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忐忑,忍不住开口,“王爷……”

    “浣花想和阿无比试一番,怎么，你也想比？”

    王爷的话语听入耳中，似有无限冷意,青碧跟着王爷这么久,都没这么慌过,她忙道：“是奴婢错了,以后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淮准冷声道：“错哪儿了？”

    青碧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来。李淮准冷笑一声,“那就卸了差事去想，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本王。”

    “王爷！”

    李淮准本来起身想去书房，听青碧唤他，又停下来,听她道：“是，奴婢是有错,但奴婢只是不平,奴婢伺候王爷那么久了,凭什么要被一个新来的比了下去，这王府里这么大,奴婢要是不声不响的忍了,那以后任个阿猫阿狗都敢欺负王爷身边的人了……”

    英王殿下沉默片刻,才终于道：“你说你错了,但听你一言，本王觉得你丝毫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他转回身，面对青碧，“本王觉得，阿无来了府中也好，至少你和浣花有了危机感，做事会比从前更谨慎更尽心，人在一个位置久了，本就容易懈怠惫懒，你二人与其去怨怪阿无，不如去想想自己做的差事又有哪里不足。”

    “时日久了，你俩怕是也忘了为何会被留在本王身边了吧。”李淮准淡淡转过身，“正好，卸了差事一同去想想。”

    他顿了顿，又道：“浣花那里你也知会她一声，她想和阿无比试，可以，本王准了，省得她在心中暗怪本王偏袒阿无，也省的她如此哭天喊地，闹得府里鸡犬不宁。”

    英王殿下说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青碧一人在王爷寝房中傻了眼。

    

    唐无捧着托盘进门时，李淮准已经看完了小半卷兵书。他抬眸瞅了她一眼，“再不来，就该吃午饭了吧。”

    这话听着像是揶揄，但男人面无表情说来，倒令唐无不敢笑了，她忙解释道：“食材特殊，所以等得久了些，但王爷掀开扣盘，一定会觉得没有白等的。”

    李淮准嗤笑她，“吹牛不用给钱吗？”

    唐无不理男人的嘲笑，小心翼翼捧托盘到了李淮准的书案前，先把旁侧的一盅汤放在王爷手旁，“果菜汤。”

    李淮准闻言蹙眉，“什么汤？”

    少爷第一次听她这么说时，也是一脸抗拒，“什么破名字……”

    她也是耐心解释劝慰了很久，少爷才不情不愿屈尊喝了一小勺，然后……省去了刷锅的烦恼。

    但王爷不同于少爷，他不仅身份尊贵，而且性格更加难搞，于是她耐心解释道：“名字是奴婢随意起的，其实就是里面融合了多种果类和蔬菜，混合取汁而成。”

    李淮准盯着那碗颜色深绿的汤，满眼怀疑，“这……味道能好？”

    唐无道：“王爷，俗话有讲，良药苦口，而同样道理……”

    英王殿下忍不住打断她，“所以说又难喝又苦涩了？”那神情凝固的，仿佛只要她答一个“是”字，他就会勒令她立刻把这碗汤一口气干掉一般。

    她莫名有些想笑，强行忍住，“王爷您误会了，奴婢是说良药虽苦口，但它有奇效，而这汤样子虽然怪了些，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最重要的是它融合诸多有益身体的果蔬，长久饮用，对王爷的身体会有助益的。”

    唐无没有说的是，以前李淮准一大清早就喝什么药膳鸡大补汤，油腻不说，久了，真的对身体毫无好处的，不如弃掉。

    但这话她无法对他直言，因为毕竟她也懂得王爷对药膳鸡有所执念的根由是什么。既然王爷是因为昭妃娘娘的缘故，才难舍药膳鸡，那么她之前想超越药膳鸡的味道这一目的便必然不可能成功，因为努力的方向根本不对。

    即使她做出了胜出浣花所做味道的药膳鸡，但在王爷心底也不会激起什么波澜，因为王爷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药膳鸡的味道。

    想要取代药膳鸡，当需另辟蹊径。

    想到这里，唐无暗暗瞟了一眼托盘之上扣盘之下的“小点心”。

    李淮准对着绿油油的果菜汤，暗自皱眉，但他也未忽略唐无的小动作。他一眼瞧见，也随她一起看向扣盘，“里面是什么？”

