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吗？我感觉挺好？”

    “里面那个家伙啊，睡着了，你也小声点。白天睡这么久，也不怕晚上睡不着。”

    “还好吧，没那么疼了。”

    “——不，不用了，换药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没听夏雨晴说吗？我好歹也是护理专业的人来着。”

    “好吧，虽然其实我确实不记得多少东西。”

    “是吗，你在部队里呆过？怪不得之前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普通的保安。”

    “你二十七？比我小……想象的还要大一点诶。”

    “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我被咬总比你被咬来得好。”

    “为什么？不是很简单的吗？我脚上有袜子，你脸上又没头套。”

    “夏雨晴也说了，就是这个救了我一命呢——要相信医生的话。”

    “啥？她也是护士，不是医生？”

    “……那也比一般人更了解情况一点。”

    “骗我的？她其实是医生？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这种玩笑？”

    “你今天话好像有点多哦。”

    “要是担心房间里的那个家伙的话，去看一下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纠结？”

    “——真的不用去看一看？说不定她已经被我咬死了哦？”

    “我也没说你是这个意思啊。”

    “除了饼干之外，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吃的？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东西。”

    “你会做饭？还挺贤惠的啊。”

    “我？我当然会啊！炒饭之类的话……”

    “笑屁啊！我才出生两天，给婴儿一点该有的关怀行不行？”

    “行啊——我不挑食的，不过如果能少放点肥肉的话就更好了。”

    “……哪里像小孩子了？！”

    “喂——”

    歪着头看着某个大个子走近厨房，伸手拿过挂在一边的围裙穿上——看这一点停顿都没有的动作，估计平时没少干这种事儿，罗小罗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死而复生的后遗症什么的吗，就刚刚那么一小会儿，她居然就觉得累得要命了。

    明明之前那一次，没有这样的感觉的来着。

    不过，那时候也没时间给她去感受这种变化就是了。

    轻轻地啧了下舌，罗小罗把两条腿抬起来放在沙发上，放平了身体躺了下来。

    该怎么说……就是这个屋子里的一座沙发，睡起来都比罗筱筱这个小姑娘家里的床要来得舒服。

    某些差距，就是在这种小细节里面体现出来的。

    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罗小罗翻过身趴在了沙发上——当然，有小心地避开包着纱布的那只脚。

    做戏，总得做全套才是对不？只有把自个儿都骗过去了，才能真的起到那么一点儿作用。

    双手垫在下巴底下，罗小罗看着被关上的厨房门，略微挑了挑眉梢。

    夏雨晴家里的油烟机显然不是那种便宜货，她能清楚地听到厨房里头的炒菜的声音，鼻子却一点儿油烟味都没闻到。

    罗小罗想起来自己上一辈子的时候，有一阵子对下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此还研究了好一阵子食谱——结果等到了实操阶段的时候，那在灶台前边，站了几分钟，就仿佛把自己每一个毛孔都给浸透了的油烟味，就成功地让她败退了。

    那之后她倒是立马就换了个油烟机，但对做菜的兴趣，却是怎么都提不起来了。

    她觉得，她估计连那种三分钟热度的人都比不上。

    伸手从茶几上拿了颗樱桃塞进嘴里，罗小罗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本来也就不认为，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值得她去拼尽全力坚持的的事情。

    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怎么在乎的人，真要是有了什么非要追求不可的梦想，才会让人感到奇怪吧？

    罗小罗弯了弯自己的嘴角。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她其实并不怎么想重复上一辈子做过的事情，但是……果然，想要和房间里的那个傻姑娘一样，对别人交付出自己的信任，对她来说，果然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周浩天刚才……究竟想试探什么？

    罗小罗上一辈子是以人的感情为食的饕餮，对身边的人的情感变化最是敏感。

    哪怕和那个家伙才认识了一天，却已经足够她分辨出对方刚才的表现，和“常态”之间的区别。

    那个人——究竟为什么会认为，那种只有被破坏大脑才能死去的物种，会存在“拥有理智”的类型？

    如果真的是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的人，在看到她完好无损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难道不是她幸运地躲过了变成丧尸的命运吗？

    至少要是换成罗小罗在同样的立场，一定会这样想。

    说不定她还会忍不住怀疑一下，对方在克服那或许是由病毒造成的高热之后，有没有和一些小说里那样，觉醒什么异能之类的。

    人总是更加习惯于将事情，往自己曾经见到过的东西上去联想。

    罗小罗叹了口气，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她不觉得那个人昨天的表现，都是用来欺骗别人的伪装，但她同样不认为，之前她所见到的，就是那个人的一切。

    罗小罗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她不太想在这些事情上，继续浪费自己的脑力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客厅里没有开灯，她就任由那笼罩而下的黑暗，将自己一点点地吞没进去。

    她喜欢这种感觉。

    上一辈子，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晚上的时候，一个人缩在没有开灯的房间的角落，安静地等待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那会让她有种自己切实地活着的感受。

    以至于有人突然走进来，把灯打开的时候，她有时候都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像电影里的吸血鬼见到阳光一样，发出濒死的惨叫。

    罗小罗觉得，她没出生为那种一辈子都不能见光的生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双方的损失。

