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房间, 照得临窗书桌上那瓶粉白相间的月季一半明一半暗。

    文心揉着眼打了个哈欠。醒来感觉怀里空荡荡的, 哼唧着翻身向里, 细白胳膊惯性地往身旁搂去，软声唤了句：“婉华”

    呼唤无人回应。胳膊也搂了个空。

    文心只当婉华在院里或是厨房, 下床随便披了件衣裳，迷迷糊糊地就要去寻婉华。

    院里没人，文心又找去了厨房。“宋妈, 你有看到婉华吗”

    宋妈忙得差不多了, 正把刚包好的馄饨下到热气腾腾的锅里，见文心来了笑着答道：“小姐出门买点急用的东西去了，早饭也在外面吃。馄饨快好了我正想去叫您起床呢, 可巧您就来了。”

    “她要买东西怎么不叫我一起去呢”文心委屈巴巴地小声嘀咕了句。她还能骑车载婉华去，比坐洋车要快不少。婉华说早饭在外面吃，没准要中午才回得来。那这半日她一个人要怎么过嘛

    这个问题以前从未困扰过她。她没有兄弟姐妹，连家人也只有二叔一个, 独自打发时间于她而言简直和吃饭睡觉一样简简单单。写写画画吃吃睡睡看会儿书弹会儿琴, 抑或是去园子里摘摘花果逗逗蛐蛐儿，时间一溜烟就过去了。

    现在不行了。她现在觉得一件事有趣无趣, 全看有没有婉华陪着。

    文心和老爷子一起说说笑笑地用完早饭, 婉华还没回来。老爷子许久没出门，见今儿日头不大就想让秦叔搀着出门溜溜弯儿，问文心要不要一起去。

    文心甜甜笑着摇了摇头，说想要在家等婉华，嘱咐老爷子散步时留神着点儿, 又帮秦叔一起搀着老爷子到了门外。

    “您慢着点儿啊！”文心站在门口挥了挥手。她目送秦叔扶着老爷子缓缓走远后并没有马上进宅子，而是在宅门前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托腮望着左边巷口的方向。

    婉华在茶楼门口和章立丘分开后，去商店买了些布和细棉才回的家。

    茶楼就在家附近，天气也不冷不热的。她没雇车，就那么拎着东西慢悠悠地走着。她也无暇看道旁的风景和擦肩而过的行人，心里装着沉重的心事。

    她是一定要除掉章立丘的，甚至连怎么动手何时动手都想好了。

    她的心事并不是要不要除掉章立丘，或者怎么除掉章立丘。而是文心……她除掉章立丘以后该怎么面对文心怎么用沾了鲜血的手去触碰那样美好纯洁的文心

    而且下周礼拜六和礼拜天她都要用来处理章立丘的事，只能找借口支开文心。等章立丘的死讯传来，文心回忆起章立丘出事那两日她的反常，很难不怀疑到她身上。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老实交待还是咬死不认

    文心爱她，哪怕知道了也一定会昧着良心帮她隐瞒。可是知道以后呢文心还会不会心无芥蒂地继续爱她这个杀人犯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不敢想象文心用震惊的眼神望着她，不敢想象文心离开她的生活。

    不杀章立丘。章立丘很可能会伺机而动，伤害爹爹，伤害她，甚至误伤到同她形影不离的文心。

    可是杀了章立丘 。她很可能会因此失去文心……

    婉华红着眼圈出神地想着。

    耳边忽然传来清甜的呼唤声，她茫然抬头，只见不知何时已到了家附近，文心坐在门口开心地冲她扬着手，然后起身脚步欢快地奔向了她——

    回过神来的下一刻，文心已经跑到面前笑意盈盈地拉住了她的手。

    天阴阴的，吹着轻柔的风，文心身上甜甜的香味顺着微风灌进她的鼻腔，伴着呼吸往下染甜了她的心。

    文心接过婉华手里的东西，牵着她往家走，边走边问道：“早饭吃的什么要买东西怎么不叫我载你去”

    婉华愣愣地望着文心，没有说话。

    “怎么走回来的累着了吧你回房歇会儿，咱们晚些时候再去大夫家。”文心推开房门兴高采烈地对婉华道：“等去完回来我就教你骑车好不好正好今儿日头不大。”她一股脑说了好些话，婉华不过离家小半日，她心里已经憋满了想对婉华说的话。

    婉华还是没有说话，沉默地把文心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她抱得很用力很用力，仿佛稍微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文心似的。

    “雁雁。”婉华抵在文心耳边低声问道：“你会一直爱我吗”

    “……”文心惊滞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婉华不是那种会把情啊爱啊这些字眼常挂在嘴边的人，平时连跟她说句“我爱你”都羞得不行。她疑惑地把婉华推开了些，凝望着婉华轻蹙起的眉间不安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她最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婉华觉得自己不爱她了文心回忆着近日发生的事，觉得最有可能让婉华多心的就是昨晚了。她说想看看婉华的身子。

    婉华会不会觉得她是为了那个才同她好的平日里她对婉华就动不动亲亲抱抱的。

    “没什么事啊。”暂时还没有。婉华笑了笑道：“忽然很想听你说爱我。”

    “真的吗”文心不太相信。她总觉得婉华有心事。“婉华你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不开心了觉得我是为了亲近你才和你好的不是的！我——我——”文心慌乱之下有些语塞，脸都急红了，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是爱你才想亲近你的。”

