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莫遣两分离
作品:《入幕之兵》 前方正文正在冷却中, 感谢支持嗷
秦赐道:“我往常都住在军营。”
秦束盯着他, 想从他身上找出那种突然飞黄腾达之人特有的疏离感,但却没有,他只是很平静,对她的态度也一如既往。
不, 也或者是, 在升迁之前, 他们之间的疏离感就已经存在了。从他送了那木偶人给她,她却终于将他推开的那一刻起。
她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她是他的恩主, 他是她的奴仆, 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亲近如一。
逾矩是危险的。
所以她笑道:“你是不是从未点检过官家赐你的可不止这一座大宅。”
秦赐一怔, “什么”
秦束拍了拍手,便有六名使女从侧门鱼贯而出,各个披戴着宫中发下的衣饰,步履轻灵身姿曼妙,秦赐立即滞住。
“若不是有她们在, 你这宅子都要冷清得闹鬼了。”秦束抿了一口茶,将表情藏在微妙升腾的茶烟之中, “宫里来的,手脚灵便, 该使唤就使唤,不要辜负官家一番好意。”
那六名使女便向秦赐亭亭行礼。虽是外遣的宫女,容貌却都比城中的普通妇人要秀丽许多, 加上姿态端庄,恭顺有礼,一如大家闺秀,叫秦赐一时都不知如何对付。
阿摇扑哧笑了一声:“小将军看呆了”
秦束将茶碗放回桌上,“不许叫人小将军,没礼貌。”
阿摇吐了吐舌头,“将军,将军。”
秦赐回过神来,也觉羞赧,先去看秦束,对方却面无表情。他也就定下心来,道:“娘子,借一步说话。”
秦束屏退众人,他在沉闷的空气中想了很久,才终于开口,道了一句:“多谢娘子。”
秦束笑了,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甚至还想逗逗他:“谢我作甚”
不算远的距离内,她那带着笑的眼角眉梢都跳跃着柔暖的阳光,方才那六个宫里来的女子虽然美丽,但却没有一个似她这样生动新鲜。
这样的她,往往会让人——让男人——放松警惕,而忘记分析她的话语里藏了多少玄机,忘记她其实是个心肠很冷的人。
秦赐道:“末将能有今日,都是仰赖娘子栽培。”
秦束的笑容静住了。原来他说的并不是那六个使女,而是自己升迁为将的事。她慢慢将身子往后微靠,道:“我也没做什么,是你自己机警,抓住了时遇。至于一朝超迁,是福是祸,也不是我能决定。”
“太子遇刺,为何会……”秦赐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为何会正好发生在您的帐外”
秦束没有直接回答,却道:“你认为那些乌丸人,最可能是谁指使”
秦赐凝着她的眼眸,他不知道自己该说出真正的答案,还是她希望自己说的答案。片刻之后,他垂下眼帘,回答:“苏贵嫔。”
秦束笑起来,“那你还不算蠢。”
到午膳做好时,秦束却站起,道是要回府了。
秦赐不明白,她让自己的下人到这里来做了一顿饭,为什么自己却不吃
秦束还将衡州往他面前一推,道:“衡州是我多年的心腹,信得过的人,”——衡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送给你了。”
衡州顿时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圆了:“小、小娘子——”
秦束看了一眼秦赐身后的罗满持,道:“你军中伺候的人想必不少,衡州虽然比力气不行,但胜在做事细心,或许能帮衬上一些。”
“多谢娘子。”秦赐拱手道,“我与衡州本来没有上下之分,到了军中,我亦不会亏待他的。”
衡州悻悻地想:你谢什么谢,谢什么谢……
秦束笑着摆了摆手,便敛裾离去了。秦赐走到门边,送她上了马车,直到那马蹄扬起的灰尘亦渐渐散去,也始终一动不动。
衡州在他身后望了望,道:“那六个宫女,您如果不想要,也不能还回去。”
秦赐颇奇异地回看他一眼,似乎在问他:你怎知我不想要
衡州朝天哼了一声。
“对将军恭敬些。”一直没发话的罗满持这时皱着眉头小声道了句。
衡州一扭头,不理他。
秦束回到家,另一名贴身侍婢阿援便来报说,夏少傅处又来了消息。
秦束拆开那信函,阿援已经先瞧见了,道:“郭卫尉动作好快。”
“嗯。”秦束懒懒地道,将那信函随手往案上一扔,“苏贵嫔得宠多年,心虚的事做得还少了往大了说,官家这么多年皇嗣单薄……”
阿摇立刻捂住了嘴,瞪大眼睛。阿援听了,却只是忧心忡忡地道:“那可要叫郭卫尉小心一些。”
这两名侍婢,都是秦束从小使唤的,也差不多是与秦束一同长大的体己人。但阿摇性情爽朗直接,心思粗枝大叶,阿援则聪明细心得多,是以真正关涉朝局家族的要事,秦束往往交给阿援去办。
秦束点了点头,“不错,有空时我要同嫂嫂说一声。”
嫂嫂郭氏,正是卫尉郭敞的堂妹,换句话说,查出苏贵嫔猫腻的人,正与秦家是姻亲。
就在这时,外边有侍女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小娘子!小娘子,有事,有急事……”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阿摇掀帘出去骂道,却见那侍女十分眼生,想了想,“你是嫂夫人家的……”
那侍女正是郭氏的陪嫁侍婢,这时满面惊惶,隔着帘子便双膝跪了下去,拼命地叩头:“小娘子,我家夫人求小娘子,保住郭家!”说着说着,竟然泪流满面,“郭卫尉,郭卫尉他……我家夫人怀着身子呢,听到那个消息,就昏过去了!”
