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没工夫理会欧阳云的那些小心思,她还记得赵元的拜托，眼下天色不早了，她得快点去把丹药炼出来，明日一早还得赶去武院看看那位白师姐如何了。

    修复气脉的丹方很少，但并不是没有选择，赵青记起那位白师姐之前在武院的襄助,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效果最好的补元丹。

    补元丹作为上界比较珍贵的丹药之一,除了修复气脉之外,也能治疗伤势，甚至连受损的修为也能恢复一二,只不过就像她之前对赵元说的那样，治好了白师姐这一回，也不代表白师姐就能保住境界留在青竹书院，心病不除，白师姐的结局不会比那些管事好到哪里去。

    不过赵青暂时是不打算理会这些额外的事情的，出手救人也只是因为赵元的拜托而已。

    半年的时间，已经让赵青熟悉了手中这个古怪的丹炉，用起来虽然还没到如臂指使的地步,却也称得上是熟练了，补元丹价格高昂，并且有较便宜的同类可替代丹药,并不好出手,是以赵青不常炼,失败了一次才成功一枚，然而这一枚的成色却比市面上的补元丹要好上太多，丹体浑圆，药香浓厚，若有识货的人在这里，必定要大为称赞一番。

    不过眼下，这枚成色上品的丹药也只是被赵青随手装进了一个普通的玉瓶里，随意地搁到了一边。

    炼了四个时辰的丹，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赵青懒得再睡觉，修炼至天色大亮后才起身梳洗。

    倒不是赵青故意拖延时间，而是这个时候书院的学生们都去讲堂上课了，正好让赵青错开宁雪儿和其他丹院女修的纠缠，否则解释起来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赵青才出丹院范围，便看见早就候在前方等待她的赵元，赵元显得很是焦急，看到赵青后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三步两步迎了上来，说道：“柳师妹，丹药可是成了？”

    赵青点了点头，将储物袋中的玉瓶递给他，赵元面上一喜。随后又带出些羞赫的神色，说道：“昨日那些丹药和灵石，谢谢你了，师妹。”

    赵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挂怀，但赵元还是坚持道：“这样一份厚礼，我必记在心里，日后若有用的上的地方，柳师妹只管吩咐就是！”

    赵青看了一脸严肃的赵元一眼，慢吞吞道：“你再拖下去，白师姐便没救了。”

    赵元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到前面带路去了。

    赵青跟着赵元一路到了武院，穿过几个习武场，都听见里面传来练习招式的哼哈之声，以及兵刃碰撞的声音，但偶尔也会听见有学生偷懒谈天，基本上都在讨论白师姐的事情。

    有平日里就看不惯白师姐嚣张跋扈幸灾乐祸的，也有受过白师姐恩惠为她感到忧虑的，还有一部分就单纯是在感叹白师姐和她手下两个跟班感情好的了。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白师姐这一次恐怕难以渡过难关了，那两个依附在她手下的竟也没有立刻抛弃她，还请了假在她床前照顾，也不知道是真的重情重义还是另有图谋。

    赵青是觉得另有图谋的可能性比较小的，毕竟白师姐身上如果真的还有什么利益可榨，她也不必等着赵元来求赵青问药了，身后的宗族自会保她，而眼下这情况，却是说明白师姐平日里确实不是个坏人，只是脾气不好罢了。

    赵元显得有些颓丧，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以为武院学生皆是一腔热血，赤胆忠心呢，没想到也有这种爱看人热闹的家伙。”

    赵青答道：“哪里都是一样的。”

    赵元情绪不高，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自己给自己解释道：“也是了，武院毕竟是四院当中人最多的一个院，鱼龙混杂，不足为奇。”

    赵青对这话不置可否，两人径直到了武院的疗伤房，因为平日里磕碰甚多，所以武院和其他院不同，是专门设了这样一个地方的。

    疗伤房最外面的一层十分拥挤，都是前来治些普通跌打损伤的学生，给他们看伤的多是在武院被逼得自学成才的前辈们，偶尔有两个在书院任职的医师。

    赵元小声道：“原本有五个医师的，不过白师姐伤的太重，三个都去她那边了。咱们绕到后边去吧，白师姐住在后面比较清净的房间里。”

    赵青点了点头，跟在赵元身后绕过了拥挤的人群。

    疗伤房中的重伤房间也被青竹书院标志性的竹海包围，赵青和赵元到的时候，正听见许王两位师姐急切地叫喊声从屋内传出：“师姐！你坚持住，再撑一撑！赵元师弟说了，会有药来救的，你再撑一撑！”

    随后，屋内又传来白师姐虚弱的声音：“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许王两人急得大骂那群管事，却只是让白师姐稍稍清醒一点，并不能阻止她心中撑着境界的执念一点一点弱下去，再这样过不了多久，白师姐境界跌落大概就已成定局了。

    赵元知道事情紧急，也来不及管什么礼数了，一把撞开门，冲了进去，叫道：“我拿药来了，白师姐莫慌，你的伤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你可千万莫要错过与他们报仇的机会！”

