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更进一步

作品:《假妹妹

    第二日是休沐日,晏师清人在云容斋, 属下们就把公文送到了云容斋。

    颜婳拿着根骨头在外面, 传言中对晏令昕很乖巧的团儿见到她却不客气地汪汪叫, 屁股对着她, 毛毛的尾巴摇来摇去。

    颜婳吐槽道:“这么凶,难道不会吓到昕儿”

    养着团儿的仆人笑嘻嘻道:“小娘子不知道, 团儿对着世子可乖了。”

    等到晏师清来了, 颜婳就知道, 这狗哪里是乖,分明是狗腿啊。

    一见到晏师清,它就欢快地蹦跶着跳过去,狗尾巴一摇一摇的, 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晏师清见到颜婳, 她穿了身水绿的交领衫子,鹅黄的腰带束的她腰身纤细, 雪白光洁的额头上冒出薄薄一层香汗,见到他漂亮的眼睛一亮。

    他的心情莫名因为她的眼神轻快了不少,把她领到屋子里:“外面太热, 先进屋。”

    颜婳道:“团儿上次没受伤吧。”

    晏师清道:“没什么大碍。”

    她苦恼道:“它见我像是见到仇人。”

    他看着道:“比较记仇。”

    颜婳调侃:“随主子”

    晏师清摇了摇折扇:“随主子的妹妹。”

    颜婳哼笑:“你妹妹可不少。”

    晏师清道:“你怎么不叫哥哥”

    颜婳吐吐舌:“不想叫。”

    他招招手:“过来。”

    颜婳吐槽:“你是在叫狗吗”

    然而还是乖乖地走过来。

    他靠近, 颜婳呼吸微微一窒, 这距离, 太近了。

    可这么近的距离,他神清的骨骼和相貌中一一细节完全被放大,那种宛如精工雕琢般的容颜, 第一次给予颜婳惊艳之感。

    他认真看着她红润白皙的脸蛋,道:“好的差不多了。”

    颜婳一下子想起在晏师清面前那天哭的惨兮兮的狼狈样子,俏脸一红。

    他像是也想起来,微微一笑:“以后别弄你那些古怪的东西了,已经够漂亮了。”

    晏师清还以为,她是用那些中药和香粉变美的。

    颜婳也不想解释,上次教训太凄惨,她反正短时间内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她就道:“你书房里真凉快。”

    晏师清道:“喜欢就多待一会儿,不过我喜欢安静。”

    颜婳了然道:“我懂。”

    她兀自坐在他对面,取出一张纸来,习字。

    写的全都是自己的名字。

    时光就在这样慢慢逝去,晏师清处理完公务的时候,颜婳还在写着什么东西。颜婳恍惚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

    他起身,随意扫了一眼,就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你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不是宣纸上墨迹未干,他都要怀疑,那是他以前写过的字了。

    颜婳歪歪头:“喜欢就学了学。”

    “你真是……”晏师清扶了扶额,“该说你什么,学的全都是旁门左道”

    什么变脸变声的,什么奇怪学什么。

    颜婳手里,是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张,上面的字体端正巍峨,乍一眼看去,几乎与晏师清的字体别无二致。

    “你别靠那么近!”颜婳急了,推开他,用的力道太大了,晏师清不小心把砚台给翻了,墨迹滚落到公文上。

    颜婳:“……”

    晏师清挑眉:“这么激动”

    颜婳瞪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啪啪跑了出去。

    跑到不知道哪里,她捂着心口,心跳得厉害。

    晏师清真是的,越来越没有个哥哥的样子了。

    可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

    她靠着墙,脸红了一片。

    是不是应该注意控制一些距离了,她和晏师清是不可能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天哪!