秦束一动不动,冷静地问:“什么消息”
“郭卫尉……”那侍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里怀着无限的恐惧,“郭卫尉今日,就在大街上……就在大街上,被人刺杀了!”
大兄一家单独住在秦府东边的别院,对着琳琅书阁,有修竹千顷、假山数座,一弯曲曲折折的溪水淙淙流过其间,风景格外秀美些。
郭氏原本怀有七个月的身孕,早已不出门见客了,但此时此刻,她的卧房之外却围拢了许多人,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来去,有的手中端着大盆的血水,脸上满面惊慌。
秦束赶来之际,大夫已诊完了脉,说是胎儿保不住了。
郭氏脸色惨白地望着那盆中血水。就在刚才,医婆从她身下取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小东西,她甚至来不及细看就被人带出去了,现在,她只要看见血,就会以为那里面躺着自己的孩子。
秦束走到屏风边,只觉里边气味刺鼻,她不再往前走,只是低声道:“嫂嫂,您身体要紧,孩子……孩子可以再有。”
郭氏艰难地将眼光转向她,半晌,道:“我堂兄……是怎么回事”
“阿父和大兄会查清楚的。”秦束温和地道,“嫂嫂放心,一定给郭卫尉一个公道。”</p>
郭氏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口气,便是让侍女去求秦束,“保住郭家”。
她是觉得,自家堂兄是为了查刺太子案而暴露在敌人面前的,也就是为了保护太子而遇害的,而秦束早晚要做太子妃,这样忠心耿耿的郭家,她难道不该保
“嫂嫂其实不必叫我。”秦束又笑了笑,神色似在安慰她,又好像带了一丝隐隐的威胁,“家中这么多长辈在。”
郭氏明白了。
这件事,秦束是绝不肯出头的。
也是,这样的局面,搁在谁身上,谁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郭氏虽然从小养在深闺、养就了温良恭俭让的性格,但到底不蠢。她只是有些失望,转过了头去,双目无神地凝着虚空,喃喃道:“光天化日,街头行凶……这哪里还有王法我郭家……我平阳郭氏,虽然不比从前,但也不能……也不能这样,任人欺侮……”
“会报仇的。”秦束道。
郭氏愣住。
秦束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
她当然是希望独善其身的,郭卫尉的死,很明显与他刚刚查出的线索有关系,她若这时候站出来,不要说于理不合,简直就是树了个活靶子。自从官家看中了要她嫁给太子时起,苏贵嫔就已绝不可能与她和解了。
但看着嫂嫂的模样,她还是多说了这一句。
“我知道嫂嫂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她道,“但仇还是要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冷而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韫儿!”一个清朗的声音焦急响起。
郭氏听见,眼中光芒突然微弱地亮了,“郎君”
秦策刚从尚书省下值,便听闻了郭卫尉当街遇刺的惨事,心头不安地赶回家,又在门口听说妻子小产,心急如焚地便闯了进来。
郭韫挣扎着想起身,被他双手按住:“感觉怎么样,身上还好吗”
郭韫苍白着脸,“对不住,尚甄……”似乎是丈夫一来,她眼中盈盈的泪便止不住了,低低地啜泣道,“我,我一时不慎,没能保住孩儿……”
“没关系。”秦策握紧了她的手,“没关系!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但是你,你绝对不能出事,你明白吗”
秦束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曾经非常羡慕自己的长兄长嫂。不,应该说,直到现在,她仍然非常羡慕。
但也许这羡慕只是一种本能,因为她根本已不明白缘由了。
太子何等尊贵,怎么会亲临外臣女眷的住所身旁还只带了一名常侍……联想到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婚约之事,秦赐感到隐约的不安,便悄然跟随在他们身后数步远外。
也正因此,那黑衣人一剑击杀了高通之际,正与秦赐打了个照面。
秦赐想也没想便冲上前去,在小杨贵人的第二声尖叫之前奋力将她往外一推,自己徒手握住了那人的剑刃,另一手反手拔出佩剑往前刺去。那人当即抽剑,秦赐放手后抬起一脚踢在那人胸口,自己向后扑倒在地,正将惊慌失措的太子紧紧抱住,又就地打了个滚,几枝铁箭划破空气极重极响地“笃笃笃”落在他们身侧的地上!