    婉华凑过去轻轻碰了下文心的唇，眼带湿意地道：“傻雁雁。这个我当然知道。”

    文心舔了下被婉华吻过后痒痒的唇，把婉华搂进怀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道：“我爱你我爱你……你想听我就一直说给你听。”

    “嗯嗯。我也爱你好爱好爱”婉华伏在文心肩头，憋了许久的泪水们你争我抢地逃出眼眶。她怕染湿文心的衣裳被文心察觉，赶紧抬手偷偷抹掉了眼泪。

    文心太美好，这段感情也太美好，不好的只有她。

    等老爷子散完步回家一起吃完午饭，文心骑车载着婉华出门瞧大夫去了。

    老大夫年逾八十了，吃完午饭正抱着家里的老猫在院子里打盹，听仆人说有客来访，眼都没睁地问道：“什么毛病啊”他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家大业大的也不指着看病吃饭，一般的小毛病也就懒得看。

    仆人恭敬地回道：“听说是脾胃上的毛病。”老爷子订下的规矩，来瞧病甭管交情深浅，先问清楚是什么毛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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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老爷子斩钉截铁地道，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继续睡。这种毛病找谁瞧都一样，关键是要养。

    “诶。”仆人应了一声，并不走，而是委婉地告知了来客的身份。“那文小姐送来的吃食也一并退与她么”

    老爷子听到这话果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皱起眉头道：“雁雁的脾胃有毛病”奇了怪了，过年那会儿他才帮孩子瞧过脉，没毛病啊！文家小丫头被文楮养得很好，除了经痛没别的毛病，这就毛病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常有的，过些年也就好了。

    “不是文小姐。是文小姐的朋友。”仆人笑答道：“文小姐说您今日要是有事不便见客，她就明儿再来。”

    老爷子听到这话笑了，放下猫坐起身整理好满头银头道：“将人带过来吧！”

    不一会儿，仆人领着文心和婉华进了内院。

    “给曾爷爷带了什么好吃的呀”老爷子爽朗地笑着问文心。他和文心的曾祖父是好友，因此文心见了他是叫曾爷爷的，文楮见了他才是叫爷爷。

    文心牵着婉华在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并排坐下，甜甜乖乖地道：“带了曾爷爷最爱吃的蹄膀，炖得可烂了。”

    老爷子满意地点了下头，望向笔直坐着的婉华，慈祥地道：“既是雁雁的好友就随意些。”说话间拿了张茶巾子铺在冰冷的石桌上，再放上垫腕用的布枕，然后示意婉华把手放上去。

    婉华礼貌地道了谢，拉起小半截袖子将手放了上去。

    文心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祈盼着婉华的身子没有大毛病。

    老爷子三指轻按在婉华脉上，缓缓施力，复又松开。渐渐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舌头。”老爷子面色凝重地道。

    婉华乖乖张开嘴把舌头伸了出来。

    文心的心提了起来，手不安地攥成了小拳头。从曾爷爷的表情来看，婉华的病似乎有些棘手。

    老爷子收回手对眼巴巴望着他的文心道：“雁丫头，你先出去一下，曾爷爷有些话要同你朋友说。”

    文心这下彻底慌了，紧紧拉住婉华的手道：“我和婉华之间无话不谈的，您要同她说什么不必背着我。”

    老爷子用问询的目光望着婉华。

    文心抱住婉华的胳膊，不容商量地道：“我不出去！”

    婉华无奈地笑了笑，冲老爷子轻点了下头。

    “小姑娘，你这可不止是脾胃的毛病啊！”老爷子慢吞吞地开了口。“你是幼年伤了根基，正气太过不足，邪炁极易入体。幸而你这些年没得什么大病，否则以你这身子骨，怕是熬不过去的。”

    文心的心揪了起来。

    老爷子又问道：“你幼时可有过一段饥寒交迫惊惧不安的岁月”早年间北平很是乱过一阵，有过这样岁月也不足为奇。

    婉华在文心诧异心疼的眼神中犹豫地点了点头。

    “难怪了。”老爷子拿起桌上的自来水笔，洋洋洒洒写下张药方递给婉华道：“你这病单用汤药调理也无用，你忧思过重，万病由心生，万病亦由心治。若心结不解郁气怎疏”

    “嗯嗯。我记下了。谢谢您。”婉华恭敬地双手接过药方。

    “记下没有用。”老爷子语重心长地道：“要放下。”

    回家的路上，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文心耳边还回荡着那些可怕的词：饥寒交迫、惊惧不安、忧思过重……

    她不知道婉华小时候经历过什么，是战乱抑或是别的不过仅仅是听到这些词后联想到的画面，就够让她心痛的了。

    她也不能问。婉华要是愿意说自然会告诉她，要是不愿意提起，她问了也只是让婉华伤心为难。

    婉华一只手抱着方才去药材铺抓来的药，一只手扶着车座的边条，没有像往常那样从背后搂着文心。

    那些旧日仇恨。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然而当往事被什么牵引着从记忆深处翻滚而出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依然恨那家人入骨。

    只不过文心的出现照亮了她的人生，让她很少去想那些事，只想和文心在一起好好生活。

    等文心对她失望离开后，她又会再度回到黑暗之中。

    想到不久的将来，婉华伸手抱住文心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了文心背上。

    文心单手扶着车把，腾出手握住了婉华在她腹前交握的小手道：“不管你以前经历过怎样可怕的事，以后都不会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照顾你的。”

    婉华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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