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作品:《星河暗渡》 太.安真人忙又摇头:“此事你怎么还耿耿于怀?师父早已说了,十年前你只是个年轻道士,无权无势,即便当时你应了展侯所请,也未必就能起事成功,到时死的只怕不只展侯一家,还会牵连更多无辜忠臣。”
玄微真人双唇微颤,说不出话来,只是将眼光又投远了一些。
“所以你不但得好好活着,还得将这天下第一高道的声名做实了。”太.安真人劝慰道,“唯有这般,他们才不敢明着动你,才算有一柄制约他们的利剑悬在头上,好叫他们知道,有人随时可以夺了那把椅子。”
玄微真人再度摇头,眼中俱是沮丧沉痛之色。
太.安真人见他想起当年之事又黯然伤神,便起身叫道:“永仪!”
玄微真人不知他此时叫永仪做什么,抬头蹙眉瞪了他一眼。
永仪一直远远站在亭外,一听太.安真人叫她便小跑过来,行礼道:“师伯。”
“来,我问你。”太.安真人笑眯眯低头对她道:“你说,若你师父死了,你当如何?”
玄微真人一听他问这种话,便愈发气恼,只是还未待发作,便听永仪毫不犹豫地道:“师父若是不在了,永仪自然也不会活在世上。”
她说得义正词严,又轻松得好像这只是什么寻常之事,玄微真人却立刻抬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姣好面容。
太.安真人大为满意,哈哈一笑,拍着她肩赞许道:“好孩子!”他又转向玄微真人,依旧含笑道:“听见了吧?即然那种大火都烧不死你,你还多想什么?”
太.安真人前几日还有点儿赌气永仪那晚突然失踪,才害得玄微真人受伤,这会儿已怎么看她怎么顺眼,一边笑着往亭外走,一边对永仪道:“待会儿我让永诚给你送点儿好吃的来。”
永仪别扭摇头,“师父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太.安真人愈发眉开眼笑,负手摇头晃脑地便走了。
永仪虽诧异太.安真人刚才问的话,但她心思还是挂在玄微真人伤势上更多些,一进了凉亭便盯着他小腿上看,待太.安真人走了,更是直接蹲过去撩开了他道袍一角。
他雪白裤腿上竟又渗出点点血迹,永仪慌忙卷起他裤脚,只见他伤口已不知什么时候崩了开来,便顿时着急道:“师父,您刚才去哪儿了?是不是路走得太多了?伤口怎么裂了……”
她说着便拿过手巾替他擦干血迹,动作飞快地倒了药在手上,细心往他腿上抹去。
她专心致志地抹着药,全然不知玄微真人低头看她的目光已翻起千重波澜。
“永仪。”他尽力稳住心神问,“你方才说的话,当真?”
“自然当真。”永仪头也没抬,自然而然地答道:“永仪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若是没有了师父,便是没有了亲人,那还活着干什么?”
