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准跟着唐无拐走小胡同,只把挤在身后却一直跟不上来的林安急得直跳脚。

    哪能让王爷离开眼前？这王爷要是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情,他一定会被杀掉的好吗！

    林安急得一身大汗,但也只能在人群拥堵间看着王爷和唐无越走越远。

    身前的小女子像是一只灵活的白老鼠，在迷宫一般的胡同里拉着他疾走。

    李淮准今日宝蓝色的绒领分披外氅下，穿的是浅蓝色的勾绣团纹广袖锦袍,精致的袖口圈圈密密都是绣工精湛华美的绣纹,就被唐无这么一路扯着,袖口纹路眼瞅着都有些变形了。

    无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低头瞅了瞅她拽住自己锦袍袖口的手,白白细细、柔柔弱弱的。

    她怎么精力这么旺盛？

    男人暗暗想着这些,手却灵活上翻,穿过华美的衣袖，握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子,随后从跟随变成了与她并行。

    唐无专心致志在找路，倒也没有注意，又拐了两个口,听她雀跃道：“到了。”

    前方果然豁然开朗，穿过窄小的胡同,赫然已经切入了市集的腹地。

    “你以前常来吗？”

    听王爷如此问,唐无道：“从前我会帮小姐来这边买些小玩意儿。”

    李淮准闻言蹙眉,他看着那些在他看来灰扑扑的百姓，“这里能有什么值得买？”

    “很多啊王爷。”她偷看李淮准一眼,“不过王爷这等身份的人自是用不到。”

    她说完就要扭过头往前走,却有一人扛着麻袋从她身后过来。李淮准一眼看见,手掌快速托在她纤细的腰后,将她揽在怀里，才险险避开差点撞到唐无脑袋上的麻袋。

    扛麻袋的男人长得一脸憨态，笑起来很有些傻气，他粗着嗓子道：“没事吧小娘子？”

    见唐无惊魂未定地倚在李淮准怀里，又吸着鼻涕道：“你男人对你可真好。”

    他口无遮拦说完话走了，唐无闻到王爷怀中那股豪奢金贵的熏香味道，才恍然大悟般急急退开，随后脸色忍不住涨红。

    她男人……李淮准看了唐无一眼，须臾，微微将脸扭去别处。

    唐无觉得王爷定是不悦了，赶忙解释道：“王爷，这里的人都是最底层的百姓，说话粗俗了一些，王爷请莫见怪。”

    李淮准没说话，他暗忖，粗俗是真的粗俗，不过他倒是并没有觉得讨厌。

    见王爷没再说什么，唐无终于放了心。

    集市上拥挤，李淮准还是牵了唐无的手，“人太多了，你走丢了，本王还要去寻你，更麻烦。”

    王爷说的也是，于是她便乖乖由他牵了，不过男人的掌心很热，那种热度和她自己的截然不同，所以根本无法不去在意。

    她偷看两人牵着的手。男人的手大而修长、骨形优美，而她的则小巧玲珑、秀丽精致。

    两个人都很白，不过握在一起，还是可以区分开来的，就像……

    “你在看什么？”

    王爷的询问，打断了唐无的胡思乱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奴婢还在找……找要买的东西。”

    他盯了她一眼，“要买的是什么？本王帮你一起找，还快一些。”

    想来王爷还是不惯这种环境，只想赶紧买完，立刻离开吧？

    于是唐无道：“一种穷苦人家用来治疗脚伤的壳贝形状的菌类，这种菌比较少见，也就这里能买到，放入药皿中捣碎了，取汁涂抹在衣物上，过半个时辰，衣物上的茶渍就能去掉了。”

    见李淮准微微皱眉看着她，她以为他是不信，忙解释，“真的王爷，不仅可以去掉痕迹，还不会伤到衣料……奴婢知道，昭妃娘娘的旧衣一定衣料很贵重，奴婢不敢乱用奇怪的东西，伤了娘娘的遗物，那对王爷来说，一定都是很贵重的东西。”

    李淮准没说话，他看着唐无，眼神有些复杂。

    唐无不解其意，小心翼翼问道：“王爷？”

    男人嗓音低了下去，“谁对你说的？”

    唐无不解，“说什么？”

    “贝壳菇捣碎后的汁水可去茶渍。”

    唐无一边惊讶于王爷这等身份竟然识得贝壳菇，一方面又极力去想她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贝壳菇这种去衣渍的用法，但记忆里仿佛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

    她暗暗看向英王，如果她对王爷说她忘了，王爷会不会觉得她在说谎？一定会吧，这个男人一直都觉得她满口谎言、诡计多端……算了，反正一定会被误会，直接说实话算了。

    “王爷，奴婢也不记得了，很久远的事情了。”

    见李淮准不说话，只是望着她，她又道：“既然忘记了，想来也不重要，管他是谁说的呢……”

    她没敢再继续说下去，因为眼见得王爷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她暗想，果然，王爷认定了她又在说谎，她是个满腹算计的女人。

    王爷不高兴了，她自然也不敢再说话。李淮准依旧牵着她的手，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在不由自主地用力。

    两人沉默僵持，所幸终于在街角找到了卖贝壳菇的人，那人一看就是长行山里，面容粗粝，脚畔还放着几捆柴。

    唐无谈妥了价格，李淮准给了钱。

    见唐无抱着一堆贝壳菇，李淮准道：“要是今日没遇到卖贝壳菇的人呢？”