    她笑嘻嘻的，“容奴婢卖个关子。”

    李淮准闻言懒洋洋道：“如果是让本王猜，那本王现在饿到懒得猜。”

    听她道：“不是让王爷猜，王爷闭上眼睛就好。”

    英王殿下戏谑地瞅着她，“扣盘之下不会是一大坨红彤彤吧？”嗯，不错，绿油油配上红彤彤，简直妙极了。

    唐无对英王殿下的嘲笑回以一笑，娇嗔地催促着，“王爷不是饿了吗？那就快点闭眼，我好掀扣盘了。”

    李淮准瞅着她不再说话，须臾，配合着闭了眼，心中暗想，你还能做出一朵花来不成？

    他暗想这些时，下意识提鼻子闻了一下，似乎有种特殊的清香随着扣盘打开的声音，钻入了鼻端。

    清嫩如春草，却又多了某种难以言传的清甜与润厚……

    英王殿下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看向盘中，然后他盯着盘中的那个东西，整个人都愣住了。

    唐无从旁偷看男人的脸，随后心中暗笑，王爷的反应比她预想中要可爱很多，似乎真的完全没有想到的样子。

    洁净晶莹的素白盘子里，安静卧着一张滑稽的脸。那脸上有眼睛，眼睛周围是深黑色的，余下的部分则是白茸茸的，真是难为她为了做出这种毛茸感，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思。

    李淮准的眼神顺着那张滑稽脸往下滑，又逐一看过那浅棕色的身子，以及那条引人注目的大尾巴。

    好半晌，他才看向唐无，声音比平时听起来要低哑一些，“你做了……花面熊？”

    她笑盈盈的，“是，每个部位颜色不同，用料也不同，王爷品尝的话，请从浅至深，这样才能感受到味道在口中变化的层次以及迥异丰富的口感。”

    李淮准没有轻易动筷，他似乎还想再细细看看花面熊的模样，又盯着盘中好半晌。

    唐无见他不说话，才试探道：“王爷是该常去看看它的，就算要将它关起来实属无奈，但它总是个活的，它是会想念王爷的。”

    唐无说出想念二字时，李淮准的眼神正好望过来，于是她下意识地便放轻了声音。

    那两个字，简简单单，由她软嫩轻柔的嗓子说出来，平添了一丝旖旎的意味。

    他的眸子黑润如玛瑙，专注定在她的脸上许久，才终于侧过头去，“样子花哨，却未必好吃。”

    他这般打击她，她却不恼，顺手将果菜汤往前一推，“那王爷先从不花哨的开始尝起？”

    李淮准一言不发睨着那绿油油的一碗，好半晌，才轻咳了一声，“本王偏不如你愿。”

    却见他说完后，提了筷子，轻轻在花面熊的大脸上轻触了一下，谁想筷子竟被轻弹了回来，而花面熊的大脸仍在兀自抖动，衬着那滑稽的黑眼圈，更加惹人发笑起来。

    李淮准一时没绷住，轻笑出声，随后又猛地顿住。他瞟了唐无一眼，却见她眉眼隐隐带笑，面上却一副忠良的模样。

    他有些好奇了，“你用了什么？”

    她殷殷劝道：“王爷不妨尝尝，试过了，也便知道了。”

    李淮准又观望片刻，终于还是用筷子戳下了花面熊的一只眼睛。他用玉箸夹了，放入口中，只觉得入口之物滑嫩无比，似乎如蒸蛋，但又没有蛋的腥气，外面有色，内里却洁白，恍恍惚惚还有清冽异常的清香，似乎某种植物的新嫩叶子，又如厚重荷叶深处包裹的滑动露珠，总之，妙不可言。

    男人忍不住又取了花面熊的另一只眼睛，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吃到身子处，才知这物真的是点心，触口似乎粘牙，但真的咀嚼完毕，却又口齿清爽留香。

    一整只花面熊，个头其实不小，但眼见着在男人的频繁动箸下，那滑稽的家伙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见男人风卷残云之后，唐无适时清了男人眼前的空盘子，将果菜汤往前一推。

