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唐无不由得看向浣花。

    却不知从她出现起,浣花和青碧的眼睛都盯在了唐无这一身新换的鹅黄色罩纱珠光丝纺裙上了。

    此刻光色正好,透门而入，打在妩媚多姿的身影上，生生有了满目生辉的震慑之感。

    青碧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死死盯着唐无身上的衣裙看了好半晌,终于缓缓侧头和浣花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两个字。

    如果没看错,这裙子好像是王爷勒令谁也不准碰的那堆华丽旧衣中的吧。

    青碧暗想,似乎她和浣花替王爷整理过一次那些衣物,规整之后也不知道王爷弄去了哪里,便再也没见过了，如今怎么会穿在唐无身上？

    浣花也记起了这衣裙的来历,面上神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本来青碧来和她说唐无心机很重，看起来是卯足了劲想要抢了她在王爷身边伺候的差事时，她还有些犹豫的。

    唐无长了一副媚艳撩人的模样,从一入府就缠上了王爷，接连睡在王爷房中两晚不说,此刻又要打她们这些丫鬟差事的主意,真是有些贪心不足蛇吞象了。

    浣花心中冷笑,可莫把伺候王爷的差事想的太过简单，也不要太轻看她浣花的本事。

    此刻人家穿的如此光鲜亮丽,主动跑到她跟前示威来了,她要是再退让的话,恐怕她的差事便真要拱手让人了。

    青碧和浣花所想差不多,觉得唐无穿这么一身出来，明显就是来和她们二人炫耀的。同为奴婢，她却比她们更得王爷宠爱，王爷谁都不让碰的衣裙，却赐给她穿了……

    想到这，青碧率先发难道：“阿无，你是对我早上给你挑选的衣裳有何不满吗？”

    唐无闻言一愣，随后垂眼道：“青碧姐姐误会了，那衣服是……”

    却不待她解释完，听浣花道：“王爷的私厨归我管，你来干什么？”

    浣花话中的敌意如此明显，唐无很难不听出其间的火.药味，“王爷吩咐阿无上茶，所以阿无才来这里……”

    “你懂得王爷的喜好吗？”

    “不过刚来两日，你的野心也太大了吧？”

    两个女人两张嘴，根本不给唐无开口的机会，轮番开炮。

    唐无垂下头，听了半晌，终于抬起头，绕开二人，开始为王爷准备茶水。

    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说得口干舌燥的浣花和青碧不由得更加恼怒。

    她凭什么这般淡定从容、胜券在握？是吃定了她们不能拿她怎么样吗？

    唐无倒没她二人心里活动这般丰富，她只是安心备茶。她决定还是用点茶法泡茶，这种法子从前少爷很是喜欢，所以她用的最多，也最熟练。

    第一次伺候王爷饮茶，力求不出错便好。

    点茶法其实是颇为讲究的，深门大院里面最是喜欢。这种法子难点有两处，一处是茶筅击打茶膏时的速度与力道，是否能令茶与水充分交融，并出现大量白色茶沫，茶沫的数量是否丰富而均匀。

    再来便是候汤。比起击打，候汤更有难度，水沸程度需要琢磨，未熟则茶浮，过熟则茶沉，只有水煮到刚刚好，才能融合出茶的色香味。

    既然点茶如此有难度，便需器皿配合，才能事半功倍。

    从前在少爷身边时，她用惯的是肚圆而颈细高的汤瓶，因为用眼睛很难辨别煮水的程度，需要依靠沸水之声来判断，所以这种汤瓶更加趁手。

    唐无调茶膏已毕，却寻不到这种汤瓶，她不信偌大王府竟不曾备有这种器皿，想来是青碧和浣花故意刁难。

    她开口询问，得到的答复果然是没有。

    从唐无开始忙碌，浣花和青碧就从旁观望。本来是想看笑话的，谁想唐无一系列的动作下来，竟然既娴熟又优美。

    青碧暗暗捅了捅浣花，低声道：“看到了吧，她最拿手的恰是你最不行的那项。”

