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信任

作品:《费太太的冬眠季

    扬城的夜色纷繁美丽。

    这座城市偏安一隅, 十分宜居。

    应湘跟着费忆南从公安局出来, 除了他们家丢了孩子, 整座扬城都好像是静逸的。

    费忆南站在门口打电话,四处托人, 而回应他的来电也很多。

    应湘感觉自己一晚上可能就会在他的接与拨中,平静冷淡渡过。

    曾经,她多么希望自己就这么守在他身后, 由他冲锋陷阵, 自己什么都不用干, 她可能会养点花, 做点烘培, 学学怎么做合格的妻子, 但显然五年前明熙出现的那一刻起, 她的愿望就终究成了掉进缸里的硬币, 听见声音, 却永不会迎来结局。

    “她没出关东街,你放心。”费忆南重新将手机塞回口袋, 但愿它过一会儿不会再响, 他眸色黑沉, 望着她,“我们得好好谈谈应湘。”

    “谈什么。”她语气了无波动, 甚至眸光指盯着地面,没看他。

    费忆南动了气,几乎用生平自与她认识以来最严厉的口吻质问她, “你跟我说,果果是不是予安的孩子”

    应湘一怔,机械地抬眸看他。

    “是的,对吗”费忆南不可抑制地长叹一口气,失望至极,“你让明熙,像个外人一样找这个孩子,你知不知道,她,她父母,如果知道予安还有血脉留在人间,他们会不会怨你”

    “他们有什么资格怨我是我生的果果,是我养的果果,忆南,你不能因为自己爱明熙,就要求全世界的人去爱她。我不欠她的,相反她欠我的,欠果果的——”应湘歇斯底里。

    “别这么说她。”费忆南残忍皱眉,“她不欠你的,也不欠果果的,予安愿意用命保她,因为她是他妹妹。不要用你的失常,负重与她。”

    “我的失常”应湘冷笑,“所以全世界就只有她可以得到爱是吧果果不配拥有爸爸”

    “应湘,”费忆南遗憾,“果果没有爸爸的事情我们已经无力改变,但你可以让她拥有亲姑姑,亲爷爷奶奶,还有其他很多的亲人。你为什么不呢”

    应湘却根本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冷心问,“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你带果果回宁城看湿疹,我听医生的形容和以前明熙提过的他们家族遗传性湿疹症状一摸一样,我再一想当年予安对你死心塌地就很难不往果果是他的孩子上想,当然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已经给明熙和果果做了亲缘鉴定,结果,你是知道的。”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应湘伤心地看着他,“给她们做亲缘鉴定”

    费忆南的神情无动于衷,他向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一辈子柔情都给了自己妻子一个人,冷声道,“应湘,目前我仍未告诉明熙和我岳父岳母,是因为尊重你。我希望,你能放弃对我的执念,并且尽快给果果一个完整的家。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精神失控,到时候我不会让予安的孩子留在你手上。”

    应湘倒退一步,眼神不可置信,“你对我太残忍了,我没有打扰你,我只想安静带着果果,过自己独居的生活不可以吗”

    “你可以。”费忆南深深吸气,才压抑住自己的火,“但你不要让你的精神状态,影响果果的成长。”

    她是一个为爱到魔怔的女人。

    费忆南初中认识她时,她不是这样的。

    她的爱有时候让他感觉到可怕。

    明熙昏迷的五年,应湘曾为他在西藏念了三年的经,祈求明熙苏醒。

    他心里感动,也感激她,但这不是爱。

    有一年,他去西藏看她,那时候果果才三岁,聪明的不得了,在色达和大师傅对话经文,小小的脑袋,装着令大人羡慕的大智慧,很有明予安的风范。他当时就在想,为什么予安到临终前都没得到应湘一个眼神,自己却用终身的辜负对待了她半生。

    世事难料。

    “所以你就把果果带走吧。”应湘笑着,眸光看着院墙脚下的一条青苔,“也算我成全你,让明熙得到所有的圆满。”