    她不知道的是,晏师清在她离开后,久久地盯着那方砚台。

    半晌,他没有让人进来,手指触碰在砚台上,想要收拾一下。

    一不小心,微颤的手指却没有拿住砚台,砚台重重掉在地上,发出惊响。

    ……

    舒窕第二日清晨,早早梳妆打扮,等到晌午的时候,到了约定的地方。

    老婆子左顾右盼,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将手中的一叠纸给她。

    舒窕如约交给了她碎银子。

    老婆子小心手心,一边叮嘱道:“以后小娘子给我再多钱,我也不干了,你不知道,世子身边的人管这些东西有多严。”

    舒窕轻笑道:“左不过是世子闲暇无用之作,又不是朝堂机密,被发现又怎样”

    老婆子道:“可要是被人知道老身拿世子的笔墨卖给娘子,我们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舒窕随手翻了翻纸张,冷笑道:“我还没有骂你这次带的东西少了,你这狗东西倒是鬼道理一套又一套……”

    老婆子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多留,旋身就离开了。

    舒窕望着手中晏师清的笔迹,这都是他习作时废了的纸张,有的还有皱痕,此时却都被小心地抚平了。

    她呆呆地想,如果世子表哥知道自己心慕他如斯痴迷,是不是即便发现了这件事,也不会责怪她,甚至也许还会娶了她,毕竟男人对爱慕自己的漂亮女人一向没有免疫力……

    她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晏师清,呼吸都不稳了。

    回到房间,她把这些废纸与之前收来的纸整齐放在一起,什么时候,自己闲来无聊,思念表哥的时候,就可以借物消愁了。

    他的字,还是那么隽秀挺拔,宛如高岳秋涧,巍峨屹立。

    她痴痴地用手指抚过那一行又一行的字迹,翻到一页纸上,突然脸色煞白,骨节泛青。

    一阵风从窗台吹进来,手中的纸被吹飞,像是刮了一场纷扬扬的纸钱雨。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张纸上的字迹,像是要用目光在那纸上烧出一个洞来,浑身发抖,再三确认过后,她只觉得自己眼睛和心都被针给扎穿了,疼得厉害。

    她狠狠把那张纸撕成碎片。

    从上到下,那全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颜婳。

    她太了解晏师清的笔迹了,这绝对是他亲笔写的无疑!

    舒窕深深呼吸着,眼中冷光四射。

    ……

    三日后,李皇后召昌平郡主入宫,言明必须让她带上颜舜华女颜婳。

    到底以颜婳现在的身份,单独让她入宫,李皇后觉得不妥。

    昌平郡主心中暗怒,苦于不敢扫皇后的兴,在难受也要把颜婳带上,甚至还要好好给颜婳打扮一番。

    颜婳看她明明气得要死还要三番五次派人来问她的样子,笑得牙都快掉了。

    李皇后见到昌平郡主,神色淡淡,随意问了一些家长里短,就把目光放到颜婳身上。

    见那小姑娘珠圆玉润,纤秾合度,彼时还未张开,再过些年岁,不出意料,也是一位美貌佳人。只是比起她母亲,那个嚣张傲慢又艳丽张扬的颜舜华,还是稍逊几分。

    心中居然觉得十分舒服,就连对颜舜华的恶意都减了几分。

    于是她的笑容也变得真挚起来:“想当初我和你母亲也是手帕交,一晃多年,你们也这么大了。”

    颜婳甜甜应是。

    心中却道,皇宫里的女人,说起假话来还真是眼睛都不眨。</p>

    明明她离开清平县前,颜舜华还再三告诫她,她老人家张扬得意了一世,玉京里但凡说她是自己好友的,都是骗人的,这样的人要再三小心。

    李皇后见颜婳笑得可爱又甜美,倒是也有点儿开心。

    当然不是被颜婳哄得,她只是觉得颜舜华精明了一世,结果得了这么一个傻闺女,怕是在地底下也不甘心吧。

    所以说嘛,女人,夫君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颜舜华要是没走,昌平郡主怎么也不可能上位啊!

