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作品:《阿凝(重生)

    阿凝醒来时,看着面前的青女,怔怔的。

    “姑娘,再不去该迟了。”青女急切道,“我正准备喊你呢。”

    阿凝抚了抚鬓,心下一跳:“这就是你给我发钗戴反的理由?”

    青女无辜:“奴婢没有……”

    阿凝将钗环一一拆了下来,青女着急的跟上去:“仪容不整,怎么进殿?夫人再三吩咐过,不能出差错。”

    绕过假山,是一汪清池。阿凝停下来,对着水面自照,三两下重新绾了随云髻,青女看的目瞪口呆:“姑娘真厉害,没有姑娘做不成的事。”

    

    琼华殿外。

    陈佳婕还在角落里训话,一时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的动向。

    “是。”小郑氏应了,“三公主有所不知,一个人若是真的想着另一个人,千山万水都要去见的,我没有想过攀附权贵,只是太子待我和旁人不同……”

    陈佳婕自以为看人毒辣的很,加上她看不上小郑氏的出身,看她这幅嘴脸就来气,背地里耍花招的货,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记住了,你那个无用的姐姐,在我娘亲面前摇尾乞怜,你也只配……”

    “继续撕,再撕的响亮些。”

    阿凝姗姗来迟,正撞见这一幕,一见是陈佳婕,乐了。

    陈佳婕冷冷的横眉看过来,阿凝整理了下裙束宫绦,才给陈佳婕见了礼,“见过三公主。”

    小郑氏捂着右半边脸,感激的看向阿凝:“多谢凝姑娘出言相助。”

    阿凝委实不知道自己助她什么了,小郑氏穿着简素,鬓边一支木簪雕花,阿凝略感好奇的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郑氏只觉得脸上疼的更厉害了。

    陈佳婕啐了一句假惺惺,“凝姑娘跟在我二姐姐身边当伴读,以往在弘文馆是常相见的,怎么连郑家才女的名号都没听过?”

    “不敢当。”这时候的阿凝对小郑氏确实无映像,陈佳婕身边是有个唯唯诺诺的伴读,不想却成了陈淮景将来的妻,“你二姐姐再不顺气,也不会蛮横到我面前。”

    “我二姐姐对你……”陈佳婕道,“当然巴不得千依百顺咯。”

    ……

    家宴开席,帝后携手而来,坐在主位上,杜皇后一番风调雨顺的说辞后,对着阿凝温柔一笑,风都软和了几分,“听你母亲说了,你个鬼灵精儿,以后可不许再宫里上蹿下跳了。”

    阿凝心头一暖:“姑母自己也要保重才是。”

    “上了年纪,好好的酒打翻了。”孙太后将手中的酒爵放下,袖口果然湿了一大片,“容哀家去更个衣。”

    众人应了。

    孙太后转头去了最近的一处偏殿,回来时陈淮景跟在身侧,太子仪制的冕服冠帽,身形修长。

    阿凝在席间落下第三次筷子时,以陈佳婕首当其冲,正在给回来的孙太后献寿礼。

    陈佳婕费了心思,意玲珑诗社不是白办的,在殿中请了文房四宝,小郑氏给她做绿叶,美名其曰要对对子,内容都是吉祥话,细品精妙,能现作出来,可见不一般。

    实力演绎什么叫才情。

    到最后,陈佳婕胜出,接着志满意得的,和小郑氏互相推诿了两句,小郑氏背着事先备好的词儿,看着不像吟诗作对,像是一个扮丑角,一个扮花旦。

    “好好好,都是哀家的好孩子,要是投成个男儿身,明儿是不是要上朝当言官去了?”孙太后除了佛经,不爱听生涩的诗词,陈佳婕作的不同,听着就喜庆。

    陈佳婕乐的合不拢嘴。

    贵妃娘正当盛宠,可惜宫里谁不知道,孙太后是块难啃的骨头,难缠的婆婆,黑脸的祖母。谁叫自己这个公主当的名副其实,孙太后独独对她青睐,连着贵妃娘在孙太后跟前,日子都好过不少。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献礼的走马观灯一般。

    陈佳人和阿凝对了个眼色,二人相约去了偏殿。

    “要命了。”陈佳人看她胸有成竹,紧张的直吐气,

    “?”

    陈佳人问:“你以前不是不参与这档子事么?怎么了?”

