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十分随意, 就像是在问“你有兴趣半张健身卡吗”一样。

    宁安内心抖了抖, 觉得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其实危机四伏。依照她对慕容魏的了解, 他这人虽然缺爱, 但并不会看到个有母性光辉的人就贴上去。宁安现在的身份, 要是回答愿意, 就坐实了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攀龙附凤, 慕容魏一定会表现出憎恶，可要是不答应，慕容魏一样会因为被拒绝而恼羞成怒……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然而脑子里的已经设想了关于自己的无数种下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慕容魏听不到她的回答, 露出失望的表情，退后半分, 有些遗憾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宁安：没有啊，我还没选呢！

    宁安：“多谢陛下体谅。”

    慕容魏挪到床边, 双腿踩到榻上, 自己套起鞋子来。宁安见状，赶紧也下了床，可她没有事情可以做, 穿鞋的事情慕容魏已经自己做了，她就只能站在一边，愣愣的回忆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思忖中，宫女送来两碗汤药, 慕容魏取过一碗喝了，托盘上还有一碗，宫女很自然的端到了宁安面前。

    她嘴角抽了抽，看向慕容魏。

    慕容魏一脸“喝啊，客气什么”的表情看着她。

    宁安只能取过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是夜，麟德殿。

    木香儿疲惫的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摆弄着一串佛珠，在她身旁，宫女壁春正在给她梳理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

    “听说凝安那丫头进了斐尘宫后，就把皇上迷得五迷三道的，就连吃的喝的皇上都要赏她一份，这待遇在后宫可是第一无二呢。这丫头以前在咱们殿里闷不吭声，没想到私底下这么有手段，倒是咱们小看她了……”

    木香儿扶额。

    壁春继续道；“娘娘，您也该对皇上上点心了，别真让那卑贱的丫头踩到您头上来，您可是贵妃，她算是什么东西……”

    “好了。”木香儿摇摇头，从榻上坐直身子，有些不耐烦道：“皇上想要宠幸谁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我有什么相干。”

    壁春放下梳子，不赞同道：“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这事自然和您有关，您要是再这么倾颓下去，皇上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再说了，后宫之中谁不知道皇上对您痴心一片，若不是您总是……”

    “够了。”一声低喝，木香儿回过头来，面露威严：“本宫敬你是宫中老人，对你礼让三分，可不并代表你可以对本宫的事情指手画脚。”

    壁春慌忙跪下：“奴婢失言，可奴婢都是为了娘娘好……”

    木香儿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扶起，道：“我知道，但真的不必了。”有风吹来，她吩咐：“去把窗户关上吧。”

    壁春一朝吩咐去关窗，木香儿走到床榻旁，在床沿做了一会儿，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简”字，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个字，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有一个秘密，一个在这个天底下，除了她，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

    御花园临水的亭子上摆着一方几案，慕容魏坐在几案后，正在看书。

    宁安和桃夭是今日值守的宫女，两人站在慕容魏身后，准备随时听候慕容魏的传唤。

    慕容魏一放下书，宁安就上前给他递茶，慕容魏一动脖子，宁安就递上靠枕，就连慕容魏皱一皱眉头，宁安都能立即给他递上他想要的墨笔。

    她根本就是活在慕容魏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需要他开口说一句，一撅屁……一个眼神，宁安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在给慕容魏换了一支笔后，他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两人眉来眼去，完全把同样也是前来伺候笔墨的的桃夭晾在一边。

    桃夭是在皇帝身边生存最久的宫女，但是尽管她在皇帝上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完全搞清楚皇帝的喜好，无法做到像宁安这么了解皇帝。

    她摸着手里的扇子，有些恼怒的看着从皇帝身边退回来的宁安。心道不知在哪里学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好意思用到宫里来。

    此时慕容魏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里的书，眼看宁安又要上前，桃夭赶紧挡在她面前，一个手肘把宁安推了回去。

    宁安被推回去，随后就看到桃夭倒了杯茶放在慕容魏手边。然而慕容魏只是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放在一边，然后自己伸手那拿了旁边的一个卷轴。

    桃夭脸色灰白的退回来，不甘心的瞪了宁安一眼。

    宁安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殷勤，把别人的活都给抢了，让人家没有了表现机会。

    两人四目相对，各有心思。

    片刻，水榭对面传来一阵宫女的嬉笑声，这声音打扰了慕容魏，他抬起头来，皱眉望着前方，冷声：“前面怎么回事”

    慕容魏听不见回答，转头看向两人：“你们去看看。”

    宁安不说话，决定把这个机会让给桃夭，然而她看了桃夭半天，对方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根本没听到慕容魏的话。无奈，她只能自己下了水榭，往对岸走去。