    浣花闻言皱眉。她平素伺候王爷饮茶，最常用的是煎茶法，而点茶法繁琐又容易出错，她历来不用，此刻见唐无如此熟练的使出来，浣花不由得暗气。

    这是要在王爷面前大献殷勤，彻底将她比下去了！

    “浣花姐姐，她这才刚入府，就敢这般招摇，日子久了，你我恐怕在王爷面前，全都说不上话了。”

    浣花闻言看了青碧一眼，却见青碧眸光一闪，冲她点了点头。

    此时唐无已经煮水完毕。没有汤瓶固然折手，但于她也并非绝境。伺候少爷时天长日久，又用心，总归掌握了一些熟悉的要领。

    她垫了布巾提壶在手，开始在茶盏中烫茶。茶沫丰富，有些浮白，恰是最佳的时候。

    唐无对这次的茶与水都颇为满意，但谨慎起见，第一杯她还是只做试用。

    但浣花和青碧不知她的用意，见她想将第一杯茶放在茶托上，于是故意在她身畔蹭过，侧肘怼了她的右臂一下。

    唐无右臂尚有箭伤，此刻被碰，疼痛之下，手中不稳，于是那盏茶便全都扣在了她的衣裙上。

    唐无惊慌之中尚算沉稳，尽力避开了自己胸前，于是那茶倒是没有烫到她，只可惜了身上这身好看的衣裙，全被茶水淋漓透了。

    青碧立刻幸灾乐祸，“摆弄了这半天，最后泡了裙子呀，唉，王爷要是等这一杯茶，估计嗓子都要干了。”

    “茶倒是其次，再泡一杯也就罢了，只不过那裙子要是被王爷看到你这般糟践，恐怕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了。”

    浣花说完，见唐无蹙眉不语，同时手下不停，又紧接着倒了第二杯茶。

    她的裙子犹在滴答落水，可是她执壶的手却很稳，似乎毫不在意。

    她竟然一句都未曾开口，真是沉得住气，倒反衬得她和青碧鸹躁愚蠢。

    其实唐无倒并非真的无动于衷，只是泡茶水沸就这一点功夫，于别的茶倒也无碍，但这点茶法最讲究的便是候汤这一步，她要是停下来和青碧二人掰扯，那王爷要用的这第二杯茶便是真的没了。

    茶沫翻滚，溶出美态，恰如点茶在手的这位美人般，令人错不开眼。汤茶一体，滚入盏中，唐无才终于放心盖上了盏盖。

    重新将茶盏置于茶托之上，唐无扭身便往外走。

    青碧在门前拦住她，“怎么，要去王爷面前告状吗？”她冷哼一声，“不妨告诉你，你身上这件裙子于王爷而言意义重大，你要穿着这一身前去见王爷，你可讨不到好。”

    唐无终于抬头，望着青碧，“是吗？原来我犯了这么大的罪错？既如此，更该去和王爷当面请罪。”

    见青碧抿唇瞪她，唐无又道：“怎么，青碧姐姐要抢王爷的这杯茶喝吗？”

    青碧越过她，看向浣花，却见浣花冲她摇摇头。

    青碧侧开身，暗想，反正裙子弄脏了，就算这盏茶讨了王爷欢心，唐无这顿责罚也是免不了的了。

    唐无出了私厨，一路未停。等到了王爷书房门口，她已思虑好了说辞，于是在门外道：“王爷，奴婢阿无前来奉茶。”

    “进来。”

