更清楚。再说,您爱人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晓得,不如顺便去验验伤?”

    “……马上过年了,谁乐意去那种晦气地方?要不,咱们私了?”

    俞襄把手机录音打开,不着痕迹地紧贴在大门上,问:“也行。那您报个数吧?我妈昨天给了两万,我妹妹借了五千,还差您多少?”

    对面传来阵低声讨论,没一会儿,有人回:“我给你算算啊。你妈两万,你妹妹借一万支五千拖了一个月,得还两万三。我老婆那脸伤得严重,但我也不好为难你们,赔个八万就行。一共八万三千块钱,你转好账我们就走。”

    俞襄一边在手机上问谭磊,律师那边怎么说,一边应声:“好,您稍等。”

    本以为俞襄有什么好办法的孟游,眼见着她打算拿出去八万三,又急了:“姐你赔什么钱啊!不是说要找律师报警的吗?”

    俞襄此时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坏事的傻女人拍晕。

    随着孟游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声“□□妈!跟老子玩儿阴的”。随后,这扇年久失修的铁质防盗门就被人拉扯得剧烈地晃动起来。

    哐啷哐啷,门板声响越来越大。嫌不够快,外面几个人甚至开始上脚踹,用东西砸门锁。

    震耳欲聋地声音传来,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叫骂,孟游都吓傻了。

    舒秀琴的哭声也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俞襄一阵心烦。

    她其实并不想报警。

    一来,俞襄没有足够时间留在江城处理这件事。可按照孟游的性子,报警走程序的过程中难保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二来,那女人脸上的情况要是足够严重,孟游说不定真会留案底。

    她刚刚已经把这群人预收了2万块、以及高利率违规放贷的证据露了下来,只要等律师到了把架势做足好好谈谈,一共赔个三五万块也许就能搞定。

    反正,才从邢觉非那里领了奖金的俞襄,存款还是有的。

    而且孟游说得没错,在“薄情寡义”的俞襄这里,用钱解决问题比花心思来得方便直接。

    可惜事与愿违啊……

    俞襄正准备拿出手机报警算了,忽地,门外响起一阵打斗声。这动静很短暂,不过一分多钟就停了。

    “小俞?小俞?我是谭磊,开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