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衍城的大手捏着许暖白的手, 完全攥紧。

    许暖白想抽出来，又被拉住。

    她脚跟黏在地面上。

    高衍城扯了几次, 她这才缓慢的转过身。

    余光中还是顾亦明的背影, 瘦瘦高高的一个背影，拄着拐杖，在舞台光芒逐渐暗去的地方，一瘸一拐的下台。

    许暖白骤然咬住了自己的唇角。

    “阿白”

    没有人比许暖白知道顾亦明意味着什么。

    顾亦明曾经包揽了许暖白对于男人的所有幻想, 不论是哥哥、父亲还是情人。

    若干的复杂感情, 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正站在她的身边，扯着她的手腕, 静静的等着她。

    许暖白摇了摇头，小声跟高衍城沟通。

    “走吧。”

    一个走向光明最盛处，一个走向黑暗的尽头。

    接下来的流程, 都是直接按照原本设定好的流程走, 他们专门请来了知名主持人作司仪。

    这位主持人长袖善舞，煽情的时候能够煽情, 欢笑的时候也能够抛梗。

    最后, 高家的老爷子站了出来。

    在台上说了几句话，时不时还要夸赞几句对与许暖白的满意。

    每个人都见证了高家后代人的幸福时刻, 顾亦明也是。

    他下台之后, 坐在角落里面，跟着杜郁崇在一起。

    “怎么，一会儿暖暖就要到这边来敬酒了，别摆脸色啊。”

    杜郁崇安慰着顾亦明。

    顾亦明的神情不算太好, 人微微的低敛则眉眼，酒杯里面也都是水，他却一口都没有动。

    只是摇晃着，看着杯中的液体。

    今天这一桌，不光光有她，还有许暖白的亲生父亲，也是周家唯一有资格参加这次婚礼盛宴的人。

    许暖白的亲生父亲坐在顾亦明的身边，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转过头来，满是苦涩的说着。

    “我自己女儿的婚礼，我却只能坐在下面静静的看着，连被改口的机会都没有。”

    “要是……要是她能叫我一声父亲……”

    杜郁崇在旁边冷冷的开口，唇角却勉强的勾起，似笑非笑，“前提是您真的足够成为一个父亲。”

    许暖白的父亲不说话，呐呐的看着杜郁崇，然后径自叹了一口气，直愣愣的盯着舞台方向，半晌不出声。

    许暖白和高衍城两个人敬酒敬到了这一桌。

    本该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那桌的高家老爷子似乎也异常的兴奋，亲自带着助理过来。

    这样大的面子，谁敢不接，一桌人立马恭恭敬敬的起身，等着老爷子说话慰问。

    顾亦明停顿了一下。

    比别人慢了一拍，才起身站起。

    “高老先生。”

    高衍城的爷爷气势十足，扫过了这一桌人，目光停在顾亦明身上。

    “你看着……有些眼熟。”

    许暖白站在后面，小声解释，“这个是我哥哥。”

    “哦，小许哥哥，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啊。”

    高老爷子并没有异样，按照常规的流程慰问，敬酒，然后去往下一桌。

    完事之后，顾亦明却抿了抿唇角，在许暖白一行人出门之前，忽而开口。

    “高老先生，慢走。”

    这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子顿了脚步。

    转过身来，金丝边的眼睛架在鼻梁上，在一派安静之中隐隐反着光，视线从在场的每个人身上逡巡过去，最终停在了顾亦明的身上。

    那一瞬间，顾亦明的心思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高家老爷子并没有在他的身上过多逗留，淡淡的念，“好。”

    说着，人重新走出了房间，带着高衍城和许暖白两个人去往下一桌。

    临走时，许暖白唇角蠕动了一下，却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坐下的一瞬间，顾亦明头脑发空。

    身边坐着的是许暖白的亲生父亲，直到人都已经走了，这才对着顾亦明感叹，“高家这个老爷子，两朝元老，在上位呆的太久了，单单是站在这里，就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跟过去一样啊。”