    赵元也是真的急了眼了，他这样的性格，大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怂恿别人报仇的这一天。

    赵青跟在他后面，慢吞吞地走了进去，只见整齐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床，许王两人都挤在床边，白师姐坐起半个身子，躺在许师姐的臂弯里，一手抓着王师姐的手，另一手还死死摁着床边那柄眼熟的刀，露出一张神情痛苦的脸来。

    虽然白师姐看上去脸色不算太差，整个人的精神却萎靡不振，周身灵气紊乱，灵力外泄，想来应当是经由医师和一些普通治伤的丹药医治了内外伤，先保住了性命无恙，但断裂的气脉却无法愈合，体内的灵力便如同扎破了的气球一样，不断地往外泄露。

    如果没有赵青的话，白师姐的结局大概就是变成一个没有修为并且再也无法修炼了的普通人吧。

    白师姐对于恢复修为的执念比众人想象中的还要顽强一些，在听到赵元喊出的话后，她又重新咬牙憋住了那一口气，松开抓住王师姐的手，如同溺水之人即将抓住一根稻草一般，奋力地朝赵元伸了过去，赵元见状，连忙把补元丹从玉瓶中倒了出来，放在白师姐手心，后者立刻毫不犹豫地将丹药放进了嘴中，推开许王两人，盘腿调息起来。

    看着白师姐身体周围外泄的灵力一一被收纳回去，许王两人几乎要高兴地落下泪来，连声道：“多谢赵师弟，多谢，多谢柳师妹！谢谢你们！”

    赵元也松了一口气，连忙摆手道：“谢我就不必了，我不过跑个腿罢了，还是多谢谢柳师妹吧，她才是那个真正救了白师姐的人呢！”

    许王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向赵青。

    许师姐真诚地看着赵青，说道：“多谢柳师妹不计前嫌，愿意帮你白师姐这一回。”

    “其实白灵她之前也并不是故意要刁难你的，”王师姐看向赵青，无奈道：“她性格一直如此，但你入院那天，她原本也是存了好意，只不过……”

    赵青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没事。”

    趁着白师姐调息打坐的时候，许王两人却是像大难之后终于有了依靠，禁不住向赵青和赵元说起她们的事情来。

    故事简单且俗套，白灵白师姐虽然背后的宗族势力不错，但并不认为武道能对家族有多大的贡献，所以其实更属意白师姐去丹院或是术院，然而白师姐一来有白澒尊者这个偶像，二来自己的天赋也确实更适合武院，于是还是留在了武院，这也导致家族势力对她的帮扶变小，白师姐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弱势，从小骄横的脾气便愈演愈烈，而许王两位师姐也是在偶然被白师姐帮助了之后才意识到这位师姐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难以亲近，私下里心地很好。

    “我们知道各个分院里都有依附势力更强的人的风气，但事实上我们和白灵之间只是单纯的关系很好，人前的样子也都是为了她做出来的。”王师姐苦笑道：“估计院里这会儿都传开了白灵的事情了吧？我和许雯还要被说心怀鬼胎之类的话……唉，反正也被误会习惯了，随他们去吧。”

    说是这样说，她们如果真的习惯，现在也不至于对赵元和赵青说出来。

    赵元长大了嘴，还没想过看起来风光的白师姐和她的两个跟班……不，朋友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不禁喃喃道：“你们在书院的生活竟是这么复杂的吗？”

    赵元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有幸进了书院之后也只是普通的活，每天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做任务挣灵石，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的生活是什么情况，也压根儿没办法理解。

    王师姐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去解释什么。

    赵青在一旁听她们说了一会儿，道：“她醒了。”

    两人一惊，连忙回去查看白灵的情况，只见对方缓缓睁开眼，精气神都比之前要好上太多，身边那股不停往外泄露的灵力也完全不见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灵神情复杂地看向屋内的赵青，好半天才道：“虽然赵元没有说，但我知道这丹药是你炼的，也只有你有本事炼出这药来……”

    她大约是不常向人认错，憋了好半天，脸上都泛出了一股粉红色，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之前，对，对，对不起了……”

    道完歉，白灵好半天才敢正眼看赵青的反应，很显然赵青没有反应的反应让她心理的压力变小了一点，她道：“比起武院，你确实更适合丹院，你这样炼丹的才能，到了武院才是浪费了——但我并不是说武院不如丹院的意思，武院可是出了白澒尊者那样的人物，永远都是青竹书院四院当中最强的那一个！”

    赵青：“……”

    赵青看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我没说过武院不如丹院。”

    白灵吐出一口气，别别扭扭地说道：“你这样认为最好了，这一次谢谢你，买丹药的灵石我日后会凑给你的，你等着好了。”

    还灵石的话也说得像约战，也难怪许王两人要配合她演得那么嚣张，否则一个人的话还不早给人打死了。

    事情算是解决了，赵青正准备离开，却见白灵活动了一下手脚，抓着她的刀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许王二人连忙拽住她，问道：“你上哪儿去？”

