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秋已依旧怔忪地望着他,他又道：“本王的母妃很是喜欢这种血红玛瑙,本王总听她念叨,玛瑙无红一世穷，而这种血红玛瑙乃是红玛瑙中的臻品，十分难得,你那块虽只有一半,但也是个好物件,你要好好留着。”

    唐秋已听英王殿下说完,目光却还在她颈间流连,于是便探手拉住了脖颈间穿着那半只血红玛瑙貔貅的红绳,将它自衣内拉了出来，“王爷说的……可是它？”

    皙白细致的掌心托着一抹红,恰似海棠霞灿，凝魄丹炉，春红争艳。

    许久未见它,此刻乍一看见，李淮准便忍不住对那半只貔貅伸出了手。将它笼在掌心中,还能感受到它上面残留的属于唐秋已身体的余温。

    “你……”李淮准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将半只血红玛瑙貔貅还给了唐秋已。

    “好好休息。”英王说完便离开了。

    眼看着英王殿下走了，唐秋已才攥着那半只血红玛瑙貔貅细细打量。刚刚在英王看着这半只貔貅时,她差点脱口就问了出来。

    这半只血红玛瑙貔貅并不是她的。

    当年,她自大雪漫天中捡到唐无,带回国公府。为她洗澡换衣的时候,在她颈间发现了这只血红玛瑙貔貅，那红色夺艳欲滴，她一见便很是喜欢，于是便趁阿无洗澡时摘下来，戴在了自己身上。

    那时的唐无身上有许多处伤痕，给她医治了许久，她高烧方退，才终于醒来，但她似乎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也包括这半只血红玛瑙貔貅。

    事后，她也曾旁敲侧击，但阿无似乎对这半只血红玛瑙貔貅毫无反应，似乎觉得那便是唐秋已的私物。

    后来她又问过阿嬷，听阿嬷说：“这小丫头浑身上下也就这个物件还像些样子，若是查下去，或许能寻到她的来历，但小姐啊你看小阿无一身是伤，怕是她的来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听府中郎中讲，小阿无高烧之后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情，想来便是大受刺激后的结果，看来那曾经的记忆于她也是不堪的负累，不如忘记了好，既如此，我们又何必再让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呢？”

    唐秋已觉得阿嬷说得对，阿无既然入了国公府，和她生活在一起，她自然不会让她再过从前那种伤痕累累的日子，既然无需记起，她便也再不曾与阿无提起过这半只血红玛瑙貔貅的事情。

    今日若不是李淮准问起，她都几乎忘了这段往事。

    莫非英王殿下知道这半只血红玛瑙貔貅的来历？她刚刚几乎就想要问了，但话出口的瞬间，她还是咽了回去。

    她与阿无如今身在英王府，前途未卜，这半只血红玛瑙貔貅又不知是何来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无如今能在英王殿下身边伺候，总归不算是一件坏事，若因为这半只血红玛瑙貔貅惹来什么不必要的祸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唐秋已将这半只血红玛瑙貔貅重新放回重重衣襟之内。或许，英王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毕竟英王殿下的生母出身巨富豪商的周家，自小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兴许偏爱这种血红玛瑙多些，英王殿下自小耳濡目染，因此对她这半只貔貅才有了些许兴趣，也未可知。

    

    唐无自和杜清淼出了唐秋已的房间，便缠着他问东问西。杜清淼一路作答，倒也未见些许不耐烦。

    问到最后，唐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先生莫烦，我也是忧心我家小姐的腿伤，才会多问一些的……”

    “不妨事，姑娘多问一些，了解的多了，等下我问唐姑娘的饮食习惯与忌口的时候，你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无道：“那先生是回院子就写方子吗？”

    杜清淼点头，“唐姑娘的腿伤不宜拖延，宜及早开始散淤方为上策。”

    两人边聊边行，很快就到了杜清淼居住的院子。唐无也不是第一回来，自是熟门熟路，她见杜清淼在写方子，便一边帮他整理药材，一边回答他关于唐秋已饮食习惯的问询。

    等杜清淼终于写方完毕，抬头望着唐无时，发现她已经自动自发，将他屋内零散摆放的药材各归各位了。

    他愧笑道：“小唐姑娘不用如此麻烦，在下回头自己整理便是。”

