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园子里忽而刮起一阵大风。

    风沙迷了眼，眼角处似乎有东西，她赶忙想找帕子，却怎么都摸不见：“朵云，给我个帕子。”

    话刚说完她才想起，朵云去厨房了。

    她只得揪起一小截衣袖，就想往眼里去。

    却被来人拦住了：“用这个吧。”

    安一心眯起的眼睛看到一方丝绸锦帕，是浅浅的蓝色，她下意识就想拒绝，却不经意瞥见了帕子一角上自己的落款，鬼使神差地接了。

    擦去了眼角的沙粒，感觉眼睛还是不太舒服，她淡淡道：“不打扰颜公子赏花。”

    勤学苦读竟是读到这里来了，也是有情趣。

    便打算离开。

    可谁知胳膊上传来一阵抓力，安一心一停顿，冷冷道：“男女授受不清，还请颜公子自重。”

    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颜旭。他今日一身蓝色长袍，长发用银冠束起，依旧是个俊俏的郎君，手里还攥着一本书册。

    可安一心心中一阵绞痛，他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她给置办的呢。

    皇帝陛下少有的赏了两匹漂亮的布匹下来，她直接抢走了一匹，连安翼都不给，反而替颜旭赶制了一身衣袍。

    而那银冠，是她偶尔逛街时看到的，觉得很配他，和另一位小姐叫价了许久才拿下，几乎花光了她的积蓄。

    安一心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当初的自己绝对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颜旭诧异，没想到这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但见她面上不耐烦，他心中也有不快，松了手一个大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拱手道：“青竹言语莽撞，颜某代他向您道歉。另外，颜某还未向安小姐道谢。”

    所以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安一心见他虽然弓着身子，眉头却紧紧皱着，哑然失笑：“虽然不知道颜公子所为何事，可您大可不必做这此姿态。”

    他是有多厌恶她？厌恶到连装模作样都不愿意？这倒和前世那个权倾朝野的颜丞相不太一样啊。

    不过前世那一桩桩还未发生，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要绕过他。可颜旭却不让。

    他伸直了胳膊拦住安一心的去路：“这次能有参加科举的机会，多亏了你和安将军。还请安小姐收下颜某的谢礼。”

    颜旭自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锦盒来，送到安一心眼前，却偏过了头不看她：“小小心意，还请安小姐收下。”

    安一心心中一震，咧开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笑意发苦。

    颜旭略微抬头，突然发现，安一心其实很漂亮。

    她除去了一贯的大红大绿的装扮，粉色的长裙显得乖巧极了，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涨得通红，似是带着委屈，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波流转间闪着异样的光华。让他一时间竟挪不开眼。

    安一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汹涌滂湃的心情：“虽不知颜公子缘何改了主意。但这份心意太过贵重，我消受不起。”

    说来可笑，这是颜夫人留给颜旭唯一的纪念，据说是颜家世代传给儿媳妇的，安一心曾经肖想了很久，软磨硬泡下颜旭都未曾给她。

    万万没想到，今日他竟是亲自送上门来了！

    可惜啊，她已经不想要了！

    颜旭还想说什么，可安一心没给他机会，直直道：“这件事情与我无关，是父亲不忍心颜公子的才华被淹没，才大着胆子向陛下请求，而陛下仁慈，才会准许。若是颜公子真心要道谢，不若去谢一谢我父亲。待来日高中了，再向陛下道谢也不迟。至于谢礼就不必了，你知道我父亲最不爱那些。”

    说到这里，安一心推开了颜旭的手，走了两步，又淡淡道：“只希望颜公子记得，不管是以往还是今日这一切，都是安大将军念着昔日情谊，冒着生命危险为你求来的。陛下虽仁厚，却并不是一个那么好相与的人。世上之事纷繁杂乱，没有无缘无故的情，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倒是希望事事都能将心比心，更或是等价对换，不知颜公子觉得如何？”

    她虽然提了个问句，却并没有打算等待颜旭的回答，径自沿着小径往外走。

    许是吹了太久的冷风，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明明有千般万般的苛责话语，却还是一一咽了回去。只希望颜旭能知道好歹，将安家的恩情牢记于心。

    至于其他的，她不会帮他，也不愿再帮他。

    颜旭手里紧握着锦盒，目光紧紧随着安一心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拱门外，才低头，看着锦盒沉默不语。

    如果说是之前安一心在屋里说的话让他不太在意的话，那她今日的所为和所言，完全打破了他对于她的认识。

    他原以为，安一心看到这个锦盒，会欢呼雀跃，如同往常一样，硬是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往回走。

    可安一心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明明只是个十四岁的丫头，说出的话却让他都忍不住侧目。

    让他，移不开眼去。

    —·—

    时间走得飞快，待安一心回到安夫人的院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肴和碗筷。

    安将军和安夫人正襟危坐，见她过来，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可这一眼便停在了她脸上。

    晚来的女儿脸色苍白，大大的眼睛里有浅浅的泪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疼。

    更别说她乖巧地就跪下了：“心儿向爹爹娘亲告罪。”

    安夫人第一个绷不住了，示意丫鬟扶她起来：“怎么了？”

    安一心吸了吸鼻子：“突然头疼。”

    她说着偷眼看安将军，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心：“可疼可疼了。”

    安将军也绷不住了，着急地吩咐小厮：“还不快去请大夫来看看。”

    安一心总算松了口气：“爹爹娘亲，心儿真的错了，心儿下次不敢了。”

    安夫人无奈地揉着她的头顶：“你呀，记吃不记打。还有下次？”

    安一心享受着母亲的安抚，笑道：“没有，没有下次了。对了，二哥呢？”

    可不能她一个人顶着。

    安将军“哼”了一声：“这个混小子，我就那么一说，他就屁颠颠地去睿王府拿借据了，连饭也不吃。有本事以后就别回来吃饭了！”

    安一心奇怪：“睿王府上哪位欠咱家钱了？欠了多少呀？”

    苍天可怜见，她们将军府竟然会有外债？

    安将军脸色古怪道：“不是你借给睿王爷的吗？”

    什么？她什么时候借过钱给睿王爷了？安一心长大了嘴巴，她前几日才翻过自己的箱子，统共几十两银子，难道睿王爷还会看上这么点钱不成？

    安夫人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你刚赢回来的那五千两金子，不是借给睿王爷了吗？”

    安一心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连脑壳的疼痛都被暂时忽略了：“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