    白灵奇怪地回看她二人，说道：“上哪儿去？自然是去找那管事报仇，他既打伤了我，难不成我还有不还回去的道理？！”

    赵青预想中的画面还是发生了，赵元仓惶地看向她，但赵青只是停住了脚步，并没有插手的意思。

    许雯死死地拽住白灵，说道：“你不能去！你明知道你不是那管事的对手，这回去了，不还是要输吗？”

    白灵自然也想到了，她紧拧着眉头，说道：“那又如何？要输难道就不打吗？！他伤我至此，你难不成让我忍气吞声？如何对得起这颗武心！”

    王师姐劝道：“输赢不过兵家常事，你何苦如此在意，若是不打赢便不行，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这世上早已没有武人了！”

    赵元见状，也连忙跟着说道：“白师姐三思，你若是再受伤，却是不好再麻烦柳——”

    “你们懂个屁！！！”

    三人被白灵的突然爆发惊得一愣，皆是怔怔地看着她。

    白灵一把推开抓住她的许雯，愤怒地说道：“我他妈难道不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吗？！但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踩在我的脸上打断了我的气脉！他是故意的！你们没看见那天他在挑衅我吗？你们怎么说得出来让我忍下去的这话的？我不想忍，也不能忍！若是这一次我放弃了，我就永远也迈不过这道坎了！”

    三人都傻看着她，好半天，赵元才弱声道：“那也比丢了命好，白师姐，先前一次还能说是那管事挑衅在先，若是你再去一次，他却是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你下手了。”

    届时白灵的伤只会比现在更重，有没有的医都是一回事了。

    白灵咬牙道：“那便让我死了！”

    “可是许师姐和王师姐该怎么办呢？”赵元又道：“你若再出事一次，她俩定然又要承受许多流言蜚语，还要被人排挤，那时候怎么办呢？”

    白灵一愣，回头看向她的两个姐妹，许王二人也是祈求地看着她。

    好半天，白灵才终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说道：“是了，我还有你们两个得顾及，不能总是这么冲动地去与他人拼命。”

    见似乎是将人劝服了，许王两人刚刚松了口气，便见白灵身上的气势渐渐地跌落下去，这意味着什么让二人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白灵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喃喃道：“那群管事又凭什么这么嚣张呢？不过是群早就被淘汰了的人罢了，日日找茬刁难我们，看着便让人心烦，和族中那群老东西一模一样，但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做，被打成重伤只能受着，被故意打断气脉也只能受着，我凭什么入这武院呢？”

    三人还没说话，白灵便笑了，说道：“是，我本来就不应该入武院的，我若是不入武院，他们兴许还能对我好点儿，咬着牙入了武院，梦想自己能像白澒尊者那样用刀斩破一切，结果不过是个笑话，三年了，一事无成，被人欺辱到了脸上也只能忍气吞声，我有什么资格做武院的学生，又有什么资格去学她呢？”

    白灵低下头，看向手中那柄朴实无华的刀，只一眨眼，便有水渍如同雨点一般接二连三地落到了刀鞘上。

    “我也想像白澒尊者那样，拿着我的刀杀上门去，斩断那些欺我辱我，压迫我痛骂我的人的牌匾，想要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再也见不到为止啊！！！”白灵终于痛哭出来，而她接近筑基的境界也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如同一颗被抛到了最高点的钢球，在一瞬间的停滞后，疯狂地开始跌落。

    “我做不到。”白灵说。

    炼气九层。

    “我做不到的。”白灵说。

    炼气八层。

    “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永远被困在他们的掌控当中，搓圆揉扁，不存在自我。”白灵说。

    炼气七层。

    一直到修为跌落到炼气第五层，甚至比赵青还低之后，白灵的境界才停滞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没有人知道白灵原先在她的家族中受到了如何的对待，她又是怎样咬牙坚持着在武院修炼到如此修为，以至于被击溃之后，便瞬间连掉五个小境界！五个！

    以白灵现在的心境，就算继续修炼下去，大概也永远都无法突破筑基了吧？

    许王二人看着自己的好姐妹落到如此境地，也跟着红了眼眶，抽泣起来，赵元更是不忍再看。

    好半晌，屋内才响起一声轻叹。

    “又是我的错了？”

    白灵还未从情绪当中恢复过来，便看见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探过来，握住了她手中的刀。

    白灵怔怔地抬起头，只见赵青正面无表情地弯腰看她，那只手正是赵青伸过来的——随后对方便用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从她手中把刀连鞘一起抽了出来。

    白灵尚且来不及擦去的眼泪落到了赵青手背上，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又伸出另一只手，将白灵从地上扶了起来。

    “借你的刀一用，之后还与你，”赵青淡淡道：“走吧。”

    屋内的另外三人都奇怪地看向了她，白灵更是懵懵懂懂，下意识地问道：“走？走去哪儿？”

    赵青道：“管事院。”

    众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