    吃光了“一只熊”，李淮准才觉得口齿间甜意不退，于是自然用汤匙取了一口汤送入口中。

    汤汁浓稠，略有些糊嘴，但口感却出乎李淮准意料之外的好，他不由自主喝了第二口、第三口……无数口。

    等王爷意识到腹中的饱腹感后，才望着面前的空盘净碗，顿住了动作。

    他忍不住望了唐无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开始自动自发收拾碗筷，仿佛他会将她做的食物吃光，本是她意料当中的事情一样。

    见她端了空盏，将要退出书房时，他终于出声叫住了她。

    “一会儿本王出府，你随同本王一起。”

    唐无一愣，随后有些不解，“王爷……”

    李淮准依旧波澜不惊的模样，声音淡淡，“昨夜不是说自己很久没有出门，很想出去逛逛吗。”

    唐无暗暗琢磨了王爷的这番话，顿悟，或许王爷面上不带，但对她准备的吃喝还是很满意的，于是道：“没想到王爷还记着奴婢说的话，奴婢谢过王爷了。”

    见她转身要退，他又忽然问道：“对了，点心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唐无转身，回道：“回王爷，是越王头的汁水。”

    李淮准没再说话，目送唐无袅娜翩翩离了书房。

    口齿之间仍在回味刚刚那番丝滑的口感。这点心先不论好不好吃，单就这份心思，已经难得，更何况他的确很喜欢。

    他已经不知是该说她还是不说她。因为喜食越王头的汁水，也是他隐秘的喜好，但从母妃去世开始，他便再也没有吃过。

    不知她又如何会知。

    

    王府的马车宽大而华丽，脚下的长毛绒毯猩红刺目，足可陷入整个脚踝，令唐无上车时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看不见自己的脚迈在哪里，再站立不稳而跌倒出丑。

    车内设有搭案，上置一些薄厚不一的书目，李淮准一臂支肘撑在搭案上，另一手拿着一本书正在翻阅。

    见唐无慢吞吞地上了车，他才缓慢抬眸看了她一眼。

    搭案另一侧燃了香，徐徐晕染出一股陈年昙露的味道，缭绕而绯糜。

    这淡淡袅袅的味道似乎和她记忆里的某种味道重叠，唐无深吸了一口气，又觉得似乎不是。

    印象里少爷很爱点香，越奢侈越贵的那种，他越喜欢。他喜欢点香之后，在烟气迟迟中看书，就如眼前的王爷一般无二。

    王爷今日穿一件宝蓝色的绒领分披外氅，男人肤白，这颜色使他英气逼人的同时，还添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

    烟雾淡然围绕他，衬着他的眉眼有些深远迷蒙，同时又高贵凛然、深不可测。

    唐无乖觉地坐在了王爷的另一侧，坐定后又往外挪了一些距离，似乎很怕打扰到他看书的雅兴。

    李淮准见她坐稳后，轻轻敲了两下马车壁，马车缓缓行起来，车外悬挂的车铃顺风缓缓摇动，发出悦耳的泠音。

    车外喧嚣被挡在窗外，车内烟气熏然，安静的似乎连深吸一口气都像唐突。

    偶尔王爷会翻动书页，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这么安静，她有些不惯，小心抬眸去打量男人，可男人敏感至极，她刚看了两眼，他便察觉了，抬眸望向她。

    她又飞快挪回目光，听李淮准道：“有事？”

    “王爷，咱们去哪儿呀？”

    男人的眸子静了静，随后溢出一丝促狭，“去把你卖掉。”

    不知为何，王爷此刻似乎心情很好，他虽然面上依旧淡淡，但唐无说话却没有那么拘束了，毕竟出门在外，车内又只有他们二人。

    唐无道：“王爷，卖掉之前，先和奴婢去买点东西吧。”

    李淮准嗤笑她，“真是个财迷，刚一出门，就要这要那。”

    她也不解释，只是道：“都是些小玩意，不会让王爷破费的。”

    “破费？”英王殿下哼了声，“还没有什么能让本王觉得破费呢，本王比你以为的有钱。”

    唐无暗想，看出来了，这马车、这熏香、这做派，处处都是奢靡之气。从前她总觉得少爷败家，此刻和王爷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是是是，王爷说的是。”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难得能有机会出趟门，机会要把握住。

    李淮准静了静，没说话，须臾才道：“先跟本王走，随后本王陪你去。”

    车马辚辚，似乎跑出去很久，才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