    李皇后夸赞了颜婳几句礼仪后,福安公主就派人来,说十分喜欢颜婳,要留她在宫里用膳。

    昌平郡主这才明白李皇后为何非要召颜婳入宫,有点暗恨又有点得意。

    福安公主,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儿。

    福安公主住处离李皇后不远,她跟着自己生母昭仪娘娘住,昭仪身体不好,罕露面于人前,整个粹宁宫,基本上都是福安公主自己一个人做主。

    打从颜婳入宫那一刻,赵玉仪就让人盯着她,务必要看出她到底是哪里迷住了表舅,此时自己亲眼看着,那目光着实露骨的很,倒像是恨不得把颜婳给扒光了一样。

    只见颜婳一身得体的水红襦裙,配上鹅黄半臂,脸蛋玉雪可爱,一双眼睛生的委实好看,宛如琉璃般,明眸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呼吸都忍不住轻了。

    只是也许是因为进宫,她并没有画那种特殊的花钿,额头光洁干净。

    乍一眼看去,她长得毫无攻击性,没有那种大美人的艳丽魅惑,反而又干净又秀气,脸颊白白嫩嫩还有点儿婴儿肥,实在没有一点狐媚的样子。

    颜婳行礼,然后用袖角捂着嘴。

    赵玉仪挑眉:“你这是何意”

    颜婳眨眨眼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有磨镜之好,盯着臣女不放。”

    晏师清说,出了事情他给兜着。

    颜婳就干脆不掩饰了,反正她最讨厌的就是玉京贵族们磨磨唧唧的性子。

    出乎意料的是,赵玉仪竟然也没生气。

    她只是道:“你知道的,倒是很多。”

    难不成表舅就喜欢这样利落爽快又豪放的

    赵玉仪心道,自己以前老是在表舅面前忍着,故作矜持,难不成是走错了路子。

    要是有机会,她也可以让表舅知道,她可以有多么“豪放”。

    赵玉仪根本就没有掩饰她自己的目的,很明确地向颜婳提出,自己想要上次颜婳在李复面前画的花钿。

    赵玉仪身为宫中唯一的公主,语气虽然不能说是趾高气昂,但总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意味。

    不过颜婳意外地并不讨厌,也许是在玉京见过太多表面温柔背后捅刀子的贵女们,公主这副性子反而在她眼里有些可爱。

    她眼珠子转了转,正想怎么应付过去这位公主,就听到一位侍女这时候从宫外徐徐走来,对赵玉仪道:“公主,昭仪提醒您,该休息了。”

    颜婳见到赵玉仪眉眼之间极快地闪过一丝深深的不耐烦,但她还是沉声道:“吾知道了。”

    转眼看颜婳。

    颜婳立刻回道:“公主先休息,我自己在这里就可以了。”

    赵玉仪微微抬了抬下颌,对身边女官道:“你可别让她乱跑,出了事情,我唯你是问。”

    也不知为何,公主的语气明明挺倨傲,颜婳却并不觉得不愉快。

    忽然内殿里传来惊呼声,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没多久一位年长的宫女带着一个小宫女来领罪,那小宫女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但还是努力用流着血的手掌捂着嘴,怕出声惊扰到公主。

    年长的宫女赔罪道:“殿下,这小蹄子不长眼睛,摔坏了殿下房里的玉瓶,瓶里的水全部洒在您的床榻上了,殿下先休息一番,奴婢这就让人换上全新的卧具。”

    赵玉仪闻言,面色极差:“她是没有经过培训就进了粹宁宫吗”

    宫女不敢多嘴,默不出声。

    颜婳心知如果赵玉仪平日里也许还不会那么跋扈,但是她今日心情显然不太美丽。

    再看那可怜的小姑娘,啧啧,眼睛都哭肿了。

    她心里叹息,那小姑娘生的不说是如花似玉却也算是水灵白嫩的了,这么个可怜的孩子她这么善良的人怎么舍得她遭这么个罪

    她打定主意要让赵玉仪放这小姑娘一马,却没想好由头。恰好这时候不知从哪里起了风,将殿外的晚梅吹了一地,落红堆积,有几瓣花蕊顺着方窗就飘了进来。

    她目光落在那几瓣飘零的红梅上,脑海中灵光一动。

    她注视着赵玉仪,徐徐道:“宫人这时候再换新的,难免潮湿,外面天光正好,殿下何不让宫人置一软榻于梅花树下,既可沐浴暖阳,又可以衣袖拂香。”