    “心血来潮。”阿凝给出正当理由。

    陈佳人松了口气:“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想想哦……上一回看到你献艺,还是小时候去侯府,琮哥儿满月酒,你娘亲一个劲的撺掇你,那叫一个什么来着?技惊四座。”

    “那你可以不用抱期待了。”阿凝道。

    陈佳人一想也是,如今京里提到杜家的凝姐儿,总会和不学无术、刁蛮一类的词儿挂上钩,似乎一个女人有了家世,有了容貌,那她性子上必定要有缺陷。

    “那你图什么呀?”陈佳人懵了,“你不是和我说,你不在乎外头的蜚语么?”

    素娥端一盒妆奁,青女递了一支银剪子上前。

    妆奁推着镜面一开,里面装着金箔、纸、鲥鳞、茶油花饼等,用来作花钿的。

    “这年头,油菜花都能把自己当牡丹了。”阿凝从中挑了几个花样,剪的飞快,“指鹿为马再现皇城?你不觉得?孙太后觉得好,那便是好么?在座的都得跟着装瞎?我们不能做聋的传人,得让有的人清醒清醒。”

    “……你还真是心血来潮?”陈佳人惊了。

    阿凝一顿,看向她,拔出一支簪,挑了丹脂,给陈佳人点了颊,再将人往镜面前一推。

    “完了,我更不想嫁人了。”陈佳人啧啧道,“怪不得,太子刚刚席间,光是我瞧见的,他起码偷偷看了你有好几眼了。”

    没一会儿,陈佳人一转头,阿凝已打开呵胶膏的小盖子,将花钿贴在眼角,凌波烟上,眉若露浓。

    陈佳人当她羞性,没放在心上,若阿凝对陈淮景移情别恋,那天都能倒转成地了。

    “我……我皇祖母从未夸过我,陈佳婕那些人定要笑死了。”陈佳人道。

    “你字儿写的那么好看,得花了多少功夫,多少毅力?不用怕。”阿凝重新簪上鬓。

    ……

    琼华殿。

    “太子越发长进了,过些日子,去大相国寺祈福,朕一并带上他。”元鼎帝道。

    孙太后笑:“衍之一直是勤勉的,身份尊贵,样貌英俊,哀家再年轻个二三十来岁,一心一意都要嫁他。”

    “皇祖母抬举了。”陈淮景举杯道,不经意一瞥眼,见下首搬来一张黄木雕花的屏风,陈佳人面上含笑,陈淮景对自己这个妹妹的映像,全来自于阿凝,他想,宫里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同的,“那是二公主?”

    “你莫看错了。”孙太后看过去,“真是她。”

    杜皇后难得开了次口:“大公主远嫁后,二公主最年长,去年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姑娘大了留不住,多亏有陛下想着她的亲事。”

    “……皇后言重了。”元鼎帝面不改色道。

    都是人精,二公主在宫中什么处境,只有杜皇后看不出了。

    陈佳人看了眼面前的字帖,一一提笔挥墨在屏风上。

    孙太后提不起兴致,她看不懂这些,按说陈佳人不讨喜,今日她老人家的生辰,投其所好第一位。

    “虞大家的《摹兰亭序》?”陈淮景认了出来,他见过,镇国侯府的藏书之一。

    “太子好见识。”元鼎帝道。

    陈淮景不再多言。

    陈佳人的献艺算不上十分出彩,她合上字帖,看到上面随性的一排的小字:头可断,血可流。阿凝可遇不可求。

    陈佳人抽了抽嘴角,自然是不好将这句也抄上去的。

    阿凝坐在屏风后,和边上的乐师颔首示意,才拨弄了手里第一声琴弦。

    陈佳人遂安了心。

    “哀家老江湖了!什么好,什么不好,少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卖弄!”孙太后不以为然,“太子生母是陛下的发妻,生下来就是天人之姿,龙中人凤,不谈。皇贵妃膝下一儿一女教养的好,禹王也是极出众的,他和大理寺卿走的近,哀家听说,京里好几件案子,都经了他的手。三公主又贴心,女儿家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无才便是德。相反的,不中用的就是不中用。”

    众人习惯太后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皇贵妃谢恩:“太后娘娘的话,臣妾记在心里。”

    “女儿家嫁人,相当于二次投胎!以后三公主的亲事,不许你们操心来折腾。”孙太后道,“她是哀家膝下最得意的,不比有的人家,年纪轻轻的,左挑右捡,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除了太子,哀家要给她找这世上第二好的男子。”

    这话连皇贵妃都没法儿接了。

    “我有正经的娘娘疼我,外戚算什么?提鞋都不配!”陈佳婕暗暗道,“非要和我处处作对的,人贱自有天收咯。”