    到了对岸，她看到一群小宫女正围在一株青梅树下，手里拿着长竿，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树梢的果子。</p>

    有人抱怨道：“根本就弄不下来，这可怎么是好。”

    “贵妃娘娘还等着用呢，要是再打不下来，咱们就去御膳房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吧。”

    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围在树下忧心忡忡。

    宁安走过去，手搭凉棚望了眼那青梅树，道：“就这个你们还需要用竹竿呢看我的。”

    她几步上前，一脚揣在青梅树的树干上，只见树身摇晃，枝叶簌簌响了响，一树梢的青梅果子便下雨似的往地下落。

    小宫女们被砸了脑袋，嘻嘻哈哈笑着左右闪躲，嘴里道：“真讨厌，都摔坏了还怎么用！”

    宁安抱脑袋躲开，等那青梅落完了，才重新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一颗，“完好无损。”

    几个宫女把青梅都捡到篮子里，和宁安道谢后离去。宁安拍了拍手，又抬头去看那棵青梅树。

    这一看她才发现，这周围的景致竟然如此熟悉，而这树，不就是当年她一脚把慕容魏踹下来的树吗。

    摸了摸树干，宁安心生愧疚，踹了一次不算，重生回来又踹你一次，真是对不住了。

    水榭边，慕容魏手握书册，然而一双眼睛却是阴沉的看向对岸正的人影。当看到她伸手抚上树木时，慕容魏眼睛眯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努力把那种模糊的期待和猜测推翻。

    不可能，那个人已经死了，在他没有守住江山的时候，就已经成为那些人倒下的亡魂了。

    他永远失去她了。

    ……

    这个月份正是青梅结果的季节，宁安白天捡了些果子，晚上就打算在屋寮里自己试试煮青梅酒。

    她只在现世喝过加工过的青梅果酒，味道还不错，而且不会醉，她还挺喜欢喝的。这个时代的酒大部分都是米酒，味道比较烈，她喝不惯。

    把青梅处理好，刚在院中架好小炉子，烧好火，她正准备学着古人对花沉吟，举杯望月，月门边就传来慕容魏的声音。他在月色下缓步转过月门，一身绣着金龙的黑袍，墨发未束懒懒披散肩头，双手抱臂，靠在门边懒懒的看着她。

    “皇、皇上您怎么来了”

    宁安吓了一跳，从小板凳上坐起来。

    慕容魏看了眼炉子上的小壶，皱眉：“你在煮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今日在御花园捡的青梅，奴婢想试试看能不能做成酒。”她毕恭毕敬的把慕容魏扶进院子，这人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要是被人看到，她肯定要声名远播了。

    慕容魏在她的小凳子边坐下，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酸气扑鼻而来。他皱着眉头，嫌弃道:“你要喝酒为什么不找御膳房要他们不给你”

    宁安忙道：“回陛下，奴婢煮酒只是为了好玩，并非为了解馋，所以没有找御膳房。”说完，又忍不住再问一次：“皇上，这深更露重的，您要是有事，找人传召一声就成，怎么自己亲自来了”

    慕容魏：“朕是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没有什么事要找你。”

    宁安松了口气。

    “不过你既然在弄吃的，那朕便跟着尝一尝吧。”

    宁安的心又提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

    宁安忙摆手：“没有没有，这宫里的一切都是皇上的，奴婢怎么会不愿意。”

    慕容魏望着她，半晌，哼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慕容魏说要喝酒，就真的只是喝酒。但他好像并不喜欢青梅酒的味道，只浅浅尝了两口，就放下杯子没动了。

    “这么酸，你喜欢”

    宁安也觉得哭，可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只能硬着头皮道：“奴婢觉得还好。”

    慕容魏说：“那你就把它全喝光吧。”

    宁安：……

    没办法，她只能当着慕容魏的面，把煮出来的一壶青梅酒全都喝了个精光。喝完后，宁安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她想起来在煮之前，她用白酒浸泡过那些果子，喝一两盅没事，喝多了还是会让人醉的。而且这酒太暖身子了，她喝完后就觉得身上暖呼呼的，直想睡觉。

    慕容魏看她脸上已经出现一片酡红，眼神也飘忽起来，便道：“你睡吧，朕走了。”

    宁安求之不得，当即高呼“恭送陛下”准备起身送客，然而刚站起身，她就摇晃了一下，慕容魏眼疾手快接住她。

    一瞬间，宁安恍惚又回到很久以前，她望着眼前的人，抽了抽鼻子。

    好像抱抱他，告诉他自己没走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