    “那就只能回去喽。”她边说边觑了觑男人的神色，似乎比刚刚好了些，便又道：“其实盐也可以去茶渍，不过多少会对衣物有些伤害，所以还是贝壳菇最好。”

    “这种菇是长在深山里的。”

    忽听王爷这么说，唐无问道：“王爷以前也见过这种东西吗？”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她半晌，一言不发又继续向前走去。

    唐无暗想，寺庙中那个温润平和的王爷去哪儿了？眼前这个明显又发怒了起来，虽然她也不懂，他到底又因为什么在发怒。

    路过一个卖面人的摊子，几个孩子正围着捏面人的老人叽叽喳喳。老人手艺精湛，没几下一只活灵活现的鸽子便诞生手中。

    唐无觉得有趣，便停下了脚步。两人还牵着手，于是李淮准也停了下来。

    “你昨天输了，今天就该赔我一个新的孙悟空！你先前都答应了，为什么今儿个又说话不算话！”

    那几个孩子中似乎有两个在吵架。

    “对，我们都听见了，你要赔给他……”

    被众人指责的孩子一言不发，嘴唇抿着，眼神倔强，“我没说过，你们胡说！”

    唐无看在眼中，忽然想笑。这孩子活脱脱就像之前的王爷，他对她也是这般说话反复无常，根本难以捉摸，此刻看来，确实像个小孩子一般，也该送他个孙悟空。

    她唇角扬起，眼中带笑，目送一群孩子跑远了，等回过头，正见李淮准看着她，“你笑什么？”

    她眉眼间的笑意使得她容貌更添媚艳之色，“奴婢感谢王爷陪奴婢来市集一逛，想送王爷个小玩意儿。”

    李淮准一愣，“送什么？”

    唐无纤美的手指指了指面人摊上的孙悟空，“就这个。”

    英王殿下打量了一番那个孙悟空，又瞅了瞅唐无，微微动了动唇角，“你有钱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是犀利。

    她顿住，却听男人道：“你要用本王的钱，买东西来送本王？”

    他睨着她，“你果然是个财迷。”

    她哼了哼，道：“等奴婢有了月钱，再还给王爷，王爷先借给奴婢嘛。”

    “真不知道这个面人有哪里好。”

    话虽如此，但李淮准还是掏了钱。见老人将孙悟空给了唐无，李淮准又指了指一旁的猪八戒，“这个也要。”

    唐无将孙悟空递给王爷，诧异道：“王爷买猪八戒做什么？”

    男人淡声道：“送给你。”

    啊？唐无正自茫然，听男人继续道：“和你很像。”

    唐无咬唇，她长得有这么丑吗？

    男人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和他一样，都是猪脑子。”

    唐无：“……”送个东西都要如此刻薄吗王爷？

    眼看着两人一路从市集挤出来，等在马车旁焦急不已的林安都要激动落泪了。

    “王爷，您可回来了。”

    李淮准蹙眉瞅着林安，“你那是什么样子？”

    林安刚要说话，正见李淮准拿在手中的孙悟空，“王爷怎么买了这个？”

    男人“嗯”了一声，“一只猪送的。”

    一只猪？

    林安犹在琢磨王爷的话，一侧头看到了举着猪八戒的唐无，瞬间顿悟了。

    还是唐姑娘有办法，得，这回王爷做的一反常态的事，又多了一件。

    等王爷上了马车，林安问，“王爷，回府吗？”

    李淮准瞅了一眼唐无，“先不回，去隆记。”

    隆记是做布匹生意的，也兼卖成衣，不过成衣都是做给贵妇小姐们的，兼之价格昂贵，所以待客门槛很高。

    听李淮准说去隆记，林安微微一愣。但他琢磨了一瞬，又懂了。

    他暗想，这衣服定是买给唐姑娘的。

    唐无也上了马车，坐稳后，问李淮准道：“王爷去隆记做什么呀？”

    李淮准淡淡道：“顶着本王宠婢的名头，总不好让你一直穿的像个伺候的丫鬟。”

    唐无呆了，“王爷是要给奴婢买新衣裳吗？”

    她微微蹙起秀眉，想了想，“王爷，奴婢能不要吗？”

    李淮准冷着脸，“你说什么？”

    她往他身边靠了靠，说话的语气像是解释，又似安抚，“王爷，奴婢入府以来，吃住都是王爷恩典，勤加服侍尚且不及，怎能再让王爷破费？”

    况且来日她是要走的，收了王爷诸多赏赐，他日走时怎么开口呢？自然能推就推。

    英王殿下却不知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微微抿唇，盯着她，“看来本王是近来对你太好了，你竟敢开始和本王讨价还价？”

    他偏过头，不再看她，“本王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不要再多言了。”

    得，人家王爷脾气又犯了，她只得赶紧闭嘴。

    隆记这样招摇昂贵的铺子，自然开在雍京城最寸土寸金的街道上。远远就能见到擦得锃亮的招牌和门口喧哗熙攘的人群。

    距隆记大门还有段距离，李淮准便命林安停车。

    唐无赶忙伺候他下了马车，一路跟随他，来到隆记门前。

    像李淮准这般天生的凤子龙孙，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自带的贵气与高凛之态，只要不是个瞎子，便知他定来历不凡，任谁也不会怠慢他的。

    果然，他刚在门前一站，店里的伙计便哈着腰将他往里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