    “这琴不菲。”小郑氏给陈佳婕布了菜,静静听着,“真的是浮磬琴。”

    “看不出你深藏不露。”陈佳婕道。

    小郑氏怯怯的摇头:“凝姑娘好福气,从小就拜了蔡师的门下学琴,蔡师游历四方,能收凝姑娘做关门弟子,已是破格了。”

    “我早些年听过此事,你还没回京时,就知道的比我清楚了?”陈佳婕道,“你不知道她,等着露馅吧,她如今出了名的纨绔,不学无术,诗书女德一概不通,要人人像她这样,迟早礼乐崩坏。”

    陈佳婕所言不虚,话音刚落,琴音一绊,断了根弦。怪阿凝不争气,技艺生疏,金氏严母,在她小时候,也是对她寄望颇高的。

    小郑氏和陈佳婕对视了一眼。

    陈佳婕乐的都快开花了,就等着阿凝出丑,“跟我争,她神气什么?怎么不见我太子哥哥娶了她?”

    “公主少说两句,被人听见就不好了。”小郑氏提醒她。

    “你装什么?一听太子,怕是心头在滴血了。”陈佳婕白她一眼。

    小郑氏攥紧了帕子,她怕人瞧不起自己,她是嫉妒阿凝的,任由后天多努力,埋头苦读赶考似的,一摞摞的诗词学进肚子里,不及阿凝一分矜贵。

    阿凝借了乐师二弦胡琴的弓,陈佳人落下最后笔时,她上手拉在琴尾上,琴韵顿挫悠哉,盘旋之后,毫不费力的转了上去,这是蔡师的绝学。

    “凝表妹真正儿内秀。”宫里有意亲近阿凝,唤一声凝表妹的,除了陈淮景还有谁?

    元鼎帝道:“杜兄养的好女儿啊,说来,朕还是头一回知道,二公主写得一手好字。”

    陈佳婕脸色难堪,呸了一声,苍天呐,连阿凝都成内秀了?

    小郑氏不吭声。

    阿凝抱着琴,遥遥一拜。

    这是还在和自己使小性子?作的没边儿了。陈淮景看着她的背影,哪里不同,却又没有。纤腰玉姿,光看着,赏心悦目,她绝不是贤妻的料,当个妾室,玩意儿似的,床帏间开解一番,想是得趣,偏偏她是杜家人。

    陈佳人寻了个由头,拽着阿凝去更衣。

    “我许久没有这样的痛快。”陈佳人脸上红扑扑的,“父皇赏了我,他还和我说话了。”

    “我也是。”阿凝看她都要对自己宽衣解带了,连说了几声使不得,从此男色是路人算怎么回事?“我去外头等你。”阿凝道。

    “你当真了?”陈佳人道。

    “没有没有。”阿凝摇头,“你们陈家人,一个比一个爱捉弄人。”

    陈佳人到殿前回话。

    孙太后一张嘴是最厉害的,身居高位,没人驳她,谈资很快殃及遍京城。

    三岁开蒙,识字断理。男人要权贵显赫,女人要从良贤惠。本来听着很有道理,到了孙太后说,就成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阿凝捡了一条月洞门外的小径偷闲。

    金乌高挂在天上,和光同尘,拾阶而上,饶过碧瓦朱甍,她一怔。

    陈渡轲正抱着臂,他背后是暮云参天的树,苍茏、泓荫生机。

    是他?!

    阿凝过去当不认识他,见了他就躲,现在却是认得的。

    她俯身、挽袖,摘了一支飘摇的蒲公英,步履轻盈,朝他径直走过去。

    陈渡轲从始至终没有动静。

    阿凝这次没有想着回头躲他,她走进了,才发现这人不是在假寐。

    “你是个好人。”阿凝将蒲公英递给他,巧笑嫣兮,“愿你平安喜乐。”

    素白的柔荑,绯红色的丹寇。

    她一直抬着手,吃力的很。

    “凝丫头?”陈渡轲道。

    阿凝抿了抿唇,很想告诉他,只有娘亲这样叫过她。

    二人一时无言。

    “……你有什么想要的么?”她道。

    捡要紧的说,心里头十分想要的那种。

    阿凝最后一句没有说出口,未免显得她小气。

    “若我想要你呢?”陈渡轲道。

    跟着,蒲公英的白绒球飘了起来,茫茫的微光,丝丝缕缕的氤氲,他动一动眉梢,便能四海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