    顾亦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好像失去了平常的淡定与冷静一般，闷着头，一杯一杯的给自己倒水，饭吃下几口，却嚼而无味。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高家老爷子的厉害之处呢。

    顾亦明一边恍恍惚惚的吃着饭一边想。

    这么多年，父亲带着母亲东躲西藏，还不是因为这个老爷子

    “小子，”大概是许暖白的亲生父亲终于发现了顾亦明的爱答不理，以为跟自己是一个心情，缓声说着，“我知道暖白是你看着长大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算是难过，也没有用了。”

    顾亦明这才意识到许父在说什么，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面，沉脸终归是不礼貌，他从旁边拿起来自己的拐杖，淡声解释一句。

    “我没事，出去待会儿。”

    温和的露出一个笑容。

    走出了觥筹交错的场合，顾亦明一步步走向会场卫生间。

    位于开门处的一个小角落里面，有非常明显的指示牌，被打扫的很干净，清新剂不太刺鼻。

    顾亦明走到了镜子前面，从自己的兜中掏出来一根烟，点燃，挂在了自己的嘴角边。

    这根烟还是刚刚放在桌面上的，每个男人都有一盒。

    顾亦明本是不抽烟的。

    烟雾弥漫在周围，手指之上多了一个小红点，在卫生间不太明亮的气氛之下异常的显眼。

    他静静的站着，约莫几分钟，将烟头碾灭，扔进了附近的垃圾里，一转身，正好对上了自己多年好友探询的目光。

    是杜郁崇。

    两个人是大学时期开始的好友，如今一起经营小客栈，竟然还能够做的有声有色。

    杜郁崇一瞥顾亦明的手指，“抽烟了”

    顾亦明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腿疼，没带药，缓解一下。”

    杜郁崇皱了皱眉头，半响之后，这才说道，“暖暖举办婚礼，对你的打击，这么大么”

    他跟顾亦明多年同窗，哪里还能不知道，顾亦明几乎是不抽烟的。

    不像是现在，一踏进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面，周身都是烟味的。

    味道之呛鼻，不知道的，还以为躲在卫生间里面的是个老烟鬼。</p>

    杜郁崇说着，指了一下贴在墙壁上的指示牌，“呶，禁止吸烟，违者罚款。”

    顾亦明勾着唇角，笑了。

    “举报我”

    杜郁崇抿着唇角，“不至于，帮你省了400块钱呢，要不请我吃顿饭，贿赂贿赂我”

    顾亦明随口说，“好说。”

    一根烟下去，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顾亦明又拿起来了身边的拐杖，一步步的走出门口。

    中间踩到了什么东西，人稍微踉跄了一下，幸而杜郁崇在身边，随手搀扶了一把。

    顾亦明抬头感谢，却微微一怔。

    他的面前站着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

    穿着黑色的西服，带着普通的墨镜，人长的高高大大，神情严肃，规规矩矩的停在了他的面前，对着顾亦明低下头，轻轻一鞠躬。

    杜郁崇率先反应过来，“老顾，你认识”

    顾亦明神情淡了一些，并未直接回应杜郁崇的问题。

    站在顾亦明面前的高大男人并未多说一句话，只规规矩矩的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顾先生，我们家老爷子在后面等着您，请您跟我来。”

    这人是常年跟在高老爷子身边的保镖之一，从高老爷子混在上位圈开始，就一直默默的跟着。

    但对于顾亦明来说，这个人还有别的意味。

    他还是常年以来，顾亦明算是见到过最多的人。

    当年出了车祸之后，他曾经去求过高家人，只希望寻求一个公平的机会。

    却连高家人的影子都见不到，也是这个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他的面前，“您家的事情，还请您自己处理吧。”

    这样不紧不慢的浇下一盆水，却让凉透了他的全身。

    “老爷子”顾亦明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去扯自己的拐杖，微微抬头，目光中有些晶亮的东西。

    “谁家的若是寻常人，我就没有去的必要了吧。”