    “你这么说我还怎么带她走!”他声音是真的动了怒。

    应湘觉着这是一种奢侈,把他弄地动怒,他从来都不会对她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不过是因对明予安的愧疚与责任,三番两次来关照她。

    她一向看的清。

    但也执迷不悟。

    “应湘,我这辈子最大的奇迹就是明熙能醒来,所以我不会朝后看,只会带着她一起往前奔跑,而且其他所谓困难,在我这里也根本算不上什么,你懂我意思吧,不要活在过去的自责里,予安只会感谢你给他孕育了一个孩子,希望你尽快给果果一个完整的家。”

    费忆南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应湘站在原地,双手捂在胸口,神情痛苦,人生最大的失误莫过于,深爱的得不到,而爱自己的不得善终,那种遗憾,那种痛,仿佛穷尽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

    —她从小没有母亲,跟爸爸在一起生活,虽然衣食无忧,但很敏感,忆南,你以后帮我好好照顾她。

    费忆南看着车顶上方的天窗,漆黑高远的空,和粗壮的枝桠。

    这情形一如那年在a大紫荆球场上深夜寂静无人的时刻。

    —你疯了吗。

    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回复那个人。

    那个人手掌上拍着篮球,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没疯。

    —我打算和明熙领证了。

    —我妹妹真幸运。

    —那你还让我照顾应湘

    —当我没说。我不知道你们在一起了。

    那个人为自己的唐突苦笑。

    费忆南当时真是佩服他。

    —怎么有你这种男人,卑微到给自己喜欢的女人拉红线

    —你还不够爱明熙。

    —有关系吗费忆南失笑。

    那个人凝视着他的眼睛慢声说,当你足够爱时,你愿意把命给她。

    五年了,明予安不在五年了。

    费忆南脑海里记得他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当你足够爱时,你愿意把命给她。</p>

    他当时和明熙在一起时,根本没想过命这种严肃严谨的事,所以不够爱吧,可后来那五年,他真的在用命体会好友这句话时,却悲哀的发现,人总是在失去时才知道谁至关重要。

    所以也可以这么说,明予安在应湘健健康康之时就在体会费忆南在明熙昏迷那五年时所经历的痛。

    那五年,费忆南根本不敢往回有一丝回想。

    所以他无法想象,当时明予安是多么的爱应湘。

    爱而不得,人生八苦之一。

    费忆南深吸气,眼角发红着,系上安全带,一脚油门离去。

    街头,人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穿着白长裙的女人走在杨絮飘飞的人行大道上。

    费忆南轻点刹车,缓缓停在她身边。

    应湘怔然扭头。

    “上车。”车窗开着,几团白絮飘到里面,他侧颜坚毅立体。

    应湘垂眸望了望地面,似乎犹豫着,但终究是停了几秒后,乖乖打开车门上了去。

    车厢里气氛静逸。

    他正往宁国寺方向行驶,费忆南对她说,“那一年我去法华山,一个师傅对我说,一要善待,二要倾听,对别人我善能如此,对你更不可能冷酷。我不会把果果从你身边夺走,但你要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回到明家。她和明熙是亲姑侄,所以她今晚找到了她。”

    应湘流泪地沉默。

    果果躲在个园旁边的一家猪肉脯店里。

    明熙找到她时看到小姑娘满嘴的油,芊芊小玉指在努力撕着那仿佛是牛皮一样坚固的猪肉脯。

    塞进红嘟嘟的小嘴里,两腮帮子鼓鼓地嚼起来。

    “小朋友你妈妈来了。”铺子里的售货员提醒她。

    明熙抱胸站在柜台前。

    柜台后的果果抬头看到她,眼睛里明显有失望,“她不是我妈妈。”

    “不是”售货员惊讶,“你俩长得可真像。”

    “当她妈可真难。幸好我不是。”明熙心有余悸瞟了那丫头一眼,然后问售货员她一共吃了多少扫码付了款。

    她把人带出来。

    华灯初上人来人往的东关街上,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瞪着。

    明熙承认自己瞪不过她,“你知道妈妈多担心你她都去公安局报警了,我小时候顶多是藏到院子门外,看到大人焦急就立即现身,你倒好,连警察叔叔都惊动的全方位找你,知不知道错了你”