“草丛,是那边草丛!”一个急急忙忙的斯文声音响了起来,随即众多侍卫也都杂沓赶到。
那黑衣人遭到四五侍卫围攻,即将抬剑自刎,秦赐弹指掷出一颗小石子正击打在他的手腕上,长剑哐啷落了地,那人也立刻被五花大绑起来。
秦束和苏贵嫔等人,不知何时已脸色发白地站在了这侧门口,看着这满地狼藉。
秦赐低下头,见太子已经吓昏过去,脸色惨白,但身上尚且完好无损。秦赐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盯着太子的眼眸中光芒微妙地闪了闪。立刻有人上前从他怀中接过太子,他抬头,却是许久之前曾见过一面的太子少傅夏冰。
他想起,方才指向草丛的声音也来自夏冰。
这时,去草丛里搜寻埋伏的侍卫也已回来,禀报道:“回禀少傅,那边草丛确有扰动,但没能见到刺客,想是已经逃走。地上有几枝铁箭。”
叮铃哐啷,是铁箭被陆陆续续扔在地上,女眷们被这声响都吓得后退,只有秦束一动不动,面色冷静:“谁也不许走!”
一旁吓傻了的小杨贵人似乎被这一声喝得回了神,她匆忙张望四周,见到夏冰怀中的孩子,当即手脚并用地膝行过去,扯着夏冰的衣角嘶声道:“夏少傅!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他!”
夏冰却不让,“贵人私自将太子带出来,这笔账还未算呢。”说着,他反而冷淡地笑了笑。
秦束的目光扫视一圈众人,最后停留在秦赐的身上。
许是气力还未恢复,他就半坐在地中心,低着头,铁盔中的发髻略微散了,秦束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手掌还在流血。
“那是乌丸人的箭。”忽然,秦赐开了口。
“什么”秦束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秦赐以剑拄地,缓缓地站了起来,有女子看见他身上血迹,便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你又是什么人”
“末将秦赐,”秦赐喘息着,目光灼灼,却是直视着秦束,“骁骑营第六部军司马,见过各位娘娘、贵人。”
一张手帕被扔到了他怀里,秦束道:“将手上伤处包扎一下,不要污了娘娘们的眼。”
这一句话,让诸位娘娘、甚至小杨贵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苏贵嫔更是轻轻地、暧昧地掩嘴笑了。
“是。”秦赐温顺地道,将那手帕往手掌上裹了两圈,扎紧了。
“现在说清楚,乌丸人的箭是什么意思。”秦束又道。
“是……”秦赐顿了顿,“乌丸人好用重箭强弩,这些铁箭都是金钢制成,比中原要重许多倍。”他用剑尖挑了挑地上的铁箭,“这在军中,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苏贵嫔冷冷地哼了一声,“此地既有骁骑营的精锐,又有皇帝太子的大驾,照你这么说,那乌丸人可不是狗胆包天了”
夏冰道:“将那刺客押上来。”
两名侍卫去拽那黑衣人,却发现这人身子甚沉,根本一动不动了。惊慌之下扯落他头上黑巾,便见到一副宽额长脸、与汉人截然不同的面容,那双眼睛早已紧紧地闭上,嘴角渗出了一行血迹来。
刺客自杀,线索亦断了,但那乌丸人的铁箭,却让每个人的心中都开始响起不同的盘算。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通报——
“皇帝——驾到——”
“陛下!”
“陛下!”
见官家下了銮舆,苏贵嫔和一众妃子连忙花容失色地奔上前去哭惨,“方才可吓坏臣妾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狗东西——”
萧镜面色却很冷,一抬手,苏贵嫔便不得不止住了话头。再一看,他的身边,原来还跟着温皇后。
苏贵嫔脸上阵红阵白,只能转头去骂那奉常官:“皇后的凤驾也到了,怎么不通传呢”
“本宫是关心则乱。”温皇后轻声道,神容甚是忧心。她提着衣裾先走到夏冰身边,将皇太子抱了过来。
太子迷迷糊糊间醒了,看见皇后,嘟囔了一声“母后”,便抱紧了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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