    小唐姑娘？唐无先是愣住，随后笑开。想来杜先生是为了区别她和她家小姐，故此才这般叫她。

    于是她道：“杜先生称呼我阿无便是。”

    “也好，阿无你不用再弄这些了……”

    唐无凑上前，瞅了一遍杜清淼写的方子，又犹豫了片刻，才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先生。”

    “何谈请教？阿无你问便是。”

    唐无认真道：“敢问先生，有什么药物是可以保留食物原本的味道，同时又能解油去腻的吗？”

    “解油去腻容易，保留食物原本的味道也容易，但二者凑在一起便不是那么容易了……”杜清淼摸摸下巴，“阿无不如详细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东西？”

    “药膳鸡。”唐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以告。

    杜清淼闻言一愣，随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是为王爷准备的吗？”

    这么容易就被猜到，唐无也有些尴尬，她憨笑几声没有说话，听杜清淼道：“其实你也不用奇怪，王爷这个喜好，府里倒是少有人不知。”

    话既然挑明，唐无便也落落大方，不再尴尬，“说到药膳鸡，我倒是觉得奇怪。”

    见杜清淼闻言看向她，唐无继续道：“感觉王爷对药膳鸡并非喜欢，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依赖。”

    杜清淼闻言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哦？为何这么说？”

    “一大清早便做药膳鸡有悖常理，”唐无微微蹙起秀眉，“任何人都不会在早膳时进食如此不易克化的东西，寻常人家尚不会如此不讲究，更何况是王府？”

    她见杜清淼盯着她的眼神微微发亮，猜测她是说对了，于是继续道：“浣花是王爷的近婢，在王府中很有地位，换言之她该是深得王爷信任的，也就是府中的老人了，一个在王爷身边伺候如此久的人，是断不会犯这种低等的错误的，那么这只能是王爷的意思。”

    杜清淼微微笑起来，盯着唐无的眼神变得认真，“阿无姑娘，请继续说。”

    “明明知道早上不宜食用药膳鸡，但王爷偏偏还如此吩咐，那便一定有王爷非要这么做的理由。”

    唐无回忆了一下当时李淮准食用药膳鸡时的情形，“王爷明明很期待地打开了汤皿盖子，但浅尝即止，那说明这药膳鸡的味道不合王爷口味。”

    “浣花伺候王爷的饮食并非是一两日的事情，药膳鸡的口味也不可能日日改变，王爷对这药膳鸡的味道该早已熟悉，若是不合口味，便是早就不合口味了。”

    “不合口味的东西，王爷却没有将它从食单上剔除，那说明王爷对药膳鸡的执着并非源于口腹之欲，而是一种非它不可的依赖感，就像有的人上街若是揣不够银子，便会觉得不安一样，这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

    杜清淼轻轻“嗯”了一声，“所以呢？”

    唐无一笑，“所以阿无才来求教先生啊。”

    杜清淼忍不住笑道：“原来阿无姑娘向我求教药物方子是假，前来套话才是真啊。”

    唐无的笑容明艳，如百媚生花，“我不像先生和张将军，能为王爷分忧的地方很多，我也只能在这些小事情上多花些小心思罢了，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杜清淼似是想笑又忍住，“阿无怎么知道我一定知道呢？”

    “猜的。”她的笑容中带着讨好，“我猜先生是知道的。”

    杜清淼笑了笑，才终于正色道：“阿无，你对王爷有心了。”

    她亦柔声道：“阿无承恩于王爷，自当尽心尽力。”

    “也罢。”杜清淼道：“不过你可别对王爷说，这话是我告诉你的。”

    “那怎么会，阿无自然不会连累先生，让先生在王爷面前为难。”

    杜清淼道：“我从前在太医院的老师，曾伺候过王爷的母妃昭妃娘娘，娘娘还在世时，凡是遇到王爷前去给娘娘请安的日子，便会为王爷亲手做些吃食，娘娘做的最拿手的便是这药膳鸡。”