    果果掉起了金豆子。

    “......”明熙惊,愣了一会儿后把小朋友抱在安静的咖啡店前,边发了短信告诉费忆南小朋友的下落。

    然后花了二十块买了一只甜筒给她拿着。

    果果泪眼仍是没停。

    “你有什么事和阿姨说好不好只要阿姨能办到的一定帮助你。”明熙看地心疼,柔声哄着她。

    “明天学校召开亲子运动会。老师要求父母全部到场,爷爷奶奶代替的不可以,单亲的也不可以。我想参加运动会,可是我没有爸爸,我不能参加。”

    明熙瞬时又气又心疼,“果果,这个时代有很多叫住留守儿童的小孩,他们爸爸妈妈都忙着赚钱,所以把孩子全部交给爷爷奶奶带,那老师要求爷爷奶奶不准参加的意思呢,其实是希望父母与孩子一起度过快乐的亲子时光,而单亲呢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认为正常老师是不会对你说这种无理的话的,只能怪老师讲话不周全,你把老师号码给我,我马上打电话过去确认,是不是单亲小朋友不可以参加。”

    果果就红着眼眶,怎么也不肯报号码。

    “我知道你聪明,六周岁不到就上一年级,你妈妈还说,你最近打算跳去三年级,所以不可能不知道老师号码的对不对”

    “没用。”果果生气,眼泪掉地更凶,手上甜筒都开始融化,“妈妈从不允许我参加任何亲子活动。”

    “......为什么”明熙惊了,印象中的应湘知书达理,现在看果果这样,她们母女关系似乎不怎么样啊。

    “总之就是不能参加。”果果不想说话了,生气地转身,面对着一只大花盆,喝起手里化掉的冰淇淋汤。

    明熙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这倔强的小娃娃说,“这样好了。你妈不去,我和叔叔一起替她参加,你说行吗”

    果果斟酌半晌,犹豫点头。

    明熙顿时乐呵呵地摸摸小姑娘的头。

    晚上回去,她问费忆南,“到底怎么回事应湘说了吗她干嘛不让果果参加亲子活动正常单亲母亲不是应该为了小孩身心健康发展,又做妈又做爹来满足孩子一切亲情需求的吗应湘怎么回事啊”

    费忆南正洗了一把澡出来,上半身裸着,下面一条宽松的睡裤,长长的手臂拿过床头的水杯,边揽住她肩,与她一齐靠在床头上,“我不知道应湘怎么回事。”

    “糊弄谁”明熙拿手顶着他高挺的鼻尖,脸庞凑近,就着橙黄的暖意灯光,与他四目相视,近到可以看清他英俊脸庞上细微的毛孔,他应该也能看到她的吧,明熙低头轻笑,两秒后,笑眸又抬上来对视他,“你和应湘关系这么不一般,会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

    “你觉得怎么回事”费忆南捉住她手指,移到唇间含住。

    明熙指尖在他柔软的舌尖上戳了戳,略微思考着答,“我觉得她好像有点偏执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词,反正感觉有点怪,你知道吗,我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但是她又一副圣母的样子过来劝我,你和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爱我的......我虽然感动,但心里挺奇怪,觉得她,好像没有自我。”

    “就是心理有问题。”费忆南一句话概括她的长篇大论。

    明熙把自己手指抽出来,神色认真,“所以这是真的,那我们是不是不该在她面前晃”

    “我只是小部分原因。她心中其他的事情,才成了她现在的自己。”费忆南把水杯放回床头,搂着她趴在自己小腹上的腰,眸光温存,“现在你不要问那么多。但你可以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我们一起努力。”

    “努力什么”明熙不明所以。

    “一件对你,对应湘都好的事。”他没有把对果果也好这句讲出来,否则一切就好猜了,她这么聪明。

    “好吧,我相信你。”明熙愉快笑着在他怀里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凉席铺地的地雷,16年相识,一路走来,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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