    话说的极硬，像是不太给想给人台阶下的样子。

    那人倒也不恼火，只上前一步，站在了顾亦明的另外一边，稳稳当当的扶着他，同时收起来他身边的拐杖。

    “您往这边走。”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顾亦明本来有些火气，但最终还是平和了下来。

    比起他，还是高衍城更像是高家人，从脾气，从秉性，或者从方方面面，他注定不会成为高家一份子，也不屑于。

    算是在高老爷子保镖的半强制下，顾亦明还是走到了他们所说的房间门前，站定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杜郁崇站在门口，顾亦明抿了抿唇角，跟着进去。

    这里是高老爷子的休息室，房间里面除了一个老头子，就剩下几个在身边跟着倒水的人。

    见到顾亦明一瘸一拐的进来，高老爷子让所有断水倒茶的人离开房间，人转过身来，正经的看着顾亦明。

    “小顾，是么，来，过来。”

    顾亦明不动。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见这个老人。

    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老人，第一次在看到顾亦明不动的时候，露出难解的眼光，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你都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顾亦明不说话。

    “这么多年，受苦了。”

    无声才是最好的有声，顾亦明站定一会儿，刚刚在这个血亲里面的爷爷进来房间的时候，他曾经有一瞬间，想要跟这位老人说一句话的。

    但是现在却不想了。

    “高老先生，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高老爷子神情一动。

    沉默半响，顾亦明拄着拐杖，转身想要往门外走，忽而听见高老爷子的声音。

    “亦明。”

    “你是叫做亦明，对不对，如果我想让你，回到我们高家来，你愿意回来么”

    顾亦明脚步一顿。

    背对着高老爷子。

    “高老先生，对不起，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姓顾，这样的日子，倒也过的没有什么不好。”

    高老爷子抿了抿唇角，放缓声音。

    “当年的事情，是我太一意孤行，我让我儿子娶了他并不喜欢的女人，后来我儿子从家中逃跑。”

    “我用尽了手段，想要让我儿子回到这个家里来，也让你和你的母亲受尽了苦。”

    顾亦明长喘出一口气来，“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高老爷子盯着顾亦明的背影，“我人已经到了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去了。”

    “你若是不想回高家，也可以不回，你不想姓高，也可以不姓高。”

    “但是，能不能，叫我一声爷爷，就当是满足了我晚年的一个心愿”

    顾亦明的手指攥紧了手中的拐杖，手指一根根的扒在拐杖顶上，有汗，微滑。

    口中发干，隐约有些苦涩，话语在唇角边上转悠着，转悠着，怎么样也说不出口去。

    曾经知道自己有爷爷的时候，顾亦明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以叫一声的。

    只是这样的想往早已经泯灭在了这些年的岁月蹉跎中，变成了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罢了罢了，我这要求，也是过分了点。”

    “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顾亦明心头一紧。

    几乎在瞬间，他转过身去，眸光平静的看着高家老爷子，“爷爷，我走了，保重。”

    饶是高家老爷子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听到顾亦明这句话时，还是难掩的身体颤抖，端起来茶杯时，杯盖敲打着杯身，半响没有停歇。

    “好，好。”

    高家老爷子连声说着，在国家层面的会议上面依旧能言善辩，字字珠玑的人，到了此刻，却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真好。”

    顾亦明走出房间时，门外站在穿着今天的一对新人，许暖白和高衍城。

    许暖白人靠在高衍城的怀里，见到顾亦明出来了，连忙上前去，拉住了顾亦明的手，“亦明哥。”

    顾亦明淡淡的拍了拍许暖白的手算是安慰，“没事的，暖暖，新婚快乐。”

    许暖白本来还想要问些什么，却正好对上高衍城一记眼光，顿时将想要说的话尽数吞了下去，唯独仅剩下一句话。

    “今……今天晚上，留下来吃顿饭吧，咱们一家人一起。”

    一家人。

    顾亦明看着这么多年一只呵护疼爱人的眼光，晶亮的像是有光芒藏在其中，薄唇一掀，温和的拍了拍许暖白的头发。

    柔软顺滑，与小时候一样。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番外四，然后本文晋江部分完全结束，车等我写完放外链，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