她吹了吹他腿上伤口,又道:“在永仪心中,师父与爹爹是一样的。”
她爹爹的寿数原本就停留在三十二岁,前两次倒转时光,她见到的是三十岁时的爹爹,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而玄微真人容貌卓绝,虽看着只像弱冠之年,但其实也已经三十岁了,与她见到的爹爹正是同岁。
玄微真人比她年长十二岁,原本便介于长辈与平辈之间,而她心无杂念,以为自己只是将未能倾注在爹爹身上的一片情意全倾注在了师父身上。
玄微真人听到她说“爹爹”二字,忽然便觉胸口一窒。
永仪替他重新上好了药,犹在自言自语叹气道:“哎……本来这伤口都已经长起来了,您很快便能康复了,这下又得重新开始,多疼呢……”
玄微真人默不作声地自己拿过扔在竹榻上的素帕,覆在脸上系好,便黯然躺了回去。
永仪估摸他只怕是伤口难受,便安慰他道:“师父您不用担心,我刚才看您伤口其实也没全裂开,应当比前几日……”
“你走吧。”他忽然冷漠打断她道。
永仪被他说得一愣。
她这几日形影不离地在他身边照顾,早觉得他没了先前那般冷洌之气,对她反倒是温和可亲的,这时猛然心里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玄微真人又道:“你我毕竟男女有别,诸多不便。换个人来。”
永仪醒过神来,也没与他争辩,只默默起身退出了凉亭。
她去找了太.安真人身边的永诚,让他安排了其他师弟去照顾玄微真人,仔细跟那人交代了诸般事宜。
太.安真人得知她被赶了出来,也不明就里,只得无奈叹气,安排了她跟一个自己的女弟子同住,每日就如观中其他弟子一般,正常跟着早课晚课,用餐就寝。
如此一来,永仪一连几日都未曾见到玄微真人。
观中人人皆有事做,但却无人好给她安排什么活计,她只得一个人在房中读经看书,偶尔按捺不住了,便去池塘边偷偷往凉亭张望几眼。
被派去照顾玄微真人的师兄弟自然没有她这般尽心尽力,也碍于玄微真人的冷漠无语,都是到了时辰去给他换药送饭,弄好了便出来待着,留他一个人在亭中休息。
永仪也不敢去见他,只能偷偷打听他伤势如何了,听说他日渐好转,才略放下心来。
这几日无人盯着她,她便每夜都溜下山去,回过去在自家别业的水榭边蹲守半个时辰。
只是她再也没有第一次那般好运,展侯大多时候压根不在水榭书房中,想来是在房中陪着妻儿。
展家武将出身,府中戒备森严,永仪也不敢到水榭以外的地方乱走,只得一个人蹲在暗淡无边的角落里,看着大屋中灯火通明,肖想爹娘和当年的自己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百爪挠心,极不是滋味。
转眼到了六月初,天气越来越热,每日都是烈日当空,连夜间都难凉下来。永仪每晚从过去回来,都能感到这一年比当年酷热许多。
她这晚又是一无所获地回来,沿着上山之路颓丧无比地缓缓往上走,一路上也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她孤魂野鬼般在夜色中游荡到观中后院,去井边洗了把脸,缓了缓燥热烦闷的心情,对着天上群星呆了呆,忽而又想起几日没见的玄微真人来。
她无声无息地在夜色遮掩中走到后院池边,远远地便见凉亭周围的细竹帘已被尽数收了上去,只怕是玄微真人也热得不行了。
而他也没有睡,正坐在亭边栏杆上,抬头仰望着星空。
永仪只见到他寂寥身影便眼眶一红,没来由地难过了起来。
她离池塘甚远,但玄微真人不知为何低回头来,径直往她的方向看来。
这晚星月交辉,他一眼便看见了她。
永仪站在原地不敢动,忽然见玄微真人远远地抬起手来,冲她勾了一下手指,让她过去。
她毫无犹疑地一路跑着过去,冲进亭中才放慢了脚步,站在离他三四步的地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小声问:“师父,您伤好些了吗?”
玄微真人没答,只是又朝她招了招手,虚指了一下自己身边空着的栏杆。
永仪走过去,与他隔着几尺坐下了,见他重又抬起了头,便也仰脸朝星空看去。
玄微真人指了指空中悬着的月牙,只见弯弯新月仿佛是一张绽开微笑的唇,而月亮上方正有两颗极亮的星星,便似一对璀璨的双眼。
“双星伴月。”玄微真人幽然对着天际道,“上一次有此奇景,还是十八年前。”
永仪随着他目光与手指往天上看去,忽而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徒儿知道,那一晚正是我降生之日。”
玄微真人转回了头看着她,她却依旧看着星星月亮组成的那张笑脸:“我娘说,那晚之前连着下了好多天的雨,但我出生后,天色便突然放晴了。爹爹看着星空说,连星星都为我笑了,就给我取名叫……展星眉。”
玄微真人绝少有喜怒哀乐的面容陡然一变,盯着她久久回不过神来,再度开口时声音也变得颤抖:“你……你姓展?你是……你是展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