    李淮准正在批阅公文，他虽然称病不去上朝，但需要批阅的文书还是从无间断准时送进英王府。

    李淮准扫了她一眼，瞬间看到了那鹅黄色衣裙上明显的茶渍。

    唐无垂头，并未注意英王殿下的神色，小心翼翼奉茶到王爷的书桌前，避开那些公文文书，将茶盏摆上书案。

    李淮准端起茶盏，掀开茶盖，一股幽浓的茶香拂面而来。

    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依旧垂头而立，不言不语。

    李淮准有些自嘲，可笑浣花伺候他如此久，都不知道他喝茶的口味，唐无竟然无师自通，做什么都能全中他的喜好。

    一件两件可以说是她有心打探，刻意逢迎，但泡茶这事是他临时起意，如果她都能未卜先知，倒也是神了。

    他边想边轻抿了一口茶汤，只觉得清香四溢，味道比起平时，不知胜出多少。

    终归她也算花了心思，倒也不能故意挑错。

    “备茶怎么这么久？”茶汤之美舒缓了英王殿下批阅公文的疲惫，他终于放下茶盏，问道。

    “奴婢初初伺候，很多东西尚不熟悉，耽误了时辰，请王爷恕罪。”

    李淮准闻言侧头打量她，眸色深暗。倒是难为她不曾伺机告状。

    刚刚在私厨发生了什么，林平已经悉数对他禀报过。他本以为，她会借这一盏茶来对他邀功请赏，进而向他告状，诉说刚刚浣花与青碧是如何欺负了她。

    但她没有。这倒是有些令他意外。

    不过她不提，他倒是不会视而不见，“裙子怎么了？”

    唐无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能瞒过王爷，听问，于是跪倒道：“奴婢失手弄脏了王爷赐予的裙子，请王爷责罚。”

    英王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他在想一件事。

    前两次他责罚了唐无，但最终的结果不仅没有让他如愿，还反而令他与她之间一次比一次亲密。

    刚刚批阅公文时，他分神想着那两次责罚的共通之处，都是晚上，都下雨，除此之外，似乎便都是他的决定会伤害到唐无？

    无论送她去北山冰场，还是让她雨夜罚跪，她必然都会经历危险与痛楚，那就姑且总结为，晚上，下雨，唐无受伤。

    此刻恰是午时，阳光明媚。他忽然浮现一个想法。

    于是他冷声道：“你可知道你身上穿的衣物原本是属于谁的？”

    他想再度试一试，会触发他不正常的因素，到底是什么。

    唐无奉茶而来的一路上，其实也在琢磨这个事情。小语园中王爷拿给她的衣裙，到底是属于谁的？

    听浣花和青碧的意思，王爷对这衣裙很重视，换言之，衣裙的主人对王爷而言该也是十分重要。

    这裙子的款式该是年轻女子所穿，可上一世里王爷除了对她家小姐有意之外，似乎没对任何女人稍加辞色过。

    王府中有座小语园，王爷又曾送过小姐亲手篆刻的石印小章，那小章上刻的也是小语园三个字。

    这就像是某种暗示，那小语园是王爷为小姐所留，石印小章便是信物，园子一直不让任何人住进去，便是这个缘故了。

    可从小语园中王爷赐给她所穿的这件女裙来看，这样式尺寸明显不是她家小姐的款啊。唐无不由自主瞅了瞅自己丰盈的胸和纤细的腰，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身段太过妩媚夺人，所以日常着衣都不敢这么穿的，生怕骂她狐狸精的人会更多起来。

    但就眼下这件衣裙来说，倒是她穿着更适合一些，所以她也有些惊疑不定。

    如今王府中是有两名侍妾，但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那是太皇太后放到英王府的眼线，以王爷这般眼中不揉沙子的个性，对她尚且如此防范，更何况是那两个女人？能宠幸她们才怪！

    扔在府中不曾赶走，也不过是不想和太皇太后撕破脸罢了，若说这衣裙是那两位的，也必然不可能。

    唐无有些烦恼，那还能是谁呢？王爷身边也没有别人了呀……

    她媚人的眸子下滑，打量身上这件鹅黄色罩纱珠光丝纺裙，猛然想到了什么。

    从前听少爷提过，这种珠光丝价格昂贵，能吐出这种丝的蚕也只有南边才有，而南边的生意都被周家垄断，而周家又是皇商，这种丝都该是进贡皇宫才对。

    皇宫……王爷在意的女人……

    唐无眼前一亮，她懂了，是王爷的生母昭妃娘娘。

    想明白这一层，唐无是亦喜亦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