    原来是这样。

    唐无暗暗蹙眉，若是如此这事便难办了，毕竟谁能做出昭妃娘娘的味道呢？就算真能做成一模一样，恐怕也讨不到王爷的欢心，因为王爷想要的并不是吃到这一口药膳鸡，他是思念他的母妃昭妃娘娘，方才如此。

    辞别了杜清淼，唐无一路往回走，不知不觉又路过了小语园，却正见到林安带着小厮前来喂食花面熊。

    她感兴趣地凑上前，却见小厮抬着的竹筐中琳琅满目，有鱼虾，有鸡蛋，还有谷物以及各种果子。

    唐无惊讶道：“它吃的东西好杂呀。”

    这个一早上还被王爷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的女人可是王爷的新宠。林安暗想，王爷昨夜罚的那么狠，今早不还是搂着人家不松手，他再驽钝，也算看出来了，王爷对这姑娘可是不一般。

    从今日这姑娘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王爷这是闹够了别扭，打算将人留在身边了。

    这般想着，林安对唐无倒是和颜悦色，“姑娘这是去哪儿啊？”

    “去杜先生那里取方子，回来时正巧路过……”

    她和林安说着话，却见身边的一名小厮，取了一只长竹竿，另一名小厮前去开小语园的门。

    “拿竿子干什么？”

    林安道：“不拿竿子吓唬着，一开门那家伙就能趁机冲出来。”

    唐无明了林安说的是那只小调皮，“原来你们每次喂东西，都不进去的吗？就直接留下食物，便离开吗？”

    “不然呢？”林安有些摸不着头脑，“它自己会吃的，不用喂。”

    唐无暗想，难怪小调皮会如此寂寞，因为它不仅没有同伴，连个人都见不到，关在这牢笼一般的小语园中，不暴躁挠门才怪呢。

    门一开，就见一抹肉滚滚的影子冲着大门扑了过来，林安立刻吩咐，“快快，拦住它，要是被它跑了，王爷恼怒，小心你们的皮。”

    几个人该是干惯了这个差事，互相配合之下动作神速，没等小调皮冲到门边，便已经将食物筐放进了园中，随后退出小语园，重新给园子上锁。

    门后响起了熟悉的挠门声，唐无凑近门边，透过门上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它身上浅棕色的毛皮，它又发出了类似猪叫的哼声，细听之下满是委屈。

    “不走吗唐姑娘？”见唐无蹲在小语园门前，于是林安问道。

    “不急，你们若是忙，就先走吧。”

    等林安他们走了，门后的抓挠声也告一段落了，唐无透过门上的缝隙看到那浅棕色的一团已经凑到了食物筐处，翻找合心意的食物了。

    它吃了一阵，终于停下来，似乎有些百无聊赖地抓挠眼前的食物筐玩儿。唐无看得有趣，便开口道：“你叫什么呀？有没有名字？”

    花面熊闻听有人声，先是唬了一跳，随后立刻发现了门缝后的唐无，迅速扑了过来，再度锲而不舍地挠门。

    透过门缝，唐无能看到黑白花的毛脸上，那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瞅着她，带着一种明显的渴望。

    “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就叫你小调皮好不好？”

    小调皮终于停止了挠门，但蹲在门前不肯走，一直拼命透过门缝去打量唐无。

    它又发出了猪叫，但这回似乎温柔了许多，依稀带着讨好之意。

    唐无懂它的意思，它想求她放它出来。她叹口气，“我也想放你出来啊小调皮，但这是王府，王爷不让放你，谁又胆大包天，敢放你出来？”

    小调皮哀叫了一声，和唐无相对无言片刻，忽然又往园中那高耸的百年梧桐树奔去。

    唐无顿悟它的意思，也随着往远处挪去，直到能在门外看见梧桐树繁茂遒劲的枝桠为止。

    小调皮果然蹿上了树，在树干间顶着那张滑稽的黑眼圈毛茸脸拼命望着唐无。

    它叽里咕噜地乱叫，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但显然很是兴奋。

    唐无被它感染，“你放心，王爷虽然很过分，不让你出来，但我以后每日都来看你，你觉得可好？”

    花面熊兴奋地上蹿下跳，身影在枝桠间时隐时现，唐无为了看到它，又继续往后退去，直到忽然碰到一堵肉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