    用完好的那只脚把不远处的垃圾桶给勾了过来，罗小罗把茶几上积起的那一小堆樱桃核给扫进去，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

    食物永远都是转换心态的最佳选择。

    侧对着沙发的房门被拉开了，漏出了些许房间里的星光。罗小罗微微眯起了双眼，感到有些不适。

    她觉得，她和那个站在房门口的人的性格，绝对是完全相反的两面。

    但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对这个家伙，才怎么都生不出讨厌的情绪来。

    毕竟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渴望那些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不是吗？

    就算是世间最恶的花，在见到飘雪落下的时候，也会被那份纯白所吸引。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的敌人呢？

    脑子里陡地冒出《不吉波普不笑》最终话里的台词来，罗小罗不由地眨了眨眼睛。

    ——换句话来说，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邪恶”的呢？

    罗小罗略微偏过了脑袋。

    站在门边的人背对着一屋子的星光，缓步走到自己的面前。

    ——然后弯下-身，用脸轻轻地贴上了她的肩。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瞬间便传递了过来，夏雨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收紧了环着罗小罗脖子的手。

    温热的、鲜活的，属于这个人的生命。

    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就那样落了地。

    从厨房里有食物的香气飘出来，夏雨晴弯了弯眸子，有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安心感。

    “……喂，”稍感不自在地挣了挣，罗小罗没太敢用太大的力气，免得把某个有可能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的家伙，给直接掀到地上去，“你其实是八爪鱼转世吧？”

    总感觉好像从见到面开始，这个家伙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扑过来拿那两根长在身上的出手，缠在自己身上。

    罗小罗觉得，再这样下去，以后只要提到这个家伙，她的脑子里就会在第一时间，冒出一只挥舞着自己出手的Q版小章鱼了。

    ……这么一想，居然还觉得有点儿可爱？

    罗小罗表示，她的审美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听到罗小罗的话，夏雨晴一下子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了。

    “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故意拖长了语调，夏雨晴直接爬上了沙发，把人给压在了身-下，“——现在这是终于忍耐不住了！”

    “如果你真想让我接受你的告白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先下去比较好，”伸手扯了扯某个人依旧绕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罗小罗朝天翻了个白眼，“你太重……哎哟卧槽！”

    “喂喂我是伤号你温柔点……别挠、哈哈哈哈……我去这身体怎么这么怕痒——再挠信不信我不客气了——哈哈、哈哈哈……”

    听着客厅里传来的打闹声，周浩天伸手开门的动作略微顿了顿，忽然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这种时候出去。

    “——我联系上我妈了。”在这个温度不算高的天气里头，成功地折腾出了一身汗之后，夏雨晴摊在沙发上，拿脚碰了碰另外一个动都不肯再动一下了的人，“就在昨天晚上。”

    所以才会洗个碗都能洗上那么长时间吗？

    罗小罗看了她一眼，还是有点懒得动弹。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虽然你现在估计不记得，”夏雨晴小小地叹了口气，“我妈到纽约出差去了。”

    昨天在被困在房间里的时候，她就试着给对方打过电话了，只是一直到罗小罗过来，把她救出来为止，电话都一直没有打通。

    那个时候，夏雨晴真的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

    “然后呢？”罗小罗坐了起来，侧过头看着缩在沙发上的人，“准备去学开飞机？”

    就算现在来往两个地方的飞机航班还没全部取消，就这情况，罗小罗也不觉得去坐那玩意儿会是个好主意。

    《死亡航班》这种题材，可是拍了好几部电影来着。

    那种彻底封闭，无处可逃的环境，总是能够增加恐怖的与紧张的氛围，放在影片里是故事发生的最佳场地。可要是放在现实里头，可就没有那么有趣了。

    至少让罗小罗来选，她是绝对不会去坐这种不知道能不能到达目的地的交通工具的。

    “比起我自己去学，还不如徐昂办法找个会开的人呢，”觉得罗小罗的提议很好笑，夏雨晴往边上一倒，窝进了对方的怀里，“而且我妈说了，让我别去找她。”

    如果还在同一个国家——甚至是在同一块大陆上，那个人也肯定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夏雨晴很清楚，对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不想去试一试吗？”罗小罗挑了挑眉，有点不太理解夏雨晴的想法。

    她以为，按照这个家伙的性格，应该不会放弃见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亲人的机会才对。

    夏雨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很清楚，只要愿意去尝试，肯定能够找到凭着自己，就到达另一边的方法——但这并不是那个人所希望的。

    就像她同样不希望，那个人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回到这边来一样。

    无论是她还是她的母亲都很清楚，想要做到这一点，究竟需要付出什么样的艰辛与努力。

    她们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会在这途中，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而失去自己原本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她也答应了，不会来找我的。”夏雨晴朝罗小罗笑了一下。

    这是她和那个人做出的，双方面的约定。

    夏雨晴不知道这个世界接下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清楚事情是不是真的会发展到电影里那样糟糕的程度，更不知道现在还能保持的联系，究竟能够维持多久——

    “或许以后都没法见面了吧。”夏雨晴垂下眼帘，声音也略微低沉了下去。

    “所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要相信她在另一边过得很好。”

    “——然后，拼尽一切努力，好好地活下去。”

    直到这场灾难结束，又或者自己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