    赵玉仪目光有点怪:“在殿外小憩”

    颜婳展颜一笑:“我观公主皮肤虽白,却有点没有血色。外面阳光既不热烈也不黯淡,正是适宜。”

    赵玉仪神色有点犹豫。

    颜婳继续道:“我冒昧问一句,公主是否有气血不足之症”

    赵玉仪惊道:“你怎么知道”

    唐昭仪生她的时候难产,然后就坏了身子。赵玉仪自己也有不足之症,但皇室为了她的声誉着想,从未外传。

    颜婳笑了笑,赵玉仪指尖那么冰冷,温暖生着地炉的大殿里还随处抱着一个暖炉,不是气血不足,又是什么

    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既然如此,殿下更要每日多晒晒太阳了,相信宫中太医也曾告诉殿下要多出来走动吧。”

    赵玉仪心中一紧,不少太医的话她都是当作耳旁风的,反正生母都管不到,可颜婳却说在她心里去了。

    她当即命人抬一软榻于梅树下,落红如雨,她半躺在榻上。颜婳坐在她身畔,轻笑道:“我略懂一些按摩之术,公主闭目养神即可。”

    细嫩的手指浸泡过温热的水后,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赵玉仪第一眼见到颜婳,就知道她容貌虽然不是绝色,却胜在生了一身好皮囊,肤光胜雪,不是虚传。

    柔软温热的力道按压在她穴位上,缓解了疲乏和紧张。

    颜婳笑了笑:“公主真是生了一张适合描摹的脸。”

    她语气柔和,不知不觉,赵玉仪就相信了她的话。

    彼时赵玉仪还不明白,颜婳的含义。

    ……

    赵玉仪做了一个梦。

    梦里飘着冷雨,她撑着伞,鞋袜衣袖已经湿透,却急得跺脚。

    太医进进出出,她着急地拉住一个低头快速走来的太医:“表舅还没有醒过来吗”

    太医沉重地叹气,这时候太子走来,在她的肩膀上披上披风,安慰道:“舅舅吉人自有天相,他要是知道你这么不顾身体,定然也十分难过……”

    说着,又把一只不倒翁塞在她怀里:“你不是最喜欢玩这个吗”

    年幼的赵玉仪仰着脸,她眼圈红红,泪水盈眶,晶莹的水珠在打滚。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她想说,表舅对她那么好,她在宫中没有人玩耍,生母缠绵病榻,父皇忙于国事,只有舅舅,惦记着她,常常从宫外捎过来新奇的玩意儿逗她开心。

    那些玩具她玩着玩着就腻了,她在乎的不是那些玩具,她在乎的是有人能在乎她的心意。

    可是他们……他们都不懂。

    就像很小的时候,他们总爱逗弄她,用各种糖果和点心诱哄她开口说话。她抱着小兔子不理会他们,他们就硬是要让她说话,弄得她烦了,她就开始哭,于是玉京就有人说福安公主从小就能够看出未来跋扈嚣张的样子。

    唯有表舅,是会蹲下来温柔地询问她怀抱里的兔子怎么了的人。

    现在表舅因为那件事,躺在病床上生死未知,他们怎么能让她放下心来。

    可是太子还是半强迫半命令地让人把她拖了回去。

    她睡不着,以泪洗面,生怕表舅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恍惚中,突然有人跑过来跟她说,三郎君醒了。

    她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紧接着那人就道:“可是……他摔断了一条腿……”

    那年赵玉仪九岁。

    她知道了两件事。

    表舅再也不能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

    表舅,性情大变。

    他变得沉默又冷淡,阴晴不定。

    他再也不会温柔地问她,为什么要抱着那只兔子不撒手。

    他只会冷淡地负手背对着她,让她离开,越远越好。

    他不知道,一直她其实那么依赖他,以致于他不再想成为她的依靠后,她也渐渐变了。

    她不只是想成为他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

    她还想,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